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星辭搖了搖頭:“我那時年紀尚小,他沒有告訴我太多。我隻知自己姓聞,仙域那麽大,姓聞的人何其多,我要一家家找到幾時?更何況我身體不好,存活尚且困難,何必還千裏迢迢去尋找曾經拋棄過我的家族?”


    他自嘲一笑,“將我丟到鬼域,大概就沒盼著我活吧。”


    這話讓花柚心中一刺,閉上嘴再未說其他。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她一時無法消化。


    默默替聞星辭行針療完傷,人還失神著,敷衍著道:“前往仙域的路途遙遠,可能需要準備一番,這段時間你先安心在這裏住下,把傷養好了再說吧。”


    聞星辭自然無所不從:“嗯,謝謝你了。”


    花柚:“……不用客氣。”


    ……


    聞星辭看著花柚失魂落魄地離開,心裏明白自己猜中了七七八八。


    他是在花柚與金龍對戰時,遠遠看到花柚的招式,方才猜度她興許是聞氏嫡係的後人。


    不然她也不能習得完整的攬月劍法。


    仔細比量細節,此人同他一般的年歲,又習得一身紮實深厚的修為,劍術造詣頗高。


    若他所得的消息無差——當年那個天之驕子在及笄禮上被掀了老底之後,無顏再在他父母身邊待著。隻身離開了聞氏,前往鬼域自行放逐。


    那麽眼前這個人,就是曾頂替了他的身份,在聞氏嫡係,過了十六年的聞昕辭無誤了。


    聞星辭慢慢拉上自己肩上的衣襟,遮蓋住那些猙獰的疤痕。


    既如此,他舍命一賭,便是賭贏了。


    她是唯一願意,且有能力將他送迴仙域的人。


    ……


    花柚一聲不吭地迴了屋,難得沒有修煉,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小龍一直留意著客居這邊的動靜,花柚剛迴房,他便知道了,巴巴湊過來問她談的情況如何。


    花柚好半晌才將視線收迴來,落在小龍身上,頗有些恍惚。


    “過些日子,我們可能要出門遠行一趟。”


    “去哪兒啊?”


    小龍意外問,“要去很久嗎?以後還迴來嗎?”


    “迴,當然迴。隻是路途遙遠,或許要走很久。”


    小龍依稀猜到這次遠行是為了那個黑發的少年,心裏頭刺刺地抗拒著。


    他很喜歡這裏,不想要離開,低聲道:“可是小苗才剛發芽,三天就要澆一次水,不然恐怕會長不大的。”


    花柚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摸了摸他的頭發:“我可以給它做一個陣法,每隔三天從月牙泉取水澆灌它,不用擔心。”


    小龍垂著眸,任由她的指尖撥弄他的頭發。


    敏感地意識到有什麽變了。


    從前的花柚總能聽出他的未盡之言,


    或許這次也一樣地聽出來了。


    卻沒有迴應,悄然帶過。


    縱然隻是一個小小的“蟻穴”,依舊讓他坐立難安。


    ……


    花柚思來想去,覺著這一切都是命數。


    十餘年前,她離開聞氏時,自覺最虧欠的就是娘親虞瑜,如今終於可以將這一筆債給還上。


    當時不覺,生來的前十六年,她過得可謂幸福圓滿。


    有強橫的家族勢力做依仗,慈母愛護著,錦衣玉食地嬌養著。日子過得太好,甚至養出那麽個閑來無事,翻著花樣作死的叛逆性子來。


    磕磕碰碰地長到了十六歲,從未受過什麽真正意義的磨礪。


    直到及笄那一天,天翻地覆。她的人生才終於有了所謂“現實”與“殘忍”二字。


    這一切的變故,來自於及笄禮上一個過來的恭賀女人。


    她墨發紅衣,顏色極豔,盛裝甫一出現在席麵之上,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花柚當時正被幾個表兄弟拉著灌酒,跌跌撞撞恰好走到她的麵前。


    見她獨身站在那,長輩席上的幾位直係親屬都直勾勾地望著她,便以為她是隱世剛出山的長輩,嘴甜地叫了聲姨:“您隨我來,我給您安排位置。”


    她欲給她帶路,卻被她輕輕捏住了手掌。


    笑了下:“叫什麽姨。”


    她看著她,“要叫娘親。”


    此話一出,熱鬧的殿內一片死寂。


    聞夫人虞瑜疑惑地打量她一眼,看向聞氏家主聞青平,滿臉寫著:“這是哪來的瘋子?”


