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言一語聊得盡興,虞兮枝突然遞了牛肉幹過來:“吃嗎?”


    宣平接了過來,高興道:“謝謝二師姐,二師姐選好要去哪個擂台了嗎?”


    虞兮枝將杯中殘茶一飲而盡,再摸出一張手帕,擦幹淨嘴角,這才慢悠悠站起身,將身後的小馬紮收了起來:“我看易醉像是要頂不住了,我去幫這個可憐孩子分擔點兒。”


    她走了兩步,突然頓住腳步,迴頭看向兩人,若有所思:“你們一直跟著我,是想排隊和易醉打,還是想跟我打?”


    宣平宣凡對視一眼,心道我們不是,我們沒有,我們隻想挑你旁邊的比劍台蹭蹭悟道劍氣罷了。


    虞兮枝也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想要什麽答案,見兩人愣住的樣子,到底也算得上是同門親師弟,自然寬容一笑,自轉身向著易醉的方向走去。


    宣平宣凡見狀,兩口解決牛肉幹,急急跟了上去。


    易醉其實倒沒有什麽頂不頂得住的問題。


    他精明得很,這會兒這麽多人在這裏拱火,他自老神在在,隻當什麽也聽不見,甚至還掏了一把舒服椅子坐了上去。


    許多人見他竟然如此作態,不由得心火更濃,戰意更足。


    曾經被他一劍斷了盾牌的那位宿影閣陳姓弟子有些氣急,他迴宿影閣後,因為挑釁易醉的事情,被教育了好一番,心中不服得厲害,能夠忍一時,已經算得上是這番教育起了效果。


    忍了一個時辰,第二個時辰,陳姓弟子已經便忍不住了:“易醉,你坐著算什麽意思?我又做了新盾牌,有本事你也來一劍斬碎啊。”


    除此之外,更有九宮書院的幾名弟子肅穆站在他麵前,認真拱手,禮數周全,眼中卻有不服不屑:“易道友,吾等請戰。”


    渡緣道有僧人合掌一禮:“九宮書院時未能與易施主交手,實在遺憾,還請易施主上擂台。”


    ……


    便是昆吾山宗都有幾位師兄師弟欲言又止地排隊在旁邊,看易醉的眼神顯然也帶了些不善。


    易醉看比劍台上的比試,也一一看過想要挑戰自己的人,他坐了這麽久,這些人竟然好似也絲毫不急,竟然也就等了這麽久。


    久到另一邊,虞寺都已經上了擂台,連戰五場後隨意坐在擂台邊休息了,這才站起身來。


    等了許久的眾人神色頓時一振。


    旁邊沒有什麽空著的擂台,卻已經有人急不可耐,飛身上了一塊,將已經是強弩之末的一位弟子火速打下擂台,再揚聲看向易醉:“易道友,請。”


    易醉卻不看他,隻環視了一周等待的人:“本想諸君排個號,無奈身上隻帶了符紙,符紙挺貴,符墨也貴,就算了吧。”


    他伸了個懶腰,施施然向前走去:“這麽多人都想和我比劍,不如你們先打一架,選個代表出來?”


    宿影閣陳姓弟子冷笑一聲:“怎麽,你還想讓我們先內耗?難道你不該先反省一下自己,為何有這麽多人非要挑戰你?”


    “嗯?”易醉停下腳步,有些詫異道:“難道不是因為我在那伏天下碑上的位置太高了,你們都想踮起腳尖夠一夠我的位置嗎?”


    他如此自然地誇完自己,又微微眯了眯眼,再看了陳姓弟子一眼,似乎這才從自己的記憶裏撈出來這麽個模糊的影子:“啊……是你啊。”


    陳姓弟子揚起下巴:“是我,怎樣?”


    “是你的話,那我收迴我剛才的話。”易醉收迴看他的目光:“畢竟你踮起腳尖,也夠不到。”


    “你……!”陳姓少年氣急。


    易醉再看過等著他的那些人,突然用劍柄隔空指了好幾個人,卻見那幾個人微微色變,這才微微一笑:“我這個人記性其實很好,你們懂我的意思吧?”


