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揮手鬆開鮑姓弟子身上的所有劍氣桎梏,眼看此人跌跌撞撞飛快下了擂台,再往更遠處去。


    頓了頓,虞兮枝重新看向麵前被易醉用劍柄一個個點出來的、曾經罵過她的人:“我剛才說的話,你們也都聽見了吧?”


    方才她贏得太輕易,出劍說快也快,但要說多麽精妙到讓人歎為觀止,好似卻也沒有。於是這一眾人自然尤有不服。


    為首一人已經躍上了擂台,這位來自太虛道的弟子一甩浮塵,微微一笑:“虞道友,口舌之強爭來也無用,倒不如用劍說話,你覺得如何啊?”


    不等虞兮枝說話,他已經又一抱拳道:“在下路爭,在太虛道排宗字輩,道號宗業,已經伏天下,還請虞道友賜教,倒讓我看看,伏天下榜一究竟有何風采。”


    聽著他的話,虞兮枝卻愣了愣。


    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失望和失落都顯得有些好笑。


    她本來無意去做什麽意見領袖,其實也並不是一定要別人認同她的想法。


    剛才她還覺得,既然如此,那麽許多話,便不說也罷。


    但此刻依照此人之言,既然可以用劍來說話,那有話又為何不說?


    她突地低笑了一聲,帶了些自嘲之意。


    方才一劍後,她的劍已經迴鞘,此刻她的手再放到劍柄上時,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好啊。”她抬頭,粲然一笑:“既然你想用劍說話,我便讓你的劍說不出話。”


    兩人並立於擂台時,便已經有結界升騰而起,此處沒有執事時刻關注,自然也沒有人宣布比賽開始。


    名叫路爭的太虛道弟子與她見禮,她卻覺得與罵過自己的人,無禮可見,而對方的禮更是顯得可笑,難道他在罵她之前,也要先遙遙向著昆吾山宗的方向見一禮嗎?


    所以她話音落,劍便已出。


    路爭到底比方才的鮑姓弟子境界高出幾分,是以虞兮枝才出劍,他便也出劍,然而劍雖出,劍招才起,卻已經有風突至,將他劍招劍式打亂!


    太虛一道的精粹卻也並非全都在劍,比起劍,他們妙不可言的身法步法才是真正的不傳之秘。


    所以便是劍招劍式亂,路爭的步法卻沒有亂。


    玄色道服起虛影,旋轉騰挪間,整個比劍台上近似出現了數十個同樣的路爭。


    “這是……!”有人不由得驚唿一聲:“這要如何看出哪個是真身?!”


    “玄虛步。”有認識這步法的弟子低聲道:“若是修至更高妙的境界,豈止此刻數十身影,便是幻化出成百上千也是可能的。”


    眾人眼看,台上少女竟然就這樣站在了比劍台中央,再被這樣重重身影劍影包圍。


    初時路爭的劍意確實被打散了片刻,但既然步法起,劍意自然也重新起,方才那一點打散的劍意了無蹤跡,了無影響。


    路爭看著站著不動的少女,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笑,卻也沒有放鬆,再起劍式,就準備一劍破之。


    圍觀弟子們也心道,這玄虛步果然好似毫無破綻,看來這一局,是路爭要贏了。


    伏天下榜首,也不過如此。


    念頭起,路爭劍意也起。


    然而路爭劍意才起,卻發現自己的劍意……竟然起不來。


    路爭微怔,覺得莫不是自己方才劍意被打散,所以此刻才出了點問題。


    他沉了氣,步法不停,便要再試一次。


    然而試了又試,竟然一次都沒有成功。


    台下有人微微擰眉:“這個路爭,光繞著人家轉,有啷個用哦?出劍啊!”


    有人應和道:“是啊,出劍啊!”


    如此一人二人喊,便會帶動三四五人,一片“出劍啊”的聲浪竟然便如此掀了起來。


    “路爭!出劍啊!”


    “出劍!宗什麽道長來著?出劍!”


