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了宮,王福全滿麵堆笑迎出來,仿佛每一道笑紋裏都洋溢著喜慶,上前扶我:“娘娘可迴來了,皇上在內殿候著呢。”

    已經是第三晚了,自十五起,皇帝就夜夜來我宮中,這在外人看來實在不同尋常,畢竟我曾是一度遭他嫌惡而廢黜的人。

    然而我心中自有思量,不過是揣摩對了他的心思,各取所需罷了。

    思索間已經入了殿。

    彼時夏沐烜正在瞧我新繪的圖冊,見我迴來了展目一笑,英挺俊逸的眉目在降脂珊瑚似的燭火下,分外惑人目光。

    遙遙伸手向我:“見了你母親可歡喜?”

    我忙感激道:“皇上恩德,臣妾萬分感泣,母親亦句句感念皇上的恩德。”

    說完要跪下謝恩。

    皇帝手一伸托住我手臂:“這還在其次,最要緊你母親心鏡平和,你也能心安。朕想著你久不見家人,必定是掛懷的。”

    “是臣妾讓皇上費心了。”我的神色有感動也有些微感傷。

    皇帝笑笑,握一握我的手示意我不必太過感懷,雙臂一展摟我入懷,一副深情模樣:“你與朕是夫妻,朕如何能不為你著想?”

    我點一點頭,收斂神色,換了婉約神情道:“皇上是否餓了?臣妾吩咐傳膳可好?”

    “不提還不覺得,一提確也餓了。”

    晚膳後,下棋打發辰光。

    已是十七晚上,天上一輪圓月雖有殘缺,然後到底離十五隻過了兩日,月色皎皎,一地清華如水銀鋪就。

    夏沐烜撚了一枚黑棋在手心裏,遲遲未下,閑閑問我一句:“事情跟太後提過了?”

    “是。臣妾稍稍提了提,修容亦幫襯了幾句。太後聽了倒也覺得在理,於是一並下了懿旨,如今就等著楊妃小妹進宮來了。”說完覷一眼夏沐烜的神色,道,“楊妃有孕在身,娘家人進宮來探望倒也可行,隻是馮家的意思,有些不好揣度。所以臣妾今早順道去看了宸妃,一來是她身子弱,難得出宮,二來也好將太後的意思先跟她提一提,到底事關她兄長,幫著瞧瞧總是好的,隻是不知道妥不妥當?”

    “你考慮得很周詳,倒省了朕再特地走一遭。若蘭一貫體弱,膽子也小,你能待她親厚,朕也覺得欣慰。”

    皇帝目中有瀲灩的溫柔波光,我心驚於他對宸妃的感情,然而不過是短短一瞬,很快就淡定了。

    這樣也好,

    明白了宸妃在他心裏的地位,更方便我拿捏分寸,該怎麽對待宸妃此人。

    許是見我半晌不說話,皇帝目注於我,溫潤一笑:“怎麽了?”

    “沒事。臣妾原本也想去瞧瞧楊妃,隻是想著楊妃有孕在身,隻怕懶惰見人。女子懷胎不容易,皇上還是要多多陪伴才好。何況皇上膝下子嗣單薄,楊妃這一胎若能誕下皇子,太後必定是歡喜的。”

    皇帝輕輕一笑,似歡喜非歡喜看我一眼:“你倒大度。”

    我沒立即借口,遞了杯茶過去,坦蕩蕩道:“臣妾是女子,自然會拈酸吃醋,然而臣妾身居高位,始終不敢忘記自我警醒,遇事以六宮祥和為主。況且事關子嗣,為皇上、大夏乃至千秋萬代計,臣妾都要學會分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兩相比較,那一點小心思,就真真微不足道了。”

    皇帝凝睇我良久,也展目笑了:“很好,心經讀得透徹。”

    正說笑間,印壽海小心翼翼進殿來報:“皇上,鹹福宮差人來請皇上,說楊妃娘娘晚膳後胎動得厲害,這會兒也不見好。”

    皇帝一聽,不自覺皺了眉頭,當下也不多語,隻略帶為難神色看我一眼。

    “皇上去瞧瞧也好。”迴頭問印壽海,“太醫呢?怎麽說的?”

