說話間茶水又滾了,於是提壺衝茶,光用聞的都覺得可口。

    讓人撤了泥爐,又往茶水裏兌了些蜂蜜水,笑著將茶遞過去。

    夏沐烜含笑品一口,微笑點頭:“果真清雅,酸酸甜甜很有味道。”

    “皇上不嫌棄就好。晚上若吃得油膩,喝這茶消食再好不過。”

    “嗯——”夏沐烜連飲兩口,放下茶盞凝眸向我,目中有輕蓄的柔情,伸一手輕輕摩挲我的眉眼:“這幾日處理六宮瑣事累不累?”

    我微窘,側臉避了避:“臣妾不累。況且能為皇上分憂也是臣妾的福分。”

    他悶聲笑笑,牽著我的手拉我過去依在他懷裏,語氣一點柔軟一點感喟:“雖說是為朕分憂,然而也不能太勞累了。太後這一病,朕原本以為宮裏會亂了套。如今能這樣井然有序,朕很欣慰,都是你的功勞。”

    “臣妾不敢居功,到底太後身邊人得力,得她們幫襯,才不至於亂了手腳。”

    夏沐烜揚聲笑:“讚你的話可不止朕一人說,竹息在太後身邊積年,打理宮中事務也不是一兩日了,也不住口地讚你。這樣也好,宮裏人多事繁雜,太後有痼疾在身,難免無法事事周全,有你從旁幫襯朕也能安心。”

    我委婉一笑避之,這雖是他的心意,到底也得太後首肯才是。倘若因此跟太後生了嫌隙,我是萬萬不願意的。

    然而他這麽不住口稱讚,必定有更重要一層緣由在。

    果然,他的下一句很快就來了:“王福全的案子朕已令審刑司嚴查。朕的後宮決容不得如此險惡之人!至於瑞芬儀的胎,你留心看顧就是。”

    我忙著意開解:“世事總難全,皇上不必為無謂之人煩惱。提起瑞芬儀,臣妾想著她到底有了身子,與人同居一宮磕碰總是難免,隻怕不利於安胎。”

    “收拾一宮正殿給她獨居也好。至於選哪一宮,你拿主意就行。”

    “是。”見他沉默著仿佛在琢磨心思,於是不再多話。

    片刻後,夏沐烜喝一口茶,幽幽感歎一句:“世事難料,朕倒覺得你前番說過的那‘人心思變之說’有些道理。”

    他說這話時,仿佛凝了萬千疑惑在眸中。

    我心下一驚,似不信,卻也不由得不信。

    看來經了王福全這事,夏沐烜多少對宸妃起疑了,可到底情難自禁,所以才會露出眼下這副愁苦難解的樣子來。

    我自然知道如今不是落井下石的時候,索性送他一個順水人情也好,道:“人多難免會起紛爭,見怪不怪了,皇上不必太過勞神。”

    夏沐烜摩挲著杯沿默默半晌,點頭了:“也對。若蘭一貫端方,且心腸溫柔,如何做得來那等險惡之事?必定是有人不喜她常年受寵,牽了事出來,且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迴了,委實可恨。”神色再沉一沉:“妃嬪妒忌是大罪,朕從前倒不曾對她們私下那套上心。如今看來——是該好好查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臉上也有笑,然而那笑並沒有到眼睛裏,我忙垂首,著力抿去嘴角泛起的冷笑。

    宸妃當真如他說的那樣溫柔端方麽?

    我看未必。

    許是見我不大自在,夏沐烜揉揉眉心,轉圜了神色握一握我的手,道:“最要緊是要給你一個交待,到底在這事上讓你受了驚嚇,想著你能不介意最好,又怕你想起來戳心。”

    一壁說一壁輕撫我垂在腰背的長發,那樣深邃冷冽的觸感,仿佛凝了一道寒意在指尖上,我幾乎難以招架。

    然而再難招架也不得不招架。

    於是溫婉笑笑:“原本倒也沒什麽,隻是皇嗣攸關,又得太後囑托,若出了半點岔子,臣妾自當難辭其咎,亦有負太後皇上信任,想起來難免有些後怕。”見他神色略微轉晴,又道:“魚目混珠的事總是有的,皇上既然下令讓審刑司徹查,那就放手讓他們查罷。若是為著這樣的事傷身動氣,當真不值得。”

    “嗯——你是最體貼的,這也是朕屬意你的地方。往後宮裏頭的事你自行處理即可,朕既許了攝六宮之權,你就放手去打理罷,不必事事迴稟了。”

    我忙道:“臣妾可不敢獨斷專行。臣妾甫攝六宮,遇事難免躊躇,也是想著凡事有商有量地辦,總歸能少出些亂子呢。”似笑非笑嗔他一句:“還是說,皇上膩煩臣妾在您跟前嘮叨了?”

