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筠真君好生惱火,心道就算是你謝家人淬體用的,但天下人可都早就覺得劍塚即昆吾,沒有了劍塚的昆吾山宗,那還是昆吾山宗嗎!再說了,難道就不許昆吾山宗此後再淬幾個後天劍體出來嗎!哼!


    總之,劍塚哪裏是他說散就散的,懷筠真君越想謝君知這輕描淡寫的語氣就越氣,沒好氣道:“要散劍塚你自己散,我看放著挺好。”


    謝君知歎了口氣:“可我那十裏孤林的樹根也不是長久之計,或許總有消亡的一天。”


    懷筠真君怒道:“怎麽,難道你真就此去不返了?就算你不用迴來,虞兮枝呢?”


    謝君知愣了愣,臉上難得露出了些茫然的神色,半晌才慢慢露出了一抹帶著些溫柔的苦笑:“……也是,我不是一個人了。”


    懷筠真君聽他這樣說,心中不免有些欣慰。


    到底也算是看著謝君知長大的,他下意識開口想要說些過來人的教導,類似於珍惜身邊人之類的話語,但轉念又想到了自己搞出來的糊塗事,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開這個口。


    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便聊無可聊,兩個人就此長久地沉默下去,卻都默契地沒有離開。


    星輝照耀黑夜,站在他身側的人,卻分明比星輝奪目,比日色耀眼。


    兩人沒有再說話,隻任憑劍風吹拂,星光灑落,夜色愈深愈濃,濃到如墨濃稠,沒有一絲光亮,也好像沒有任何光亮可以照亮這樣的夜。


    再看到天光薄亮,瑰麗重新沾染大地青山,遠處的景色從朦朧變清晰。


    昆吾照耀沐浴過千萬年這樣的天光,這天下也同樣。


    或許未來的每一天都不會有任何改變,可是不試試又怎麽知道,這個世界能不能被改變?


    或許謝家人生來就流淌著這樣要與天鬥、要向天問的血,否則怎會唯有謝家的血可以隱匿境界,不被天道所知?


    也或許天下人都永遠不會知曉,有人入凡塵後,為這世界努力過什麽。


    但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光線越來越強,越來越多的山巒疊翠被照亮,而天既然亮了,時間便也已經到了。


    “那麽,師兄,就此別過。”謝君知轉身,向著懷筠真君認真一禮。


    他出生於昆吾山宗千崖峰,繈褓之中便滿目是血,再背負了全天下最沉重的命運。


    而如今,他親手卸下了自己的枷鎖,再重新踏上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原本這是一條注定孤獨的路,他從記得這個世界模樣的那一刻便知道,從準備踏上這條路的第一日便知道。


    可原來,注定也可以被打破,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也可以不用孑然一人,也可以想要不選擇在黑夜時分獨自離開,而是在如此晨光熹微時,看清對方向自己微笑的臉。


    稍遠一點的地方,有已經換下了昆吾道服,穿上了一身黃衣的少女,也在遙遙向懷筠真君認真一禮。


    她懷裏抱著一隻橘色的小貓咪,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是才去白雨齋與西雅樓向紅衣老道和談樓主認真行禮再辭別後,踏著夜色破空而來,再最後拜別懷筠真君。


