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情真意切,我怎能不感動?

    於是拍一拍她的手背,切切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快別這樣,讓人瞧見了不好。”

    宸妃這才收了感泣神色。

    從虞宸宮出來,打發秋曇去內務府取春衣料子,跟**攜手迴靜德宮。

    **自進了虞宸宮,神色就大有異常。

    我覷她一眼,低聲問:“怎麽了?”

    **臉上一點失落一點感傷,幽幽道:“奴婢瞧著,皇上待馮氏是真好。”

    我料她是在為我不公。

    天下女子,除卻太後,便是我這個皇後最尊,然而我的靜德宮跟虞宸宮相比,竟也堪稱蓬蓽陋屋了。

    可這些於我,是真的不在意。

    於是按一按她的手,喃喃道:“你以為我會在意這些?沒什麽可計較的,她是寵妃麽,自然非同尋常些。”

    “哼!她以為假模假式哭上幾句,咱們就真信她了?她若真心待您,咱們迴宮那晚,又如何會稱病強招了皇上去?所幸太後素來不喜她在跟前,想來也隻有皇上吃她那套。”

    我神色淡淡,道:“那也許隻是巧合。”

    **一臉的不敢苟同,四下掃一眼,湊近我耳語一句:“當年的事,奴婢總想不明白是誰漏的嘴?倘若消息真是從她那兒走漏的,可到底那一位是她嫡親兄長,她可真舍得連累同胞兄弟?”

    我凝眸不語,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恐怕沈月清再世也不一定能窺到內機。

    然而**會有此猜測,必定有她的道理。

    “這也是猜測,做不得準。所謂路遙知馬力,她是好是壞,是忠是奸,總有揭曉那一刻。”

    “是。然而娘娘對她也須小心提防。奴婢冷眼瞧著,馮氏初進宮時並不得寵,不過是個從六品美人。皇上待她,確無多少眷顧。可奴婢總聽說她這些年風光無倆,真不知是皇上突然轉了性子,還是她馮氏時來運轉,竟然能討得咱們那位如此歡心,時刻離她不得。何況,她若真有心幫襯咱們,何以這麽些年歲,連句問候之語都沒有?”

    “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是好是壞,那都是她的能耐,用不著我們多嘴,且靜觀其變罷。”

    **雖然是個有心眼的,可凡事抵不過不過一個“情”字。

    她在沈月清身邊積年,又一同在東陵共苦四載,待我忠心,尋常人自然比不上。

    不過有好,就勢必能生出壞。

    眼下靜德宮內人多口雜,又各生心思,**若一味為我打抱不平,隻會更快地暴露自身。

    我再緊一緊握著她手臂的手,正色道:“無論如何,先處理了身邊的事再說。她眼下得寵,又在妃位,別說是我,恐怕連太後都輕易動不得。”

    一路無語,相伴迴到靜德宮。

    彼時秋曇已經將春衣料子領迴來了。

    王忠感念於我上次的恩情,這迴居然親自來我跟前奉職,見了我喜滋滋一拜,道:“娘娘千歲吉祥。”

    我隻神色淡淡抬一抬手,道一聲“起罷”,四下一掃,見五六個眼生內監排成一排,手裏一應捧著各色衣料,卻沒看到秋曇。

    迴頭小聲跟**嘀咕幾句,**頷一頷首,先扶我在榻上坐下,福一福自去了。

    我招了招手,示意王忠近前來,溫和道:“不過是幾匹緞子,就不勞你親自送來了。本宮其實已經差身邊人去取了,你交予她就是。”

    王忠麵上有惶恐神色,彎腰討好我道:“皇後待奴才的恩情,奴才是如何也不敢忘的。想著蜀地新進貢了一批雲錦,得讓皇後娘娘先挑,餘下的會按太後的意思發給各宮。”

    他這一行固然是為了討好我,然而上迴聽楊妃話裏話外的意思,仿佛王忠是宸妃的人。

    於是不動聲色笑了笑,道:“你的情義本宮心領了。這樣罷,有好的顏色盡太後先挑。楊妃有孕,她那兒要格外上心些。上迴的教訓你也得了,盡責還在其次,當心別再給你主子惹麻煩,明白了?”

    王忠的笑容越發濃厚起來,恭恭敬敬道一聲是,滿麵堆笑道:“娘娘有心提點,奴才省得,必然不敢忘記娘娘教誨。隻是太後那邊一早發了話,說娘娘甫迴宮,該著意多添置些衣裳。”

    “那麽太後那兒…?”

    “娘娘放心,太後宮裏已留足了料子。”

    “那就好。”想了想,又問,“這雲錦是不是妃位以上宮嬪才能穿戴?”