    夏沐烜臉色已然轉晴,撐不住笑:“你啊…朕不過隨口一句,就惹出你這麽多話來,可見聖人所言確實不假,真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溫柔凝睇於我:“你這樣懂事,凡事都先請教於人,朕怎麽會膩煩呢?歡喜還來不及。”

    夏沐烜神情專注且深邃,我卻倍感無措,忙借著倒茶的由頭掙脫開去,他竟也不生氣,隻寬和笑笑,兩手交握墊在腦後往榻上一靠,閑散散問:“賬簿清點得如何?”

    我垂眸,淡淡道:“這幾日忙了些,隻大致瞧過一

    遍,正預備得空再仔細清算呢。”

    夏沐烜雙眼眯起思索的弧度:“內務府是個容易出錯的地方,若有大出入,你照規矩辦就是。”

    我不料他會有這樣的心思,心中疑惑,嘴上卻已經爽快答應下了。

    夏沐烜見我低頭不再言語,伸指刮一刮我的鼻子,神色曖昧:“怎麽愣著不說話?可是累了?”說完從榻上起來,湊到我耳邊輕俏一句:“你身上怎麽這麽香?不像是平常聞的那些香料。”

    他一提我倒想起來,不由得笑:“必定是巧馨那丫頭方才將花簪了——”

    話剛說到一半,隻覺得眼前一晃,竟是被抱著離了地,驚得差點叫出聲來,夏沐烜目中有清亮的笑意:“朕當真是大煞風景。老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我又窘又急,四下一掃,哪裏還看得到半個人影。

    夏沐烜目色沉醉如飲了酒般,吻一吻我的臉頰,輕聲道:“讓朕好好看看你。”抱我進內殿去。

    鮫紗一重重垂下,夜風帶了暖意穿簾而來,因那風是極和煦的,終究隻吹得那紗翩然一動,複又柔軟下去,這樣反複不息。鼻端有玉蘭清香,又像是他用慣了的芝蘭香,幽幽深深,熏得人昏昏欲睡。紅燭搖曳,連這世界都被搖出蒙昧光影,不知是在夢裏,還是在世上。

    一殿的沉靜,他的吻漸次落下來,在眉心處徘徊不去,仿佛凝了滿腔柔情,久久不散。我無法迴應這樣的溫柔,動作是生澀的,卻惹得他吃笑一聲,越發溫柔起來。

    醒來天已大亮,夏沐烜正單手撐額望著我,不由得唬了一跳:“皇上怎的不叫醒臣妾?”看一眼窗外天色,越發著急了神色道:“這個時辰皇上不是應該在上早朝?”說完也顧不得禮儀,伸手推他。

    他卻紋絲不動,隻似笑非笑輕薄道:“一大早推朕做什麽?”

    我急得臉都白了:“早朝是千萬不能誤的。臣妾也睡糊塗了,竟渾忘了時辰。

    身旁那人全不以為意,撩了我一縷長發在手心裏把玩:“難得見你有這麽驚慌失措的模樣,當真有趣。”貼近我些,輕言蜜語:“倒不是你睡糊塗了,說起來終歸是朕不好。”

    我心下惶然,哪裏還有心思跟他耍嘴皮子,更不意去品評他這一句的言外之意,作勢要掀被子起身。

    然而這一掀才意識到隻穿了紗衣在身,忙扯過錦被裹身,那錦被一幅光滑如鏡,輕輕一扯就從他身上掉落下來,我怔得全忘了動作。

    夏沐烜嗤地一笑,扯了寢衣穿上:“罷了,不鬧你了。”伸了個懶腰,目中有清亮的笑意:“明日是寒食節,會有好一番忙活,這兩日都不用早朝。朕已命禮部準備祭祀事宜,明日你與朕同行。”

    他寥寥幾句,我躺在錦被裏卻是心內翻騰如滾。

    不由得想起那幾年在東陵時,確也見過幾次鼎鑼鍾鳴、旌旗浩蕩的曠世盛景,原來是寒食節祭祀的緣故。

    然而那時候的我,哪裏想到會有迴宮這一天?

    甚至還會舊地重臨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廢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葉歸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葉歸途並收藏廢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