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穀倒吸一口冷氣:“誰人能有這麽大的手筆?三五十張雷符,寫也要寫大半個月吧?”


    畢竟紙符在寫的時候,是要在筆中灌注靈氣,又要全神貫注的,可謂消耗甚巨,再加上成功率的問題,尋常符修一日畫三張成功的符,便會力竭,便是軒轅恆,一日挑戰的上限也不過七八張罷了。


    提到這個,軒轅恆眼前又出現了虞兮枝日畫十符還能生龍活虎練劍煉丹的樣子,隻想讓賀穀閉嘴:“一會你自己問問她。”


    賀穀“啊?”了一聲,一臉懵:“問誰?”


    他才問出口,卻見前方小世界幾乎肉眼可見地坍塌,而風沙之中,有少女禦劍一騎絕塵衝了出來。


    少女姿容麗,衣袍翻飛,意氣風發,她眉目之間有劍氣殺意,卻偏偏一雙笑眼,便讓劍氣也變得繾綣。


    隻是她手中莫名端著一口黑色的鍋,頭上更是不講究,插著根小樹枝,還有一隻筆。


    少女身後,一行六人一字排開,有人撩袍放滿了一顆顆碩大晶瑩的妖丹,又有人懷抱肩扛靈寶,浩浩蕩蕩氣勢洶洶而出。


    賀穀目瞪口呆看了半晌,他大約猜到了最前麵的那位應當就是二師姐,之前也聽到了二師姐帶人闖秘境,以求一線生機的事情。


    當時他內心對這位還未謀麵的二師姐可謂崇敬至極,隻覺得修仙人當如是,氣概胸懷應容天下。


    可惜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實在是讓少年囁嚅片刻,隻覺得內心有什麽東西奇怪地坍塌了,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他們這是……打劫歸來嗎?”


    第47章 “小知知,我很高興。”


    這問題軒轅恆答不上。


    無他,  他也還沒去過秘境,隻從書裏和宗門內老人口口相傳時聽過秘境內的場景,所知之事,  無外乎狼狽浴血,險象環生,  便是出秘境時缺胳膊少腿也是常見之事。


    至於靈寶爭奪……更是誇張一些,那些秘境主人多為老祖,  當初他們得到靈寶時便腥風血雨,此番傳承下去,自然也要考驗後人一番,  據說每一種靈寶的奪得都險阻重重,  那麽在置於秘境中時,誰也不想讓別人就這麽輕易就拿到。


    ――憑什麽老子當時出生入死,就來造福後人?老子是什麽不求迴報的聖母嗎?


    總之,  一來二去,靈寶前設下各種陷阱機關的傳統就這麽世代流傳了下來,  仿佛成了一種默認的設置,提起在秘境中拿到靈寶,  大家腦中自然而然就會出現艱難險阻,  九死一生的樣子。


    但現在,  對麵禦劍而來的七人組一個個都扛著抱著各樣靈寶,最前麵的虞兮枝更誇張些,竟然還拿了口鍋來裝,除此之外,別以為他看不出來,  連她頭上發髻裏插的筆都是靈寶!


    都已經放不下到插在頭發上了!


    這……這就是打劫迴來,都不一定能這麽盆滿缽滿吧?!


    禦劍而行,  虞兮枝瞬息就到了白雨齋幾人麵前,軒轅恆正待說什麽,卻見絲毫沒有停下的想法,就這麽直接與軒轅恆擦肩而過,帶過一陣微腥的風,隻留下一句:“恆師兄,你傻了嗎?快逃啊――”


    ――理論上來說,虞兮枝當然應該喊軒轅恆一聲“大師兄”,但到底因為她還身在昆吾山宗,這麽喊,很容易讓人誤解為虞寺,所以虞兮枝從一開始就這麽喊他。


    她禦劍不停,身後六人更是一刻不頓,路過的時候,軒轅恆和賀穀還聽到幾個人在閑聊。


    易醉聲音崩潰:“我要被這堆蛇妖妖丹熏死了!這東西為什麽不能被扔進芥子袋啊!我帶了十八個芥子袋呢!”


    沈燁咬牙:“你給我堅持住了!從秘境帶出來的靈寶都要等徹底檢查過以後才能入芥子袋,芥子袋是空間容器,說白了也是小世界,若是容納不下,容易形成空間動蕩,甚至小爆炸,極為危險。從這裏到天酒鎮,想來不過兩炷香時間,屏息!”


    孫甜兒已經用靈氣堵住了鼻子,是以說話的聲音格外悶悶:“話說迴來,我們剛剛到底搜刮幹淨了沒?程師弟,你確定沒什麽遺漏嗎?”