    玄虛步既然是太虛道許多無上精妙步法之一,施展起來,自然也極消耗靈氣,宗門中早就有前輩告誡過,太虛步法雖然玄妙至極,卻到底有些像是炫技,應點到為止,出其不意,早點結束戰局。


    路爭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數次起劍意卻未遂,此刻台下又是一片催促的嘈雜,路爭於是心緒愈發浮躁,而繞著比劍台施展了這麽久的玄虛步,他的靈氣也一分分被耗空下去。


    路爭咬牙,倏然點燃了周身的靈氣,竟是不惜以真正耗空周身靈氣為代價,也要突破這般困境,拚盡全力出這一劍!


    靈氣既然起燃,便停無可停。


    路爭眼底通紅,不管不顧,然而靈氣才燃,他卻倏然覺得身上一輕。


    ――更為可怕的是,在這樣一輕之前,他竟然未有覺得自己身上有過什麽桎梏!


    他隻覺得方才出不來的劍意磅礴而出,自己渾身原本有些凝滯的靈氣暢通無阻,若他沒有點燃靈氣,定然能揮出他自己也會滿意無比、劍意飽滿的一劍。


    可惜……他已經點燃了自己的靈氣。


    於是眾人便見那道踩著玄虛步的身影在短暫的微頓後,竟然越踏越快,原本還能看到人影,旋即竟然變成了某種虛影!


    那虛影好似確實也拔了劍,劍意劍氣也確實磅礴甚至駭人,然而劍式卻稀爛,簡直不成章法,有一並站在這裏的太虛道弟子隻覺得慘不忍睹,甚至轉開了眼,還不忘解釋一聲:“我們太虛道的劍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路爭師弟這、這是什麽情況,我們也不曉得啊。”


    那些零亂劍意有些吹到了虞兮枝身上,但她身上本就覆有自己的劍意,便是發絲微動,卻也毫發無損。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路爭像是大型陀螺一樣繞著場子飛奔許久,最終在燃燒幹淨所有的靈氣後,才轟然倒下。


    虞兮枝這才走到他身邊,俯身從他胸前的口袋裏拿了張符紙出來點燃,於是不遠處的醫療小組急急帶著擔架出動。


    路爭已經徹底力竭,他眼神空洞,意識也有些零亂,卻也還能聽見虞兮枝的話。


    台下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場比試竟然是這樣的結局,一時之間,竟然一片寂然。


    虞兮枝蹲在路爭身邊,伸手從他手裏輕而易舉取了他的劍,豎起來看了看,似是隨口道:“你知道自己輸在哪裏了嗎?”


    路爭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否則也不可能被虞兮枝這樣輕易地拿了劍,他沒有力氣動,卻能清晰地聽見她的話語。


    打量一番路爭的劍,虞兮枝也隻是看看,看完就順手幫他劍迴劍鞘,這才繼續道:“所謂步法,其實是為了出劍。所以這步法中,本也有劍意。”


    “而你,劍意都沒起成功,就敢用玄虛步。”虞兮枝站起身,讓開一隅,讓醫療小組的人上來,將整個人都近乎已經僵直了的路爭台上擔架,再笑了一聲:“看來你也隻能爭一爭口舌之強了。”


    ――方才比試前,她想要說點什麽,路爭卻說,與其爭口舌之強,不如用劍說話。


    而現在,路爭連劍都沒能真正出來。


    她隻輕描淡寫說了那樣一句,在場的所有人卻都已經懂了她的未盡之意,看懂了她笑容中的一點嘲諷,再接住了她旋即掃向台下的目光。


    “那麽,還有人想要來用劍說說話、聊聊天嗎?”


    第151章 “觀自在。”


    易醉和虞兮枝對視一眼,  既然二師姐要自己的事兒自己了,他自然也要去了他的那些事。


    想要與他比劍的人中,除卻因為當初被他得知背後嚼虞兮枝舌根而結仇的人之外,  自然還有不少其他人。


    比如單純因為他嘴臭的,再比如更單純一些,  想要將他從那個已經在頻繁變動、他的位置卻巋然不動的伏天下榜上幹下來的。


    易醉隨便挑了個擂台一躍而上,朗聲笑道:“來戰!”