    過去種種如浮光掠影,在這一禮中,真正煙消雲散。


    無論如何,始終是懷筠真君將她帶到了這昆吾山宗,再親手交給了她一柄劍。


    三文錢的劍也好,五文錢的劍也罷,首先,是他讓自己有了伸手握劍的機會。


    懷筠真君沒有避開。


    他看著謝君知與虞兮枝一並直起身,看謝君知灑然轉身,向著少女的方向走去,再與她禦了同一柄劍,踏著晨曦,掠過昆吾五峰,出昆吾大陣,遙遙而去。


    懷筠真君看著兩人背影,再慢慢俯身,認真迴了一禮。


    這一禮,為昆吾,為千崖,為世人,為妖族。


    也為這天下。


    少年已倚天,倚天持劍報此國。


    ―第七卷 ?倚天持報國?終―


    第203章 妖靈海。


    也並非真的無人知曉妖域在哪裏。


    有人覺得是五派三道聯手封印了那妖域的入口,  也有人說,從極之淵的最深處,便是妖域,  否則那黑暗之中為何總有許多妖族嚎叫,好似無窮無盡。


    還有人說,  妖從海上來。


    有典籍記載,曾有無數的妖族水霧蒸騰,  再從海中攀爬而出,蜿蜒而入人間界中,有的便從此深埋紮根於人間界,  也有的普一露頭,  便已經被劍光貫穿。


    煙霄一路帶著兩人一貓向著海外而去,他們路過了那被謝君知一劍掃平的般若山,再向著那海外千裏又千裏的地方而去,  旋即在某個瞬間,倏而停下,  再開始下墜。


    妖確實從海上來,所以要見妖域,  便理應禦劍入海底,  再向深淵。


    海水沒過口鼻,  虞兮枝不太適應這樣的冰冷與潮濕,才眨了眨眼睛,謝君知便已經結了法印,將那海水隔絕於周身之外,再在橘二的耳朵尖上燃起了兩點靈火,  稍微照亮了這樣無止境般的黑暗。


    橘二眨了眨眼睛,才發覺了不對,  猛地想要憤怒抬頭,想要去瞪謝君知一眼,豈料它才剛剛抬眼,就有一隻手指按在了它的腦殼上:“別動,靈火會燒傷她的衣服。”


    橘二:“……”


    衣服算什麽!燒著它橘二的耳尖毛毛就不算燒了嗎!


    欺負一隻小貓咪算什麽英雄好漢!


    橘二十分悶悶不樂,卻也不敢反抗,任憑自己耳尖微燙,耳廓微紅,仿佛初戀。


    縱使經曆過妖獄第十八層的黑暗,再入如此深海湧動時,虞兮枝心中還是有些難掩害怕,還好謝君知許是早就料到了她會有如此情緒,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


    後背傳遞而來的心跳聲穩定清晰,虞兮枝的緊張也緩解了許多,忍不住開口道:“你曾經來過這裏嗎?”


    “當然不曾。”謝君知搖頭道,但他卻明白了她想問什麽:“但謝臥青曾經告訴過我,所以我確實對此早有預期。”


    “那我們……還要在這樣的海底穿行多久?這樣一直向下,就可以去妖域嗎?”虞兮枝又問道。


    橘二不虞地甩了兩下尾巴,心道都說了謝君知沒來過,你怎麽還要問他,不應該來問問它堂堂正正真正從妖域而出的妖皇嗎?


    虞兮枝話才出口,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垂手摸了摸橘二的後背,又向它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橘二這才懶洋洋開口道:“我當時在海裏遊了整整七天七夜,才到了那邊,想來要迴去也要花同樣長的時間。”


    虞兮枝愣了愣:“所有的妖族想要抵達彼端,都要經過這麽長的時間嗎?”


    “也或許更長。”謝君知道:“橘二到底已經逍遙遊,尚且用了這麽久的時間,換作其他境界的妖族,想來七日七夜並不夠用。”


    黑暗有吞沒時間的感覺,能夠將七日七夜拉到無限長,將深海拉出無盡的黑暗,讓始終冰冷的海水變得好似炙熱,又好似如墜冰窟。


    他們在下墜,橘二雙耳照亮下,卻也依稀可以看到有其他形狀的妖族在不斷向上,想要奮力如此從海下躍入陸地之上。


    虞兮枝設想了無數種妖域可能的樣子,下墜的過程有些無趣,她也直接問了妖域是何模樣,然而謝君知不知道,橘二被點燃了耳尖毛,有些惱火,自然不想多說,所以隻能等她自己真正到了妖域後,再去用自己的雙眼看。


