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與謝君知已經落座,虞兮枝起身先嫻熟地給謝君知調了料碗,再給自己的料碗裏額外多加了幾顆小米椒,半勺耗油和花生碎,這才重新坐下,用筷子仔細攪拌均勻。


    既然人已經到齊,易醉看上去有些莫名神思恍惚的樣子,卻也在捏起筷子的刹那,眼中重新燃起了些光。


    那麽便可以開鍋下肉了。


    千崖峰沒有什麽開席前要先說兩句的傳統和習慣,人都齊了,黃梨便拿了公筷開始涮肉。


    薄肉入鍋便熟,再沾染上一層微紅,看上去實在是十分動人,所有人的筷子都已經做好了衝鋒的準備,再一擁而上,瞬間便將鍋裏掃蕩幹淨。


    黃梨卻有些詫異地看向了易醉的方向:“易師兄,你怎麽不吃?”


    大家都有些詫異地轉向易醉的方向,心道難怪剛才搶肉的時候總覺得不夠十分激烈,原來竟然是少了一個易醉。


    卻見易醉兀自渾渾噩噩地坐在原地,火鍋蒸騰,從某些角度去看,他的麵容有些模糊,他好似預感到了什麽,又不能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小師叔總不可能毀掉自己的本命劍,而十裏孤林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那麽便隻有一個解釋。


    ――是小師叔取走了那本命劍。


    可是他為什麽要取走劍呢?


    若他真的要如從前一樣,居於千崖峰,看此處雲卷雲舒,風吹雨落,劍氣罡風,又何必做任何改變?


    過去尚有妖皇封印一件事如劍懸於心頭,但此時此刻,分明他已經從妖獄而出,妖皇隕落,而他更已經一劍懾天下,世上又有什麽可以左右他呢?


    除了他自己。


    易醉攪著麵前的油碗,吸了吸鼻子,他已經猜到了什麽,卻到底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


    丹丸塗抹的效用已經發散開來,易醉的視線已經重新清晰了起來,他心底有些難受,有些悶悶,卻也真正由衷地為小師叔終於自由了而感到高興。


    所以他吸了吸鼻子,像是沒事人一樣綻開了一抹一如既往的笑容,抓起筷子加入了第二波涮肉的戰局:“你們都給我留著點啊,第一波讓給你們了,第二波我可不客氣了啊。”


    沈燁的筷子近乎揮舞出了劍法的痕跡,他挑挑眉:“劍可以讓你一招,肉卻是不能讓給你半塊的。”


    兩人劍拔弩張,其他人自然也不甘示弱,虞兮枝挽了袖子站起身,就連素來沒什麽表情和感情波動的雲卓都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顯然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火鍋便是要如此熱熱鬧鬧,搶著吃才顯得更香。


    謝君知慢慢吃下一塊綿糖糕,霧氣氤氳,他的睫毛上有些蒸汽凝出的水幕,再隨著他的眨眼而顫動,他看著麵前的所有人,眼中也終於有了所有人的影子。


    過去他還需要虞兮枝從背後推他一把,他才願意從風雪中入凡塵。


    但現在,他已經坐在了凡塵之中。


    既然入了凡塵,自然便也要為凡塵做點事。


    火鍋菜再多也有涮盡的時候,火再熱也總有冷的時候,加了三四道水以後,湯的味道自然沒有開始時那麽香醇。


    菜吃完了,天也聊完了,孫甜兒帶來的果酒也已經底朝天,那麽這一場便也到了該散的時候。


    沈燁喝的有點多,就算是果酒,也有些上頭,他歪歪扭扭地禦劍而起,擺擺手向著紫淵峰的方向而去。


    孫甜兒到底喝了酒,撞了撞膽,眼看此刻眾人也算是四散而去,神智模糊飄搖,終於咬了咬牙,站在了易醉麵前,開口道:“易醉,我……”


    易醉壓下眼看她:“嗯?”


    夜幕還沒有降臨,暮靄沉沉,夕陽暗金,易醉的麵部輪廓也已經不再是五年前的少年模樣,更成熟穩重了些,卻依然讓她心動。


    孫甜兒攥了攥衣角,終於直白地說出了五年前沒有說出口的話:“我喜歡你。”


    易醉也喝了不少果酒,頗有些搖搖晃晃,但聽到孫甜兒的話後,他的眼眸中搖晃散去,有些亮起,卻也……並沒有太亮。


    五年前的易醉或許會覺得自己竟然終於等到了有小師妹來向自己告白,心中狂喜,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易醉也是有人喜歡的。