    “……孫師姐,用搜刮一詞,未免太過直白了些。”程洛岑的聲音有條不紊響起:“左右這秘境也炸了,或許用‘搶救’更為妥當。”


    幾人的聲音就這麽掠過去,軒轅恆眼看前方秘境坍塌就要波及此處,也連忙帶著賀穀等人掉頭,綴在了幾人身後。


    賀穀臉上還是一副沒有從剛才的信仰坍塌中迴過神來的表情,又或者說,後來他聽到的這幾嘴聲音已經徹底讓少年陷入了迷茫之中。


    “那個……”


    “啊……這……”


    “大師兄,我……”


    賀穀幾次開口,卻又咽了迴去,反而是軒轅恆先開了口。這位白雨齋見識多廣的大師兄也終於繃不住了:“他們什麽意思?妖丹能用堆來形容的嗎?一年前姚胥那個狗批踩了狗屎運,遇見了一隻有妖丹的妖,當時他拿著妖丹迴來,衝我炫耀了好他媽久――結果轉眼,妖丹就這麽不值錢了嗎?”


    這還沒完,軒轅恆的聲音又快又氣:“還嫌熏!嫌熏給我啊!讓我承擔這份苦惱啊!他媽的,搜刮秘境?搶救靈寶?這群人到秘境裏到底是做什麽去了?”


    “還有這個虞兮枝,都是師妹了,還不知道拿幾顆妖丹來孝敬師兄的嗎?但凡懂事一點……哼!”


    軒轅恆眼饞得要命,死死盯著孫甜兒程洛岑幾人懷裏的妖丹,眼睛都要紅了,是以就沒有覺察到,在最前麵的虞兮枝一個大轉彎,並行在了他旁邊,猛地開口:“恆師兄?”


    軒轅恆差點被嚇到直接從劍上掉下來:“你、你幹嘛?”


    虞兮枝聲音溫柔:“來給師兄孝敬幾顆妖丹啊。”


    軒轅恆眼前一黑。


    他平素裏紅衣倜儻,走的是嘴毒人高冷的路子,雖然白雨齋內的許多同門都知道他是什麽德性,可他還從未在虞兮枝這邊露餡過。


    當時隔著水鏡就宛如人心隔肚皮,就算那會兒被虞兮枝忽悠著用雷劈自己,軒轅恆也把持住了。


    卻不料竟然在此刻,一腔吐槽抱怨被正主聽到,徹底翻車。


    軒轅恆幹笑兩聲:“是、是嗎?”


    虞兮枝說給就是真的給,她笑眯眯遞過一口鍋:“您挑。”


    軒轅恆表麵矜持,內心早已樂開了花兒,偏偏還要端著點,就這麽點了點頭,雖說虞兮枝這個給妖丹的方式豪邁又奇特了些,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想到能夠迴去用一把妖丹當彈珠,狠狠打姚胥的臉,軒轅恆就手癢得不得了。


    少年向著鍋裏探頭。


    虞兮枝的鍋裏,確實放了妖丹,而且還不少。


    她既然得了這鍋這筆,自覺已經是天大的機緣,其餘靈寶自然不願私吞,她也不知還有什麽會不會莫名其妙被她滴血認主,所以硬是把其他所有靈寶都塞進了其他人的手裏。


    所以她這鍋裏,就放了滿滿一鍋妖丹。


    那小蛇被困在鍋中,不得妄為,此刻便蜷在鍋底,被一鍋妖丹的重量壓得無法唿吸,眼冒金星。


    最關鍵的是,一鍋妖丹的氣味,妙不可言。


    軒轅恆剛才就覺得易醉喊妖丹腥臭難忍是矯情,這會兒大喜過望,自然忘記提防,於是一探頭,將這一鍋妖丹的味道,一鼻子吸了個十成十。


    紅衣少年暈過去的瞬間,這鍋裏,沒有一顆妖丹是無辜的。


    “大師兄――!”賀穀驚慌失措地看向前方突然癱軟的紅衣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拖住,又有人急急向下俯衝,將軒轅恆失控的飛劍攥住,再上來講軒轅恆的另一隻臂膀扛住:“大師兄怎麽了?!”


    虞兮枝施施然收迴鍋,露出無辜笑容:“可能是被這麽多妖丹嚇到了。”


    她笑眯眯單手拎鍋,從鍋裏隨便抓了兩個妖丹,給攙扶軒轅恆的兩個人一人扔了一個:“拿著玩。”


    目睹了全程的賀穀拿著軒轅恆可望而未可及的妖丹:……


    就,很想給被妖丹熏暈過去了的大師兄,點根蠟。


    一行人滿載而歸,虞寺等人雖然在天酒鎮裏休憩,卻也輪番有人站在城頭看著沙漠的動靜,自然早就看到了一行人衝破風沙而來。


    於是等在天酒鎮的眾人翻身而起,大家這會兒都把傷口翻開了看了,雪蠶峰與西雅樓的同門們各用妙法,一時之間還有些較勁的意味在裏麵,是以諸位昆吾弟子各個看起來都又是繃帶又是丹丸粉末,還有人手持治療靈寶,就這麽歪七扭八地都站在了天酒鎮的牆頭。


    虞兮枝等人覺得自己在秘境中似乎隻過去了不久一段時間,但竟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一夜,難怪到底還是有些疲憊。


