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洪七一覺睡醒,拄著竹棍來到堂屋,就見歐陽鋒正拿著小刀,在桌麵上刻個不停,還一邊刻一邊說著些易經卦象術語。林朝英則站在旁邊,默默看著。


    “你們在談論易經?”


    洪七好奇地湊過去一看,見桌上刻的都是些蠶豆大小,密密麻麻的腳印,按照易經卦象分布,還有一些箭頭線條,標示著腳印的方位次序。


    以洪七眼力,自然一眼看出這是一門輕功步法,當下就收迴視線,要退避開去。


    歐陽鋒卻招唿道:“洪兄別走,一道參詳。”


    洪七遲疑道:“可是……”


    “這是禦園地宮裏的武學,照規矩你也有份。”


    洪七一臉慚愧:


    “可我並沒有給你們看好後路。”


    “這不關洪兄的事。”歐陽鋒道:“再說,誅殺秦嶺五虎洪兄也是出了力的。過來瞧瞧吧,這步法乃是以易經六十四卦為基礎,以洪兄的學識,應該能給我們許多啟發。”


    別看洪七是個叫花子,但他既然練了降龍十八掌,就一定對易經有不淺的研究。


    而洪七本不欲多學其它雜七雜八的功夫,覺得分散精力,但聽說此淩波微步與易經相關,又隻是輕功步法這等輔助功夫,加上歐陽鋒誠心相邀,也不好一再拒絕,便也湊了過去,與歐陽鋒、林朝英一起參詳探討,很快便沉迷其中。


    沉迷之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已過午後。


    正與洪七討論著易經的林朝英,忽地話頭一頓,隨即身子微微搖晃,手掌往桌沿上一撐,臉頰一陣發白,嘴唇也霎時沒了血色。


    洪七驚道:“林女俠,你這是怎地了?”


    話音未落,他肚裏便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同樣沉迷武功的歐陽鋒聽到洪七肚鳴,再看林朝英模樣,終於醒悟過來,知道這兩人怕是餓壞了,林朝英都餓出低血糖症狀了。


    他自己未中悲酥清風,功力運轉正常,身體也沒受影響,因此尚未感覺肚餓。


    但洪七和林朝英卻正值虛弱,功力又無法運轉,自昨夜到現在,二人還都隻喝了點水,顯然已是扛不住了。


    “我去給你們找點吃的。”


    說著,歐陽鋒搬了把椅子,放到林朝英身後。


    林朝英輕輕道了聲謝,坐到椅上,為他這種番體貼細致的舉動,心裏又是微微一暖。


    然後就看到他又搬了把椅子給洪七……


    “謝了兄弟!”


    “洪兄客氣。”


    見此情形,林朝英心中頓感啼笑皆非——歐陽鋒哪裏是對她體貼了?


    他分明就是江湖義氣,在他眼裏,她跟洪七恐怕壓根兒沒有區別,都是“江湖兄弟”。


    歐陽鋒去到主屋旁的偏廂,見廚房裏有些果脯肉幹,便拿過來給洪七、林朝英墊肚子。


    林朝英吃了些果脯,及時補充糖分之後,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轉。


    洪七則大啖肉幹,幾口啃完還意猶未盡,看著歐陽鋒說道:“還有麽?”


    歐陽鋒搖頭:“沒有熟食了。”


    洪七道:“那不如生火做飯?我來主廚。”


    歐陽鋒道:


    “這裏可是一品堂高手住所,要是起了炊煙,被有心人注意到,怕是會有麻煩。”


    若隻他自己,自然是無所顧忌。


    哪怕重甲兵帶著神臂弩前來圍剿他,在這城市複雜環境中,他也可來去自如。


    但洪七和林朝英畢竟功力未複,身體虛弱,隨便來幾個弓弩手,怕是就能將他們射成刺蝟。


    “這裏離東市很近,我去市集采買些熟食糕點。最多一刻鍾就能迴來。”


    正待離開,又擔心他離開期間有一品堂武士過來,便帶著二人去了偏廂,將他們藏進了地窖。之後又把那刻著“淩波微步”秘藉的桌子搬到柴房,往上堆了些柴草,又施展“收筋縮骨法”改變了一下體態,還找了件衣服換上,這才離開庭院,前往東市市集。


    歐陽鋒離開後。


    地窖裏,林朝英忽然問洪七:


    “洪七你跟歐陽很熟?”