    “迴皇後,已經宣了太醫院首座陸大人在看診。”

    皇帝點一點頭,拍拍我的手背,道:“朕去瞧瞧她,你好好歇息,朕隔日再來。”

    “是。”說完從印壽海手中接過明黃披風,切切叮囑一句,“春夜裏寒涼,你要好生伺候著。”

    印壽海恭恭敬敬應承下來。皇上握一握我的手,去了。

    我恭送他離宮,迴到內殿,巧馨湊到我耳邊,低聲冷言一句:“她可真沒耐性,皇上不過在咱們宮裏待了三晚,這樣就忍不住了。”

    我斜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那頭王福海提著剛燒好的茶水進來,沒見著皇帝,微有詫異神色。

    彼時**傍在我身邊,正在往香爐中焚香,淡淡一句道出始末:“楊妃娘娘晚膳後胎動得厲害,皇上過去瞧情況了。”邊說邊去走上去接王福海手裏的茶水。

    王福海似是聽進去了,垂眸不語,全然恭敬。

    我當然知道他有話要說,當下也不點破,淡淡道:“茶水不用添了,拿出去罷,隻是未免可惜了宸妃送的好茶葉。原本還想借花獻佛,奉一杯給皇上嚐嚐。”

    王福海

    忙黏膩膩一笑,好言“勸”我:“娘娘待皇上的心思,宮中無人能及。皇上心中跟明鏡似的,如何能不記得娘娘的好呢?”說完似怨非怨地嘀咕一句,“倒是楊妃這胎動發作得實在趕巧。”

    我哪裏聽不出他話裏話外的深意,卻也沒應他的話,隻說:“她這也是頭一胎,未免慎重些。”

    話雖如此,麵上卻是一派深思神色,儼然是將他這一句聽進了心裏。

    怔愣半晌後,才如常笑道,“這黃山翠蘭真真是好,聞著都覺得沁人心脾。”

    巧馨機巧巧應我一句:“到底宸妃娘娘與您格外親厚些,送的茶葉也非比尋常。奴婢聽聞這黃山翠蘭輕易尋不到,宮裏統共隻得了一斤。如今泰半都進了咱們宮裏,委實是宸妃娘娘一片心意了。”

    “這是當然的。”我的笑容一點欣慰一點感慨,說完覺得不妥,才似是而非地補了句,“自然,靜妃她們也是好的。”

    王福全反倒默默起來,巧馨又絮絮與進殿來送衣服樣子的秋曇說了幾句宸妃的好。

    我隻靜靜聽著,全不多嘴。

    **聽了半晌,終是沒能忍住,碎嘴一句:“宮中妃嬪確也大多是些容易相處的,可到底比不得自小有情分的。”說完岔開話題道,“奴婢瞧顧修容真真可憐,整日裏穿得儉素,沒什麽華貴派頭。”

    我歎一口氣,語氣無奈:“位份上差一階,一應待遇自然差些。”

    王福全機警警插了句嘴:“娘娘有所不知,顧修容誕了長公主,原本也不該隻在修容位上。隻不過——”

    他麵上有怯怯神色,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下去,道:“本宮久不在宮中,也想聽聽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是。生子晉位本是宮裏的老規矩,娘娘自然是知道的。”

    我點一點頭,他繼續說:“娘娘當時在外禮佛,自然管不著這樣的瑣事。顧修容有孕時,已在正三品婕妤位上,而宮中大小事務,則由位份最尊的楊妃娘娘掌持。皇上聽聞婕妤有孕,十分高興,又因著是宮裏頭一樁的喜事,太後也格外疼惜,原本想乘興一並晉了婕妤的位份,然而楊妃娘娘以為,婕妤這一胎得來不易,大肆動作隻怕會衝撞了好不容易得來的胎氣,所以晉位的事就一壓再壓。其實顧婕妤有孕受封,產子後再晉一晉位份,如今少說也在妃位,隻是可惜了。”

    王福全的笑容刻意而誇張,我明白他的意思。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

    鼾睡,楊妃彼時正得寵,且素日積威深重,哪裏容得下旁人分她恩寵削她氣焰?

    偏偏顧氏又是頭一個有孕的,原先的位份也隻比她楊卉差了兩階,倘若一舉得男,宮中最尊的妃嬪,哪裏還輪得到她楊氏?

    我撥了撥手腕上那串翠玉珠子,道:“所謂成事在人謀事在天,想來是有道理的。”

    王福全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笑容見深:“娘娘教誨的是,所以娘娘的福澤是旁人如何也趕不上的。”

    我隻付之一笑,道:“聽聞宸妃也有過一次晉位份的機會,卻還是落了個無疾而終,想來也是有些緣故在裏頭了?”

    王福全笑容滿溢道:“所幸如今有娘娘在,娘娘仁德寬和,是最公道不過的。奴才們祈望娘娘廣施恩澤,宮中上下也得沐上寵。”

    我不動聲色地淡淡一笑。恩寵不恩寵,那都是表麵話,隻是聽他一席話,倒瞧出些眉目來了,當下也不多言,隻有一搭沒一搭聽他們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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