    “是。”

    我突然想起顧修容,那個可憐怯怯的女子,心下存了心思,挑了三個顏色,然後就讓王忠去各宮複命。

    **捧著花盞進來,見了那三個顏色,有些疑惑的樣子,卻也沒有多問。

    倒是後腳跟進來的巧馨問了一句:“小姐一貫不喜愛嫩黃一色,怎的偏偏挑了這一匹?”

    邊說邊忍不住拿手去摸那雲錦,禁不住嘖嘖稱歎,“真是好東西,摸著就覺得大不一樣。”

    她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我忍不住嗆她一句:“你要是喜歡,我讓**也給你做一件。”

    “這如何使得?小姐是要折煞奴婢麽?”

    說完把手頭茶盞擱在我手邊的幾案上,喜滋滋道,“去歲曬的玫瑰花瓣,這會兒總算派上了用場了。”

    玫瑰色澤濃豔,像佳人頰上的一點胭脂,映著澄碧白瓷的茶碗,那色澤格外明媚,看著都覺得喜歡,難怪這丫頭如此開心。

    我拿起調羹舀一勺冰糖擱碗裏,笑道:“收了這麽多,我一個人也喝不完,分些給其他人罷。”

    彼時**正給膽瓶內那幾枝玉蘭換水,見巧馨出去了,湊近我道:“方才奴婢去找秋曇,沒找著人。王福全也不在宮裏。”

    我點一點頭表示了然,淡淡道:“讓秋曇進來罷,我有事交給她辦。”

    秋曇很快就進來了,我也不急著問她究竟去了哪裏,指了指桌上那匹鵝黃色雲錦,道:“你替本宮將這匹雲錦送去顧修容宮裏。修容若問起來,就說是本宮送給公主裁製春衣用的。”

    秋曇不敢耽擱,立馬去了。

    又過了小片刻,王福全進殿來報:“娘娘久不迴宮,奴才趕著去尋娘娘。”

    居然特地尋我,必定是要緊事。

    我忙問他:“什麽事?”

    “迴娘娘,是老夫人進宮探望娘娘來了,奴才久不見娘娘迴宮,便尋了出去。”

    王福全臉上有蓬勃的笑容,語氣都是飛揚的。

    我在片刻的怔愣後,立馬起身,道:“快把人請進來。”

    老夫人便是沈月清生母,然而於我卻是陌生人。我雖極力穩著心緒,卻免不得還是有些慌亂。

    **見我如此,隻以為我久不見家人心中歡喜,難以自製,勸道:“娘娘不必緊張。”

    片刻後,淨雯領了位老夫人進來,想必是為了進宮探望我,著意打扮過一番,然而到底不是命婦,無品階在身,因而一應天青色的衣飾隻顯鄭重,毫無華貴之氣。

    進殿來後,不由分說叩首到地,行叩拜大禮。

    我心中頓感不適,忙伸手扶她起來。

    沈月清猶在芳齡,沈母卻已是年邁之姿,眼梢額角都是風霜紋路,可見沈家敗落後,日子過得十分

    清苦。

    自然是清苦的,做皇後的女人尚且如此,更遑論戴罪之身家眷,能夠留著一條命已實屬幸運了。

    **行禮後,一抬頭見了沈母麵色,怔得愣在當場,眸中全是傷懷神色。

    我知曉她又被觸動了心腸,忙道:“去拿椅子給母親坐。”

    說完將眾人遣出殿去,隻留了巧馨在身邊,托著沈母的手,道:“母親辛苦了。”

    沈母目中已蘊了淚,拍一拍我的手,道:“到底你能平安就好,家中一切安好,你無須惦念。至於你父親跟哥哥,皇上能不予追究,於沈家已是留足臉麵,也是咱們娘倆的福分了。”

    我不料她有如此心胸見地,見了我非但沒有嚶嚶哭泣,反而好言好語勸我放開胸懷,不由得生了感念之情,親昵道:“您放心,父親跟哥哥這樣,已是皇上仁德,也算是得了善終,女兒心中有數。”

    見我是真的無怨憤神色,沈母才點了點頭,想了想,切切叮囑我道:“你方迴宮,太後那兒要格外孝敬些。”

    她這樣說,我也不作他想。

    當下一同用了午膳,又閑閑說了半日話。說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卻決口不提父兄所犯之事。她不說,我也不問。

    直至日落時分,她才依依不舍地離宮去了。

    我站在宮門口,望著那佝僂背影在宮人引領下漸去漸遠,難免傷神。

    巧馨傍在我身側,一忍再忍,終是忍不住湊近我耳邊恨恨道:“他日若讓奴婢知道誰害了咱們,必定也要讓她嚐嚐手足至親一朝盡失的痛苦滋味!”

    我按住她滾滾顫抖的雙手,下顎抿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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