    三年前的易醉或許在枯坐渡緣道時,也曾想過或許這世上也有可愛師妹等著自己。


    可五年後的易醉,卻隻是對著孫甜兒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的笑容有欣喜,卻也很平靜,易醉眨了眨眼睛,才要說什麽,孫甜兒卻猛地踮腳捂住了他的嘴:“不,什麽都不要說,我不知道你會怎麽說,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了。”


    頓了頓,她又道:“其實我也並不是一定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結果,隻是……隻是我還是想要告訴你這件事,僅此而已。劍道漫漫,一個人走也好,兩個人走也好,怎樣其實都不會孤單。”


    易醉看著少女的雙眼,那雙眼到底難掩失落,卻依然明亮,她笑了笑,竟是又重複了一遍:“易醉,我喜歡你。”


    她的笑容分明帶了幾分釋然,卻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五年前我便告訴你,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也許會。”易醉想了想,也認真應道:“也許不會有真正的結果,但或許我真的不會拒絕你。”


    孫甜兒突然想到了自己方才在到底要不要給料碗裏加折耳根時的猶豫,竟然便也仿佛此時此刻的縮影。如果,她當初更果決一點,更勇敢一些,更早一點踏出這一步,事情會不會便不一樣。


    但隨即,她就又笑著搖了搖頭,抬手禦劍而去。


    這世間,又哪裏有那麽多如果呢?


    虞兮枝看著孫甜兒帶著些失意遠去的背影,到底有些吃驚,她詫異地看了一眼虞寺:“沒想到你竟然這麽了解易醉。”


    “到底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又一並在渡緣道坐了五年,若是如此還不足以了解一個人的話,世間恐怕便沒有我熟悉之人了。”虞寺笑道。


    “所以他是……有別的心上人了嗎?”虞兮枝奇道。


    “是也不是,恐怕他到底在這方麵開竅比較晚,不甚上心,隻覺得這位師姐也好,那位師妹也妙,想來是還沒遇見真正合心意的那個人吧。”虞寺應道。


    這倒也確實是易醉能做出來的事情,虞兮枝失笑,目光再落在雙頰酡紅,雙手托腮地看著虞寺的風小師妹身上,容貌絕t的少女有些微醺,言笑晏晏地看著虞寺,便好似天上地下,此間風雲都不管她的事,她的眼中世界隻有虞寺一人。


    “阿兄打算何時與風小師妹辦合籍大典?”虞兮枝迴頭看向虞寺。


    卻見虞寺也正在看風晚行,再微微一笑:“雖說修仙界不怎麽講究這一套,卻也還是要去提一趟親,該走的流程總也不能缺,想來不會太快,到時候……你們會來的吧?”


    風吹過他的額發,再吹起虞兮枝的衣袖,她猛地迴頭看向虞寺,有些詫異道:“你都知道了?”


    虞寺收迴看風晚行的目光,再溫柔地落在她臉上:“十裏孤林的劍都收了,想來你們肯定是要出去走走。”


    他還下意識地想要囑咐幾句類似於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語,話到嘴邊又想起謝小師叔的實力,頓時覺得這話索然無味,毫無意義,於是又收了迴去。


    頓了半晌,他最終到底還是隻拍了拍虞兮枝的肩膀:“雖然不知道你們要去哪裏,但天下之大,總要迴家。”


    第202章 少年已倚天,倚天持劍報此國。


    天下是真的很大。


    且不論天下,  便是昆吾山宗,就已經足夠大。


    外門八千弟子,五座主峰,  親傳內門又各有千餘人,這麽多人,  無人不知小師叔,無人不識二師姐,  若要真的去告別,這麽大,便已經大到告別也變得艱難。


    踏過的每一條路都是迴憶,  見過的每一滴露水都是不舍,  說過話的同門,一起練過劍的同窗,一起去過空啼沙漠經曆了生死的同輩,  還有一起守了這五年的許許多多人。


    千崖峰頂空空蕩蕩,火鍋味道不出一刻鍾便已經徹底散去,  黃梨邊洗碗筷,眼眶邊一點點地紅了,  滴落了些在手中的碗裏,  再被水衝走。


    吃火鍋的時候,  他雖然臉上笑著,其實一直在忍著,而此時此刻,眼淚既然已經奪眶而出,便真的很想嚎啕大哭一場。


    但他到底沒有真的那樣哭,  隻讓水聲蓋住了許多自己的啜泣和嗚咽,一麵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矯情,  一麵又在想,此後難道千崖峰上就真的再也不用他洗鍋做麵煮火鍋了嗎?難道再也沒有橘色的小貓咪打盹甩尾巴了嗎?