    “呃,其實隻比林女俠伱早認識歐陽兄弟一天一夜。不過我與他一見如故……”


    說到這裏,洪七忽地想起歐陽鋒那些句句直紮他心窩子的話,話頭不禁一窒,跟著用力搖搖頭,甩去那些討嫌的話和歐陽鋒的反賊傾向,隻記他好處,繼續說道:


    “歐陽兄弟為人磊落,豪邁仗義,又足智多謀……他昨夜不嫌我們累贅,救我們脫險,這林女俠也是親身經曆了的。我明明未立功勞,甚至還差點誤事,他卻也不計前嫌,與我分享淩波微步這等絕世輕功……總之他是個值得我洪七傾心結交的好兄弟。”


    林朝英微微頷首,又道:


    “所以你對歐陽的師承出身、過往經曆之類的,其實也並沒有多少了解?”


    洪七打了個哈哈:


    “洪七交友,不問那些細枝末節,意氣相投即可。”


    林朝英莞爾一笑,“你倒是心大。”


    洪七也笑,“當叫花子的,心不大怎行?”


    “歐陽有沒有說過,興慶府之後,又將去往哪裏?”


    “他似乎說過,欲往關中一行,尋高手論劍。之後再去中原、江南,見識一下各地高手。”


    林朝英頷首,“原來是個武癡。”


    “或許正因武癡,歐陽兄弟才能年紀輕輕,便擁有如此驚人藝業。”


    洪七慨歎道:


    “我本道我在年輕一輩當中,已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可沒有想到,歐陽兄弟年紀比我還小兩三歲,功力卻已在我之上。還有林女俠……”


    林朝英淡淡道:“我年紀比你大,不算你的同輩。”


    洪七搖搖頭,“林女俠莫寬慰我。若年紀大過我一輪,林女俠你自是前輩,但你不過大我七八歲,你、我、歐陽兄弟,便還是同輩。唉,有林女俠和歐陽兄弟,這同輩人當中,就有兩人武功超過了我,‘數一數二’之說,卻是我坐井觀天,狂妄自大了。”


    林朝英聽了他這番關於年紀、輩份的說法,不知怎地,心裏忽有種莫明的輕鬆釋然,唇角不自覺地浮起,浮出一抹淺淺笑意,口中說道:


    “你也勿須妄自菲薄。就我所見,武林之中,與你年紀差不多的,除了歐陽,尚無一人武功與你相仿,便是年紀大你一兩輪,甚至兩三輪的老前輩,功夫比你高的也沒見幾個。”


    洪七哈哈一笑,“林女俠這話我倒是愛聽。”


    兩人正在地窖裏閑聊時。


    小院外邊,一個臉色慘白的大胖子,騎著一匹健馬飛衝到院門前,馬未停穩便滾鞍下馬,飛跑到院門前,哆嗦著手掏出鑰匙打開院門,又飛快朝著主屋衝去。


    來到主屋門口時,大胖子隻覺鼻子一熱,抬手一抹,竟抹了滿手鮮血。


    “晦氣!”


    大胖子暗罵一聲,衝進屋裏,徑奔內室,打開暗格,從裏麵取出毒砂掌解藥,倒出小半瓶藥丸,一口氣全咽了下去。


    服下藥丸,他終於舒了口氣,慘淡的臉色恢複了些許。


    也是直到此時,他方才留意到家裏情況有些不對。


    大胖子瞥向敞著的暗格,眼睛一掃便知端底:


    “有人動過我的藥!”


    此人正是“毒砂掌”富大海。


    歐陽鋒別的都算對了,卻有一點失算。


    這富大海確實沉迷於地宮武學,已打算和飛龍上人、雙刀林通,以及接到他們求援訊號後,陸續趕來的其他一品堂武士在地宮裏長住,共同參悟地宮武學。


    然而地宮裏每一副壁畫,都多多少少被歐陽鋒毀了幾處關竅。


    富大海自恃才高,試圖自行補完,結果隻是第一幅圖的基本功篇,就令他氣血浮動,真氣失控,本凝聚於指掌之間的毒砂掌劇毒,也因此失控彌散,甚至逆向滲入他肺腑。


    他自然隨身攜帶著解藥,可劇毒因真氣失控滲透太深,身上那點解藥根本不夠用。


    所以他才匆匆忙忙趕迴家裏,取備用的解藥服用。


    此刻他劇毒已解,心智情緒漸複正常,當然能察覺家中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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