    聞青平麵色鐵青,一言不發。


    花柚看著那紅衣女子的臉,不知怎的,心裏一個咯噔,無底線地沉了下去。


    第54章


    場麵一時混亂, 驚動了暗侍。


    暗侍與女子帶來的鬼衛戰成一團,拚殺起來刀劍無眼,賓客慌張奔逃。


    嬌嫩的花瓣被碾碎一地, 濺上血,滿殿狼藉。


    花柚迴不過神,一頭霧水地被遺忘在那片混亂之中。


    紅衣女子封了殿門,讓重重鬼衛圍住了城池, 從最開始的搭話之後, 就再沒正眼看過花柚一眼:“跑什麽, 我與你們無冤無仇, 又不會傷你們。”


    她走上正殿的台階,來到聞夫人虞瑜的麵前, 施施然一笑:“我今日來是幫你的。幫你了解一些真相,好過千年百年,還要繼續被人騙下去。”


    聞青平被眼前的場景和她這一句挑釁之言刺激得不輕, 心虛之下, 拔劍就要對那紅衣女子動手。


    虞瑜起身攔在了那劍鋒之前,聲調低沉, 盯著那張與花柚三分相似的臉,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抖:“你說辭兒該喚你娘親, 此話,何意?”


    “字麵的意思。”


    紅衣女子隨手拿起了桌邊,花柚剛剛奉上的熱茶, “說來我還得感激你,幫我養了十六年的女兒,還將她養得如此優秀。“


    眾人嘩然,連花柚也茫然地抬起頭。


    聞青平心口一緊, “夫人休聽這瘋子信口雌黃!”


    虞瑜身體搖晃一下,麵色如紙:“是真是假,我自會判斷,你接著說下去。”


    紅衣女子截了花柚俸的茶,卻沒喝,指尖輕輕在那茶盞邊沿晃過,碰一下,便被燙得輕微一縮。


    她似笑,看著虞瑜:“二十餘年前,聞青平癡心追求於我。花言巧語,承諾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引我毀去家族定的姻親,為他叛出了家族。”


    “我識人不清,被他蒙蔽,與家族斷交。可他卻轉頭嫌棄我沒了世族的助力,改娶了你為妻。又在我麵前撞牆懺悔,聲聲泣血地告訴我說,他與你不過虛與委蛇,同我才是真心實意,隻讓我暫時受些委屈,等他拿到了家主之位,自然會踹了你……“


    “可實際呢?”紅衣女子一轉頭,看向聞青平,嘲諷道,“她隻是怕我去你們的婚禮上大鬧,亦或者在你麵前露了麵,掀翻了他的老底,才如此安撫我。與你定親之後,不但要甩了我,還在千秋閣內買下了我的命,但凡我有一丁點輕舉妄動,立時便成一具屍骨。”


    “可歎蒼天有眼,若非他自個醉酒失言,竟在外頭炫耀,說我不知廉恥,乃是自願拋掉身份方與他苟且,叫我聽見。我恐怕仍舊一腔深情,願意為他舍棄一切呢?”


    “所謂情深,在他眼裏就是如此齷齪不堪的存在!”


    聲音一低,“你說,我怎能不恨他呢?”


    虞瑜迴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聞青平。


    “你竟然信這妖婦的話,不信我麽?”


    聞青平以劍為指,直對著紅衣女子,“她便是紅梟,千秋閣有名的殺手,是個惡毒的妖婦,她——”


    “十六年前,聞夫人臨產,突發暈眩,在昏迷之中就把孩子生了。”紅梟打斷他的話。理也不理會那叫她惡心的男人,隻望著虞瑜,“那個時候,你兒子就在我手裏了。我知道,你不過是另一個上當受騙的人,起初也並不願意傷你。所以換了孩子之後,特地留下一封書信給聞青平,告訴他,你養在身邊的,是我的女兒。如果他還要兒子,就得來給我磕頭認錯,老老實實將一切公之於眾……”


    “可他沒告訴你。也沒來問我要你的兒子。”


    紅梟轉而看向眾人,一副好奇的樣子,“你們說這是為什麽呢?”


    眾人:“……”


    聞青平惱羞成怒:“……你給我閉嘴!”


    他越惱,紅梟便笑得愈發放肆:“因為他還以為閨女是他的種啊!竟然想以讓我和他的女兒成為聞氏嫡係的方式來安撫補償我。而你的兒子,自然就成了多餘的存在。他在信裏,提也沒提,便任由我隨手宰殺了。”


    虞瑜聽到這裏,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花柚趕緊上前伸手攙扶住她:“娘!”


    聞青平的重點卻在另一處,臉色乍青乍紅:“你這話什麽意思?辭兒她分明就是我聞氏嫡係的血脈!她自小到大,測試過那麽多次,不可能有誤!”


    紅梟看了下自己被濺染上鮮血的裙擺,皺了下眉。


    “我等了十六年,才等來這一出好戲啊。”


    隨即笑出聲來,眨了眨眼:“聞氏嫡係又不止你一脈,你一家也不止你一個男人,還有你兄弟、叔伯……”


    她每說出一個名稱,就引得眾人目光四散地探尋而去,卻偏偏不點出那人的名字,引發無盡的猜疑。


    聞青平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戴上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臉都給人抽腫了,恨得眼睛通紅,還不知那人是誰!


    盛怒之下,再難自持,兇惡地撲上去,與紅梟撕打起來。


    花柚抱著虞瑜,僵立廳中,險些被劍光波及。


    是聞時陌,聞氏另一脈嫡係的家主,順手護住了她。


    花柚對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一瞬間什麽都明了了。


    ……


    那日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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