    稍遠一點的地方,  虞寺正在休息第二輪,有人明知敵不過他的劍,卻也看出他雖然劍意滔滔,  卻總會避開要害,  是真正的點到為止,是以躍躍欲試想要試一試這位名滿天下的虞大師兄劍意的,大有人在。


    就連風晚行都躍躍欲試地跳上來了一遭。


    ――本來,  她還幻想了一番,虞寺對她手下留情,  不忍拔劍,硬生生認輸,  四舍五入就等於她風晚行的名字當在伏天下榜的虞寺之上的場景。


    結果風晚行自己還在美滋滋,  虞寺的劍就已經破空踏雲,  輕飄飄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風晚行愕然看去,卻見虞寺滿眼還沒收迴去的劍氣凜然,說話自然也不複平素的溫柔,多了幾分睥睨,偏生嘴裏卻道:“別鬧,  快下去吧。”


    紅衣少女直直看著虞寺的臉,再倒吸一口冷氣。


    ……嗚嗚嗚這樣子的虞寺哥哥可真是太帥了吧!


    另一邊,  黃梨的鋤頭則引起了不少宿影閣弟子的注意,有癡迷煉器一道的弟子專門為了感受他鋤頭靈氣的流轉而上前一試。


    黃梨於是比大部分人都更多地見識到了宿影閣奇奇怪怪的靈器,而這些寶器,有的被他一鋤頭蠻力劈開,有的才壞了點兒邊,寶器主人就哭嚎著心疼,抱著自己的的寶貝哭著狂奔下台自動認輸去了。


    如此形形色色,黃梨所在的比劍台恐成在場對戰次數最多,最見多識廣的那一個。


    至於程洛岑和雲卓這邊,看起來好似平淡許多。


    少女重劍實在惹人注目,自然也有人想要來一試高低,結果一劍接下後,眾人才知,重劍原來是真的重,劍重,劍氣竟然也能如此之重。


    打……打擾了!


    程洛岑的劍式向來人狠話不多,招招次次都幾乎讓人覺得,下一刻就要命喪於他的劍下,偏偏他總能在最後一刻停住。


    然而就算在旁看了好幾場他的比試,心知肚明他會停劍。


    可在真正麵對那一劍的時候,還是會難以避免的心生瀕死之時的恐懼,再在程洛岑移開劍的時候,猛地鬆一口氣,並且再也不想遇見程洛岑這樣的對手了。


    太可怕了,昆吾山宗的劍,真是太可怕了!


    而虞兮枝還在看著台下,此刻許多人仰頭看她,卻竟然沒有一個人有要上比劍台的意思。


    如果說鮑姓弟子的落敗,還可以說,或許是他才入伏天下,根基不穩,境界不夠,所以才會簡簡單單一時清風流雲擊敗。


    可路爭確是能完整地用出玄虛步的人!


    在場所有人都捫心自問,若是自己遇上路爭方才的玄虛步,是否能有應對的劍招。答案或許是有,可虞兮枝甚至都沒有出劍,而是在起點就已經打亂了這玄虛步和劍意,還硬是壓著那路爭直到最後都沒能真正好好地出一劍。


    這倒也罷了,最後路爭耗盡靈氣倒下去的樣子,大家可都看見了!


    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路爭。


    若隻是敗了,便好歹能像是鮑姓弟子一眼,去別的擂台尋一尋機會,可若是靈氣耗空到那個地步,便是身邊堆滿了靈石,恐怕在酉時之前也難以恢複多少體力。


    所以一時之間,大家竟然萌生了些退意。


    更何況,仔細想想,他們之所以聚集在這裏,分明就是因為易醉!――雖說溯源來說,是他們先對虞兮枝口出不遜,易醉來明裏暗裏整治了他們一番,所以才結下了梁子。


    但總之,他們想要與之對戰的,從一開始就是易醉。


    想通了這一節,自然便有人偷偷溜走,耽誤了這許久,再不去其他擂台尋找機會,恐怕就要真的沒有機會了。


    虞兮枝看左右無人來,又見竟然大家慢慢四散而去,不由得嗤笑了一聲,覺得自己或許到底還是太在意公平這種聽起來正義、實則到底有些虛無縹緲的事物。


    想了想,卻又覺得若是自己真的不在意的話,那恐怕也不是她了。


    既然無人來,她也不能下擂台,否則就成了自動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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