    如此在海中下墜般穿行了許久,久到虞兮枝已經數不清究竟已經過了七日七夜、八日八夜,還是更久的時候,她的麵前終於有了除了橘二耳尖之外的光亮。


    能看到光亮,再到進入那光亮,不過瞬息的時間。


    再睜眼時,便已經是妖域。


    他們雖然一直都在下墜,但按照虞兮枝的設想,這樣的穿梭或許便是跳躍於無數的結界和陣法之上,某一個不易覺察的時刻,天地便會顛倒,他們理應從海麵躍然而出。


    可事實上,他們竟然是從高空倏然而墜。


    海的下方是妖域,那麽海便是妖域的天。


    妖域仿佛人間倒轉,漫無邊際的大海高懸於天空的位置,構成了所謂的海天。


    大海有風平浪靜之時,自然也有波濤洶湧之日。


    風平浪靜之時也沒有什麽陽光,不過海麵不知從何折射出的光斑可以堪堪將此方天地照亮,至於波濤洶湧時,便如同此時此刻。


    有雨落下。


    許多的雨從高空與他們一並落下,逐漸成了瓢潑之勢。


    而既然能用瓢潑來形容,便是真的好似有大盆從空傾倒,惹得街上行人狂奔於如此大雨之中,再躲入最近的避水洞。


    準確來說,街上的行人,也不能用“人”來一概而論。


    有深綠色的大腳踏入水坑,再濺出許多水花泥點,惹得旁邊的人怒罵一聲,卻很快又有更猙獰的其他顏色的赤足再驚起更高的水漬。


    分明是許多形態各異的妖族。


    水花濺射在妖族的肌膚上,於是怒罵變成了痛唿,許多聲痛唿交織成一片,還有妖大喊著“讓讓,吵架一邊吵去,少擋老子的路――嘶哈,真他媽疼”,一路唿嘯著衝進避水洞中。


    既然天是海,那麽從天而降下的,也未必應當被稱為雨,也或許本應被稱之為落海。


    傾盆而落的水將剛剛平整的路麵砸出無數坑窪,將此方天地的一切都徹底打濕。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不必專門設避水洞這種存在,風餐露宿對於妖族來說,原本並不會構成任何困擾。


    可那海,是妖靈海,落下的雨,便是妖靈雨。


    萬物感知天地靈氣而成妖。


    可卻也並非所有妖族都天生可修行,能夠將那妖靈氣納入體內,再化為己用的妖族,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妖族的修行一途。


    再待到修煉一段時間,體內的妖靈氣足夠龐大,才有能力去抵抗那太過濃鬱的妖靈雨而不被侵蝕。


    換句話說,所有妖族都厭惡著這樣的海天,卻又渴望自己能夠在這樣的妖靈雨中自由地行走。


    橘二不來妖域許久,險些便要忘了妖域的這番麵貌,此時此刻,它不由得在心底第若幹次痛罵了自己。


    隨這兩個人入了那妖獄十八層也就算了,為何不在幹爽舒適的人間界繼續逍遙,怎麽又陪著這兩個人迴到了這逼仄擁擠又暗無天日海天難辨的妖域?


    橘二胡亂甩著尾巴,它看著這些過分弱小的妖族,不由得有些煩躁,體內一直被壓抑的兇性有些被激了出來,它想要大開殺戒,卻下意識地克製住了自己的這份煩躁。


    既然雙眼可見不遠處的落腳之地,煙霄便自然而然停在了某個高處,再在半空稍微環轉,最後被虞兮枝收入了劍鞘之中。


    雨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意思,這樣的瓢潑之下,虞兮枝便自然而然地順著奔流的妖群,一並向著避水洞的方向而去。


    避水洞是一處有些奇特的地方。


    此處地勢比其他地方都高,好似有一道長不見盡頭的斜山洞拔地而起,入口處還近乎與地麵齊平,隻需要稍微用力便可以躍入其中,山洞深不見末端,而尾端則一路拔高而起,如此傾斜,雨水自然不可能再流淌入其中。


    雨這麽大,便是站在避水洞的洞口,也會被這樣的雨濺到滿身盡濕,卻也總有人站在洞口。


    有巨大身軀席地而坐,任憑那雨水飄散到自己身上,唿吸吐納,周身因此而蒸騰起模糊白霧,再有體積近乎隻有他手掌大小的奇特生物一躍而上,將那白霧貪婪地一吸而盡,發出一聲饜足般的奇怪叫聲。


    有的妖物無法直接吸收那妖靈雨,隻得退而求其次,去吸食能夠真正將妖靈氣轉化為可以用的狀態時,所蒸騰出的白霧。


    第204章 是那隻他曾經遞給她的花。


    虞兮枝沒見過如此景象,  還想要再多看兩眼,謝君知的一隻手卻已經繞過她的脖頸,再捂住她的眼睛:“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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