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與夜空互相交換了眼色,迅速邁起輕盈矯健的步伐進入屋子,大頭也快速在他們身後跟了進來。


    房間森幽幽地黑成一片,像是被墨汁吞噬過。祥虎不在房內,亦或者因為昏睡術倒在哪個黑暗的角落,三人無暇去深入思考。


    他們被悟雷床上的正發出光芒的夜明珠所吸引,那顆珠子並沒有被悟雷握在手裏,而是滾到了床尾的位置。


    憑借微弱的餘光,勉強能看到悟雷神情呆滯,目瞪口呆的臉。


    他一動不動地依靠在床頭,一臉慘白,毫無血色的雙唇微啟,爆睜的雙眼仿若死魚一般睨視著床榻斜上方的位置。


    在這一刻,他原本就半死不活的體貌,在這樣恐怖的氛圍中浮現出這樣的表情,給人一種他早已死亡的既視感。


    他們順著他睨視的方向,朝斜上方看去——


    “啊!”大頭忍不住失聲大叫,“那什麽?”


    周圍太靜了,大頭的這一聲叫喊像是一道劃破長空的炸雷,任誰都會忍不住打個激靈。


    他們目之所及,有一條白色的長裙從天花板垂下來,就好像有個人掛在那裏。


    而確切地說,真的有個人掛在那裏——一個穿著白裙子的草人。


    草人的頭圓滾滾的,看得出製作時的隨意和粗糙,雜草斷頭七七八八地支了出來,甚至連五官都沒有做。


    夜風將這白裙底吹胖,活像個大燈籠,搖曳在綠幽幽的光中,讓人心生寒意。


    這裏怎麽會掛著個穿白裙子的草人?那個邪物哪裏去了?悟雷又何以這一番表情?


    夜空站在悟雷的床邊,試探著說道:“悟總管?你可還有意識?”


    悟雷枯澀的臉像千年古屍,失神的眼球轉了轉,看向夜空,喉底發出沙啞的聲音:“她來了……她說要你們的命……”


    展顏一揮手將那個草人拽了下來,拋出窗外:“少在這裏裝神弄鬼,有本王在,我看誰敢作祟!”


    窗外是一片青石磚鋪就的空地,草人飛出去像一團棉花般毫無聲息。


    然而,即便是稻草也不可能一絲聲響都沒有,這不禁令夜空心生疑竇,他下意識朝窗口看去,心中一悸。


    那草人似乎根本就沒有著地,在被扔出窗口的同時緩緩地又站了起來。圓團的腦袋雖沒有五官,卻給人一種正在陰森地盯著屋內的人發笑的感覺。


    展顏和大頭這時也將目光移到窗口,忍不住也張嘴瞠目。


    身後傳來悟雷仿若來自地獄的低喃:“你們打不過她的,她的目的根本就是引你們來。嗬嗬嗬……夜空,可憐你伴在她身邊卻對她的本性毫不知情。”


    斷斷續續的低吟,像是咒語一般擾人心煩。


    “你給我閉嘴!”夜空從沒發出過如此淩厲的嗬斥,他迴過頭,目中寒光射向悟雷,悟雷看到了一股陌生的威懾,狠厲的氣息撲麵而來。


    悟雷在這一瞬閃過這樣的奇怪一個念頭:這才是真正的夜空吧?


    “一、二、三……”銀鈴般的少女之聲空洞縹緲……


    一如既往地緩慢又富有節奏,一如既往地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奇異而遙遠,仿佛來自遠山,又仿佛來自地獄。


    悟雷竟泛起了微笑,如釋重負般地閉上了雙眼,喃喃而語:“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我終於……解脫了……”


    “糟了,是昏睡術!”展顏厲喝。


    悟雷已經沉睡,他似乎早已知道今日的昏睡術不會獨留他一人承受折磨,他那如釋重負的微笑仿若代表著他某項任務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四……”


    展顏指了指窗口的草人,張著嘴對夜空像是要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便倒了下去。


    大頭圓睜著雙眼,像是在用意誌力抵禦想要沉睡的感覺,倒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公子,為什麽……她還可以施展昏睡術?”


    “五!”


    夜空俯身坐下,身體靠在窗台下的牆壁上,緩緩閉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借著夜明珠幽藍的光,那草人仿佛動了動,下一個瞬間,一條輕盈如煙的白色身影出現在屋子中央。


    夜色淒迷,剛剛還漫天的星鬥,此時像是也害怕這嗜血的惡魔般地不見了蹤影,天空宛如被一塊黑布遮擋了所有的光亮,讓人絕望。


    走出困了她一天一夜的臥房,霽初看到院子裏躺滿了人,除了祥林那一隊侍衛以外,還有好多婉熙太後身邊的宮人,以及觀星台的弟子。在外廊的立柱邊,身穿紫衣的大國師梵幽似乎也陷入了沉睡。


    霽初不禁搖頭暗歎:這麽多人,其中還不乏高手,竟連那個魔王一招都抵不住,難道“邪不勝正”就是一句屁話?


    眼下那個茨廉童子抓著自己的母親不知要去哪,她知道這要是追出去,自己的罪更加洗不清了,但這和自己母親的命比起來,便不值得一提。


    她一邊跟上茨廉童子的步伐,一邊思忖,倘若這個局是魔界主謀,那單靠夜空一個人確實太勉強了。魔界想要的東西也許並不單單是她的命,否則沒必要繞這麽大的圈子,很有可能是一個更意想不到甚至不可思議的目的。


    現在為今之計,就隻有擒獲這個茨廉童子,既可以還她清白,又可以探出魔界到底在搞什麽把戲。


    隻不過……以她現在的實力,是否足以將眼前這位魔王生擒,她著實是沒有把握。


    魔界的術法邪惡陰狠,而且怪異難料,甚至很多招式都是人間生靈所無法練就出來的。


    魔界四王雖然名聲響徹人間,但他們真正露麵的幾率十年難遇,她除了和木槿有過幾個照麵之外,其餘三人連見都沒有見過,更別提交手。


    她凝視著茨廉童子的背影,看身形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但卻拿著一把與他的身材如此不相稱的重型武器,隻怕僅憑他的刀風都會令人難以近身。


    他們穿過一條兩旁栽滿夜櫻的小路,這種櫻花一般在酉時才會盛放。僻靜的小路被遮天蔽日的粉紅掩映,花瓣在地麵鋪就了厚厚的一層粉色蜿蜒至遠方。


    這條被淡粉的顏色瘋狂占據的小路,隻有茨廉童子一抹黑色的身影如點墨般嵌在那裏,偶爾夜風襲來,將他身上的黑色飄帶吹得飛揚,與繽紛的落英糾纏在一起,這樣的背影給人孤寂之意。


    他沉著穩健地在前麵行走,似是非常熟悉宮裏的地況一般,一直目視前方,從未有尋路的動作。就好像他要將霽初帶去的地方,是他到過無數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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