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何時站在那裏,也不知她與夜空的對話被他聽去多少。從他的麵容上,察覺不到他任何情緒。那淺淺的笑意仿佛隻是為了霽初朝他走來而對她散發出的溫柔,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似是早已約好,霽初沒有顯出驚訝。


    辰爵身後朝陽的光芒令她抬頭的時候眯起了眼睛,所以那微微一笑看起來越發的可人,他情不自禁地迎了上來。


    朝她伸出一隻手,道:“抱歉讓你這麽早起床,睡醒了嗎?”辰爵說話的語氣很是親昵,就像他們已經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


    他從始至終都看夜空一眼,這是一個絕對的強者無屑於手下敗將的清傲。


    背對著夜空的霽初,自然也不知道夜空此時的表情。她似也並不在意辰爵的曖昧會給夜空造成什麽傷害,抬起手輕輕放在辰爵的手上,任他握著,微微點了點頭,說:“是有點不想起來。”


    這是屬於霽初特有的直白。


    換做別的女孩,無論對方是不是重要的人,都會出於情麵說出迎合的話。


    但她卻不會,她似乎很討厭“情麵”這種東西,覺得那浪費了所有人的時間和感情。人不會因為你的虛偽客道而付出真情,所以她不會討好任何人。


    她會清楚明白地告訴你她的想法和感覺。這也是辰爵為她著迷的原因之一。她很真實,很透明,他甚至想方設法令她從嘴裏吐出柔情的話,因為那絕對是她的真心。


    她的柔情,太可貴了。


    二人就這麽無視夜空直徑離開重華殿,夜空雙手抱胸靠在樹幹上目送他們背影消失,長出了一口氣眯著眼睛望了望朝陽。


    這時大頭從門內出來,喚了一聲“公子”。


    夜空對他燦然一笑,說:“進去吃飯。”


    大頭對夜空這副輕鬆的模樣非常不解,但他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此時也充分發揮了這一優良特質,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一個字都沒問。


    辰爵的馬車小而精致,黑木的車身漆得烏亮,不起眼的紋理要非常仔細地辨認才能瞧出龍雲暗紋。馬車疾馳,晌午便出了封城。


    到達封城西郊,霽初下了馬車,望見杜淳一身黑衣騎著黑馬等在不遠出。他身後整齊劃一地站著一隊暗影軍,自然是隱去了身影,但以霽初現在的身法也可以瞧得清楚。


    見辰爵帶著霽初來了,杜淳無聲下馬,動作流暢如水,郊外的風將他的飄帶吹得飛揚,蒼白的臉還是看起來那般冷漠寡言。


    他迎上辰爵,單膝跪地。


    辰爵俯視他,問道:“準備好了沒有?”


    杜淳的迴答簡單幹脆:“好了。”


    辰爵道:“現在啟程吧。”


    杜淳道:“是。”


    說著,他站起身子,縱身掠起,在半空中揮動手臂,一道金光自他指尖傾瀉而出,猶如激光一般直射遠方。


    須臾之間,自那道光的盡頭,極速飛來一輛鬼車,鬼車亦為玄色,隱沒於燦翠的碧野之間像是一點漆墨。


    辰爵扶著霽初上車,杜淳護在車身側方,那隊暗影軍無聲地跟在車後,待辰爵坐穩,這一幹人影帶著這輛鬼車驟然消失。


    驅動鬼車用的是杜淳的法力,那自然比霽初第一次坐的那輛海龜童子的車快得多,甚至可以說是雲泥之別。


    鬼車因為要用術法驅動,耗費靈氣、元氣,所以一般妖鬼和人類都很少用到。隻有路程較遠或事情緊急才會動用。


    辰爵之所以沒有在封城就用鬼車,多半是因為不想被人知道他的行蹤,更加不想讓人知道那片桃源的存在。那個天然的險要,隻要稍加法陣,就可以成為壁壘森嚴,攻無不克的城堡,因此,他也有想用這裏來避世的打算。


    倘若有一天,真的扛不住魔界的攻勢,他至少可以帶著霽初在這裏平安度過此生。他給這裏取了個名字叫“初源”,以此來紀念他初遇霽初時被她刹那驚豔的一瞬。


    當然,這隻不過是他給自己留的一條後路。而此時,他並沒有真的想要避世的打算,甚至更加不認為自己會被逼到走退路的境地。


    辰爵,單單這兩個字,就足以在世間成為霸主,沒有人敢懷疑這一點。


    天擦黑的時候,他們已經到達了初源。


    鬼車在一個渡頭落下,霽初被辰爵扶著下了車。


    放眼望去,是一片寬闊的水域,夜幕漸垂,遠山沉寂,西落的微芒映著山影,形成延綿起伏的輪廓。星穹耀在水中灑落光澤,隨著輕漾的水波,泛起敲碎銀盤的粼光。


    此時無人說話,這裏靜謐美好得讓人忘記唿吸。尤其是在這即將入夜的時分,幽山深水照應墨藍的天際,給人一種畏懼與神秘的向往。


    霽初縱目遠眺,水域延伸的盡頭是一個窄峽,她估摸著兩山之間的距離恐怕隻有一艘船的寬度。


    這念頭剛一閃過,她便看見那山峽之間晃然有點點燈光隨風飄搖。待那光亮緩緩逼近,映入眾人眼簾的,赫然是一艘三層高象牙雕艙的龍鳳衝天花舫。


    剛剛由於距離太遠,隻見得星點光亮,現在花舫駛到近處,才看清那通明的燈火亮在花舫的各處,加之雪白象牙的反射,將周圍的湖水都映得炫目。天穹的星光驟然失色暗淡,仿若天地間隻有這極奢的遊船從天外駛來。


    這龍鳳衝天的雕飾,早已高高僭越,皇族隻有帝王才有權使用,就連王爺都沒這權限。


    霽初抬目望向辰爵,他淡淡瞧那花舫的麵色卻清傲冷然,不見半分忌憚。辰爵感到了她的視線,低頭看她。她一雙黑眸似有千言萬語,不待他看清,她就順然垂頭,睫毛像陰影覆蓋眼眸,不流露任何心緒。


    花舫漸行漸近,忽聽得琴韻冷冷,自花舫的艙外縹緲傳來。紗燈搖曳,隱約見到一位輕紗霓裳的女子在燈下撫弄琴弦。


    花舫終於靠岸,船上奴仆均是素衣素妝的少年和少女。他們自花舫紛紛下來,在辰爵腳下跪倒一片。霽初低頭望去,這一片雲色伏地,感覺就像是有誰在暗夜中散落了無數的雪白花瓣,連這夜仿佛都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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