    “我們千崖峰沒別的特點,也就是所有人的實力都強了些,排名都靠前了些……還護短了些。”他摩挲了一下劍柄,笑容變得陰惻惻了起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幾個,都是罵過我二師姐的人吧?不如你們一起上?”


    被點到的幾個人同時將手放在了劍柄上,齊齊上前一步,有人喝道:“易醉,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看是你們不要欺人太甚吧?”卻有一道帶著笑意的女聲從眾人身後響起,虞兮枝慢慢走過來,笑意盎然道:“我剛剛才聽說,有人罵了我?”


    她與易醉對視一眼,微微一笑,再看向這一眾人。


    少女臉上依然有笑容,甚至笑容語氣都堪稱溫和:“我就是虞兮枝,諸位,既然敢罵,可敢一戰?”


    幾名昆吾山宗的弟子莫名微微一凜,覺得那笑容怎麽有些眼熟,再細想,不由得凜然更深。


    這笑,怎麽這麽有千崖峰那位小師叔的感覺?


    “阿醉,擂台上有人罵過我嗎?”她繼續向前走去,笑吟吟道。


    易醉也衝她揚眉一笑:“這不就巧了嗎?這位就是。”


    劍柄指向,竟恰巧是方才那位急不可耐上了擂台,正在焦急等著易醉的西湖天竺鮑姓弟子。


    虞兮枝足尖輕點,下一刻,已經落在了擂台之上。


    鮑姓弟子臉色微變:“你……你來幹什麽!我要挑戰的是易醉!”


    “哦。”虞兮枝漫不經心地將手放在了劍柄上,認真勸道:“有什麽關係嘛,先和我打一場,打敗我,自然就可以再去和他打了嘛。”


    她分明勾著唇角,少女殊色,黑發微動,這樣看去,堪稱賞心悅目。卻隻有她正對麵的鮑姓弟子能看出,她臉上在笑,眼中也在笑,劍氣卻已經從她手中劍彌漫出來。


    “我可不是什麽被罵以後還能一笑而過的人。可惜我們劍修不善言辭,難以罵迴去,所以隻能用劍說話了呢。”虞兮枝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劍柄,虛虛一禮:“還請這位道友見諒呀。”


    她說話語氣吊兒郎當,沒有半點誠意,卻有純粹濃鬱的劍意。


    鮑姓弟子如臨大敵,平時明明巧舌如簧,此刻沉沉劍意直衝麵門而來,他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明明都是伏天下,對麵這人、這人的劍意威壓怎會如此之盛!


    他方才劍便還未迴鞘,此刻隻需稍微轉劍,便可以劍尖對準虞兮枝,他這樣想,便也這樣做了,雖然啞然難言,卻也到底盡力想要擺出應戰劍招。


    隻是他劍尖才動,對麵的人影卻也已經動了。


    “是清風!”追上來的宣平眼睛一亮。


    確實是清風。


    煉氣境時,虞兮枝隻會清風,便是遇見再強大的敵人,也隻能出這一劍。


    此刻已經伏天下,又站至伏天下榜的榜首,她竟然起手還是這一式清風。


    鮑姓弟子聽到了清風二字,感到了清風拂麵,似是有些微癢,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再睜眼,麵前少女卻已經消失。


    他心頭還沒起訝色,清風便繞了他的雙手,再在他頸間虛虛繞了一圈。


    清風輕輕,劍意卻重重。


    鮑姓弟子猛地睜大眼睛,僵硬在了原地。


    虞兮枝已經從比劍台的另一頭,站在了他的麵前,他甚至沒有見到她何時劍出鞘,何時劍迴鞘,隻能感受到此刻頸間劍氣殺意。


    “好好奇哦,你都罵過我什麽呀?”少女聲音輕柔,落在鮑姓弟子耳中,卻便如這輕柔卻殺意澎湃的清風:“不如再說一遍,讓我聽聽?”