    黃梨在無聲地流淚,程洛岑在正殿後的小溪旁和雲卓一起洗劍擦劍。


    重劍既然是借來的,要還迴去的時候,當然也要還得幹幹淨淨。


    雲卓守了五年的山,劍從未還鞘,自然劍身上已經有了一層歲月的痕跡,靈泉中,重劍逐漸變得更亮更鋒利,再倒映出雲卓的雙眼。


    她要將這劍還迴去,再挑一柄真正屬於自己的劍。


    “我會下山,你呢?”程洛岑突然開口道。


    雲卓擦劍的手不停,她對著劍身倒映出的自己慢慢眨了眨眼睛:“既然不用守山了,當然也到了我該下山的時候。你有想好要去哪裏嗎?”


    “有……也沒有。”程洛岑道。


    老頭殘魂這些年來逐漸有了些衰落的痕跡,他不再像是初識時那般總是催著他去做這做那,也開始有些時候陷入沉睡。


    彼時,程洛岑總是還有些提防,怕老頭殘魂想奪舍自己,怕他別有所圖。


    但相處了這許久,他嘴上不說,心裏卻總想去看看老頭說過的地方,或許……也到底能為這總喜歡嗶嗶歪歪的糟老頭子找到一線轉機。


    聽慣了這家夥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如今過分清淨,竟然有些不太習慣。


    他語焉不詳,雲卓也不再問,隻徑直道:“我想去看看天下,如果正好順路,也不是不可以一起走一段。”


    程洛岑有些失笑,他想起當初自己剛剛救下雲卓時,分明是她讓人頭疼地拚命向自己追來,如今反而變成了“也不是不可以一起走一段”。


    可仔細想想,倒也沒有什麽意外的,雲卓自始至終都是這樣的雲卓,她想要去做的事情,從來都在認真努力地去做,承諾要做好的事情,也從來都做得很好。


    她始終都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不偏不倚,不歪不斜。


    所以程洛岑頷首道:“好,如果有緣,便再一起走一段路。”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也或許,再在千崖峰相遇。”


    雲卓忍不住揚起眉眼,再有些疑惑地應道:“那是當然,不然你還想走多遠?”


    黃梨剛剛洗好了碗筷出來,眼眶難掩紅腫地蹲在一邊摸橘二,如此聽到這句話,愣了愣,忍不住笑出聲。


    也是,天下雖大,又能大到哪裏去?


    世間總有再相逢。


    更遠一些的地方,懷筠真君負手而立,他立於太清峰正殿之頂,而太清峰本就是昆吾群山中最高的那一座,他所站立的位置,自然便是全昆吾最高處不勝寒之處。


    既然是如此伸手可摘星的高處,星光當然比其他地方更閃耀,再照耀在懷筠真君身側的一襲白衣上時,就好似那些星輝都是白衣的裝點。


    “淵沉大陸已經許多年都無人逍遙遊,更無人通天了,古籍自然有雲,通天後可飛升,可什麽是飛升,如何飛升,又要飛升去哪裏,卻沒有人知道。”懷筠真君開口道:“有人說此界之外,還有大千世界,也有人說,淵沉之上,還有上界,上界人人逍遙遊,還有更高的修行境界,但所有這些,終究都不過是傳說。”


    謝君知卻搖了搖頭,道:“師兄,你知道為何這麽多年都無人飛升嗎?”


    懷筠真君道:“自然是因為此間靈力匱乏,六十年一次的甲子之戰又太過密集,留給修士們真正去修煉的時間太少,多少有望逍遙遊的驚才絕豔之輩都隕落於甲子之戰中,無望再進一步。”


    風吹過謝君知的衣袂,他靜靜看著星空,仿佛看著那些隕落的前輩們:“是因為飛升的路被封死了。”


    懷筠真君悚然一驚。


    “所謂封死,師兄所說的,自然便也是封死的一部分。”謝君知淡淡道:“有朝一日,師兄入通天,或許也會明白另一部分的意思。”


    頓了頓,他又道:“當然,我希望到時候,師兄永遠也不能明白這件事。因為如果師兄體會不到,便等於我成功了。”


    懷筠真君猛地睜大眼睛。


    他聽懂了謝君知的意思,卻也正是因為明明白白地聽懂了,所以他一句也不敢問,半個字也不敢說。


    天下無人有這本領,封死這條路。


    謝君知要他能通天,便是要這天下再無甲子之戰,謝君知要他通天後也感受不到此路被封死的感覺,便是要將這條封死的路,重新打通。


    “十裏孤林不在了,但樹木自然有根,根中有我劍意,足夠壓住劍塚的劍風。”謝君知繼續道:“不過所謂劍塚,本就是謝家人為了硬生生淬出後天劍體而設,師兄若是覺得麻煩,想要散了這劍塚也無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高危職業二師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言言夫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言言夫卡並收藏高危職業二師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