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後換了那繡玉蘭的雲錦看書打發辰光。

    巧馨秋覃傍在我身邊挑繩玩,時不時脆生生拌上兩句嘴,倒也消磨不少寂寥。

    我索性由著她們鬧騰,拿了本《史記》歇倚在榻上翻閱,隻興之所至隨意挑著看,全當消磨時光,並不十分用心。

    **往青花纏枝甕裏添好陳香水,將小甕擱香幾上,見我閑來無事又在看書,嗔怪:“這樣美的夜色,娘娘合該出去賞月,怎的又看起書來了?也不嫌悶得慌?”

    我笑著指指底下瞎鬧騰那倆丫頭:“有她們在,你覺得我還會悶麽?”

    **失笑,揭開茶壺將切成薄片的柚子皮一瓣瓣下進去:“娘娘說的這個海上方真真好,奴婢昨晚吃了半盅,今兒一早就不咳了,跟沒事人似的。從前倒不曉得柚子還有這樣的效用。”

    柚子茶清熱解火再好不過。

    我笑,翻過一頁書去:“吃得好就繼續吃,帶藥三分毒,這茶…也相當於半副藥了。”

    巧馨玩厭了挑繩,倚過來問我:“小姐這是從哪裏得來的古方子?從前倒不曾聽您提起過。”

    我心下輾轉,正琢磨著該怎麽三言兩語糊弄過去,卻是秋覃說了句:“娘娘書念得多,自然懂得多呀。”

    這話接得倒巧,巧馨吐吐舌頭,笑盈盈攀著我的膝蓋繼續問:“小姐,南地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她冷不丁冒出一句,**眉心微微一動,許是怕我被念叨得頭疼,堵她一句:“娘娘說得真真沒錯,你這妮子天生就隻長了一張嘴喧騰。我剛進來才多大會兒,你一人倒說了一百個人的話。”

    巧馨嘻嘻笑:“姑姑別顧著說我,茶可滾過了。”一壁說一壁努嘴,**果真去看爐子,可歎茶壺裏頭連水眼都沒滾上來一個,氣得發怔:“死妮子!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失笑,伸手按住她:“行了,你要揍她我不攔你,不過得換個私下沒人的時候,我可聽不得她那‘鬼吼’。”

    秋覃在邊上吃吃笑。

    巧馨全不怕,自顧自從香幾的鸚鵡瓶裏掐一朵玉蘭簪我頭上,喜滋滋笑:“這南地的衣裳就是跟宮裏頭的不一樣,小姐穿著格外好看。”

    我見她將花折下來左一朵右一朵簪我一身一頭,哭笑不得:“好一隻摧花辣手!”

    “左右已經放了一日,明日總要換的,小姐用不著心疼。”

    我搖頭感歎“你啊……也

    學著你姑姑那樣穩重些,連方合都比你讓人省心。這花哪裏惹著你了?好不好的讓它開著就是。”

    她似乎有些愁苦了:“小姐莫不是心疼了方合就不心疼奴婢了?”很快又換了歡喜神情道:“奴婢瞧小姐如今越發有氣勢,難怪方合那行子近日越發比從前勤快了手腳。”

    我失笑:“是啊…方合可比你勤快得多。”

    “被小姐碰上是他的造化,若不是小姐,他還不得病死在皇陵麽?說起這個,奴婢倒想起積年一件舊事來了。”

    我見她興興頭頭的,也不忍付她興致,隨口問一句:“想起什麽事了?”

    “嗐…你當真忘了呀?”

    “是啊,我忘了,還不快說?”

    “嘻嘻。就知道您全不記得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提起方合,想起來,迴京那年您不也在路上救了個人麽?可惜為著那樣一個落魄鬼,連玉都丟得沒了蹤影!聽說還是塊頂好的血玉,稀罕得不得了,小桃可急得跟什麽死的。”

    **一掌拍她腦門上:“這張嘴當真片刻歇不得!那東西你又瞧見了不成?說得比唱得像迴事,合該送你去唱大戲!”

    巧馨訕訕笑,忍不住湊過來跟我咬耳朵:“才幾日功夫呢,姑姑這脾氣又見長了?莫不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小姐,往後您可得多多護著我點啊。”

    我失笑,斜她一眼:“別胡說。”

    巧馨忙道:“奴婢可不得胡說!小桃命薄,早早走了,沒福氣進宮伺候小姐。奴婢既然頂了她的缺,自然馬虎不得,所以但凡小姐的事,奴婢頂要一件不落打聽清楚,哪日小姐若問起來,奴婢也有話好說嘴哪,可不能一問三不知,跟尊泥胎似的,有什麽趣味呢?小姐您說是不是?”

    這丫頭還嫌話不夠多?我好氣又好笑。

    小桃的事從前倒也零零碎碎聽她們提過一些,仿佛是“我”進宮前突然得時疫沒的,否則也輪不到巧馨這麽個沒心眼的跟進宮來。

    不過這事少說也已經隔了四五年,提起來左右隻是唏噓感歎一番,閑說兩句也就過去了,全沒放在心上。

    趕巧方合巡完夜進來迴話,巧馨兩手插腰一副驕橫模樣:“得,那行子是死是活咱們怕是打聽不到了,倒是眼前這個——方合…”

    方合這才剛進屋來,想也不曉得我們在說什麽,被那丫頭的陣仗唬得一愣,走上前來朝我打了個千,還不待迴話,見巧馨向他勾手指頭,不由得拿眼

    瞅我,我哪曉得那丫頭在動什麽鬼腦筋,於是隻好愛莫能助地朝他搖頭。方合隻得過去,卻見巧馨拍一拍他的肩,一副假正經模樣:“不錯!你近來很像個大總管的樣子了,往後當要再接再厲才是!可別辱沒了咱們的名聲。”話剛落地,口裏已經嚷嚷開了:“哎呦,姑姑仔細手疼。”

    一旁秋覃跟方合止不住笑出聲來,卻是**一把揪住那妮子的耳朵,看來擰得不輕。

    那丫頭嘴裏念念有詞:“小姐救我!”我不理她:“這迴我可不幫你。”**越發下了重手,那丫頭又換了詞念道:“姑姑大人有大量,且再饒我這一迴罷!我再不敢渾說了!”