    她似是有些苦惱:“你也知道,比劍台上,雖然不得傷及性命,但輕傷重傷都難免。我總得知道你罵了我什麽,再決定我這風,是吹得輕一點,還是重一點。”


    少女眸光流轉,再掃向台下:“你們說是不是呀?”


    眾人噤若寒蟬,哪有人敢迴答她的話。


    卻見宣凡沉思片刻,突然問道:“二師姐,為什麽你還要用這一式清風流雲?是因為便是到了伏天下,這一式昆吾基礎劍法依然十分好用嗎?”


    許多人都豎起耳朵,尤其是附近擂台上的昆吾弟子,都帶著期待地向著虞兮枝的方向看來。


    卻見虞兮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當然不是,用清風流雲劍這種入門劍式,當然是因為……此時此刻,用這一劍,就足夠了呀。”


    她說得有些婉轉,所有人卻都聽懂了這話中的意思。


    ――是說麵前的對手根本就不配她用更厲害一些的劍法,隻用這外門弟子都會的清風流雲劍就足以解決。


    鮑姓弟子臉色難看至極,他想要罵她狂妄自大,然而此刻,他卻確實被這樣的清風束縛,甚至一動都不敢動。


    然而這等折辱太盛,鮑姓弟子咬牙,微微閉眼,竟是想要硬生生破開這層桎梏!


    他氣息才動,還未有任何動作,虞兮枝卻已經一眼看了過來:“我勸你不要亂動。”


    鮑姓弟子一愣。


    “可能真的會死的哦。”


    第150章 “那麽,還有人想要來用劍說說話、聊聊天嗎?”


    鮑姓弟子倏然頓住了所有動作。


    他頓住了,  虞兮枝的劍意卻沒有停下,她本距離對方還有幾步之遙,此刻卻向他走了一步。


    隨著她這一步,  圍繞在鮑姓師弟周身的劍意頓時更沉,更濃。


    她似乎隻是無意之舉,  但這一更沉,無疑成了壓垮鮑姓弟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便是在此處輸了,  或許確實丟人,但這裏到底有一百塊擂台,他此刻認輸,  還有機會去別的擂台試試看,  總不能因為麵子而失去晉級的機會。


    “是我錯了!”鮑姓弟子咬牙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二師姐,我……我認輸!”


    劍意卻還沒有散去。


    虞兮枝收了臉上的笑意,  認真看向他:“你是錯了,我不是什麽泰山,  也不過一名平平無奇的昆吾山宗弟子而已。這個世界誠然是以強者為尊,我的劍比你厲害,  所以才能讓你在這裏低頭向我認錯。”


    “可如果我打不過你,  你就沒有錯嗎?我就活該在背後被你罵、被你嘲笑嗎?這世間哪有這種道理?難道我能打得過你,  所以就可以對你肆意羞辱嗎?”她稍微提了一點音量,便足以讓這一片人都聽到。


    “這不公平。”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和我能不能打過你,沒有任何關係。”


    鮑姓弟子看著她,臉上有點茫然,  似乎有點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片寂靜中,虞兮枝再道:“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鮑姓弟子的臉色有些青白交加,  他自然覺得,若是早知道這個虞二師姐竟然有如此境界,再給他一個膽子,他也絕不會在背後說三道四。


    便如此刻,他人為刀俎,就算不認可虞兮枝的這番話,也當然不會表露出任何反對。


    “聽、聽懂了。”但既然虞兮枝露出了催促的意思,鮑姓弟子自然忙不迭順著她的意思道:“千言萬語都是我的錯,還請二師姐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虞兮枝沉默下來。


    她有些失望。


    她當然能看出鮑姓弟子眼中的閃爍,也能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就好像……她剛才認真說的一番話,在對牛彈琴,亦或者自作多情。


    這種失望自然讓她覺得有些意興闌珊,這樣強迫對方認知自己的觀點,又有什麽意義呢?


    終究還不是因為輸了、打不過她,所以才這樣的嗎?


    真是……實在有些無聊且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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