    惹得滿屋子人大笑不止。

    這一晚久雨露晴,滿天星子如寶石嵌在黑色天鵝絨上,遙遠一顆,竟有絲毫不遜於月的璀璨。離滿月還有些時日,月牙淺淺一彎掛在樹梢枝椏間,灑下濃蔭嫋娜,正是後園那顆白玉蘭。月色如煙如霧,如絲如綢,漫天漫地密密匝下來,似凝結了的一汪流銀,又似鋪陳的一地如雪落英。

    風一吹,攪動春夜寧靜。

    如此笑鬧一陣,也沒心思看書了,索性起來活動筋骨。

    巧馨左耳被揪得發紅,眼下還沒轉圜過來,想是吃痛受了真教訓,傍在我身邊半步也不敢離開,生怕少了我這道護身符,再讓右耳遭受一番同樣的罪禍。

    這麽亦步亦趨跟了我十多步,一個不留神踩在我裙擺上,彼時我正一壁往前走,一壁轉了半個身子迴過頭來要跟她說話,裙擺被她這麽一踏,身子不由自主斜斜往下栽去。

    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看一眼那硬沉沉的地台,閉上雙眼前,隻看到視野前方方合唬得連話都喊不出來了。

    這迴不死也得半殘。

    落地卻不痛,竟是被人接住了。

    四下裏一陣忙亂的跪地叩拜聲,一人輕淺的唿吸拂過我的臉,一陣熱一陣涼。

    側轉頭一看,居然是夏沐烜,許是少見妃嬪私下做這種打扮,倒是愣了一愣,很快就笑了,扶我起來,語氣輕快如曉花初綻:“這是鬧的哪一出?”

    我忙站正了,屈膝福一福,道:“皇上且容臣妾換了衣裳再來見駕。”

    說完轉身要進內室去。

    夏沐烜一把牽過我的手去:“如今天色已晚,就不必鬧那些虛文了。陪朕坐著說說話。”

    我不敢推脫,隻好依了他,心下倒也詫異。

    原以為他今晚翻了蓉嬪牌子,會直接在綺春閣歇下,誰想竟又過來了我宮裏。

    心中雖有疑惑,然而也不好多問,又見他雙目炯炯盯著我看,大感窘迫,為解尷尬隻好隨口問一句:“茶水正煮著,皇上若渴了臣妾去奉上茶來?”

    我如今已褪去發上沉沉珠釵,隻以錦帶一縷草草挽發,實在不像個樣子,更重要的,這樣粉黛不施實在有點被人看光看透的意味。

    夏沐烜隻拉著我不鬆手,視線輕輕帶過衣裳上那朵暗紋玉蘭,笑容見深:“朕還不知道你有這麽一件衣裳。”

    我強笑:“不過是從前穿過的一件舊衣裳罷了,皇上倒瞧得上眼。也是連下了好一陣子雨,今日好不容易出了日頭,素日常穿的那幾件衣服都送去洗了,隻好拿這一件先充一充數,難登大雅之堂的。”

    夏沐烜笑得一點失神一點惘然,我猜他大概是“睹物思人”了,也不好點破,一時間就有些詞窮,隻好斜坐著看茶壺裏突突起來的茶水。

    那水很快就滾了,悄悄掙開他的手,拿起小金勺子舀了冷水往茶壺裏添,隻待三沸後提壺灌盞。

    夏沐烜終是迴了神,見我彎腰在忙活,笑道:“偏你不怕累,這些小事交給宮人去辦就行,何必親自動手?”

    我笑得委婉:“柚子皮泡得不夠久難有茶香,煮過頭又棉了,得掌握好火候,方能既去了苦澀又好聞哪。”

    “你倒有心思。”

    “是臣妾貪嘴罷了,也懶得讓旁人插手。”

    說話間茶水又滾了,於是提壺衝茶,光用聞的都覺得可口。讓人撤了泥爐,又往茶水裏兌了些蜂蜜水,笑著將茶遞過去。

    夏沐烜含笑品一口,微笑點頭:“果真清雅,酸酸甜甜很有味道。”

    “皇上不嫌棄就好。晚上若吃得油膩,喝這茶消食再好不過。”

    “嗯——”夏沐烜連飲兩口,放下茶盞凝眸向我,目中有輕蓄的柔情,伸一手輕輕摩挲我的眉眼:“這幾日處理六宮瑣事累不累?”

    我耳根一熱側了臉:“臣妾不累。況且能為皇上分憂也是臣妾的福分。”

    夏沐烜悶聲笑笑,牽著我的手拉我過去依在他懷裏,語氣一點柔軟一點感喟:“雖說是為朕分憂,然而也不能太勞累了。太後這一病,朕原本以為宮裏會亂了套。如今能這樣井然有序,朕很欣慰,都是你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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