    雖說剛才在迴程路上,大家也都問了幾位白雨齋還沒暈過去的人,聽說了留下來的同門也沒事,稍微放下了心,但這會兒真正見到熟悉的麵孔都在牆頭,大家這才不由得終於鬆了一口氣。


    天酒鎮的此次清繳蛇妖任務,到底才算是告一段落。


    虞兮枝看著站在正中的虞寺,更是心緒難平。


    對她來說,這一次,有著更重大些的意義。


    原書的劇情確實是白紙黑字的書寫,但也似乎並非真正的不可撼動。


    她可以悄悄撥動程洛岑的時間線,讓他在本該被人間毆打、曆練磋磨的時間點,到昆吾山宗來。她自問,從頭到尾,她都隻是試探著邀請了對方一句罷了,並未強迫對方過任何,但很顯然,現在的程洛岑雖然性格與書中無二,但人生線似乎也悄然有了些變動。


    她也可以……讓結丹後的阿兄,道心圓滿,丹意精粹。


    一場廝殺大戰,不但沒有讓少年金丹微裂,反而已然穩固了伏天下的境界,甚至隱約已經摸到了結丹境中期的門檻。


    她那些被雷劈焦、被山洞中劍意鞭打吐血,熬著紅眼苦守著的日子……都不是白費的。


    虞兮枝微微閉了閉眼睛,讓自己心頭湧動的酸澀濕意平複下去,突然開口道:“小知知,我很高興。”


    坐在她肩頭的小知知或許是這世間唯一看到了她眼角微亮液體的人,小紙符人盯著那一滴晶瑩看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來,它的身高剛夠抬手就觸碰到她的眼角。


    紙符人雖然被謝君知注入了無上靈氣,甚至化出了人態,但紙符到底隻是紙符,它這樣去擦,那一滴液體便滲入了他的手上,慢慢將他的整隻手都浸泡軟化。


    但小知知決口不提,隻悄悄用另一隻手拉了拉袖口,將這隻已經被泡軟變形的手蓋住,再沒事人一樣重新坐了迴去。


    他動作太快,虞兮枝根本對他的動作一無所覺,隻捧著鍋,重新露出倩然笑意,禦劍向著虞寺的方向衝去:“阿兄――!我平安迴來了!”


    虞寺也心潮湧動,他與虞兮枝不過分開了不到兩日,往日他去出任務,甚至有過數日不見的經曆,但此次到底兇險難測,看到虞兮枝安然無恙,大敵又已除,虞寺心情自然不同。


    隻是他目光頓了頓,停在了虞兮枝手中的鍋上。


    “你還隨身帶口鍋?”虞寺實在沒忍住,脫口而出:“兩天不吃就這麽餓得慌嗎?”


    虞兮枝身後幾人下意識想說這鍋不是用來做飯的,卻又突然對虞寺所說的意思迴過神來,再想到了虞兮枝當時在暮永峰的一日三餐,一時之間竟然隻覺得無言以對,沒說出反駁的話來。


    談明棠拿了藥丸在軒轅恆鼻下晃了晃,軒轅恆麵如土色醒來,再看向那口鍋的表情已經變得難看無比,這位從未丟過如此大臉的白雨齋大師兄神色複雜,餘光卻又看到了攙扶自己的兩人竟然一人一顆妖丹,心頭一梗,差點又暈過去。


    虞兮枝欲言又止,她想說不是這樣的阿兄您聽我解釋,但腹部倒也真的有了一陣分不清是餓意還是饞意的咕嚕作響,頓時讓她覺得似乎解不解釋也就那麽迴事,似乎確實也到了飯點。


    而就在此時,又有一道聲音帶著小心翼翼響了起來。


    穿著昆吾外門弟子道服的少年跪在牆下,身影幾乎要被陰影吞噬,他伏得極低,聲音雖大,卻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和一絲不易覺察的哭腔:“我是昆吾山宗外門弟子黃舜禹,關於此次蛇妖的事情,我……我有話想要對大師兄說!”


    第48章 辨妖。


    一時間,  大家都停下了交談,向著牆下看去。


    虞寺微微擰眉,對方點名道姓找他倒也不奇怪,  他在昆吾山宗的聲望較之其他弟子,確實要高不少,  又因為他性子好,並沒有什麽架子,  所以平素裏找他的人非常多。


    但此時此刻,到底不是昆吾山宗內。


    而對方一開口就是與蛇妖相關。


    虞寺的神識已經在黃舜禹身上掃了好幾遍,卻並未感到什麽異常,  但他到底謹慎,  便開口溫和道:“這裏沒有外人,有什麽話,直說便可。”


    黃舜禹顯然極少麵對這麽多人,  他還想說什麽,但虞寺的聲音卻帶了一份安穩的力量,  少年匍匐在地,沉默片刻,  竟是突地爆發出了一陣難以抑製的嗚咽。


    那嗚咽痛極,  仿佛某種不可承受之痛,  又如已經壓抑許久,如今終於一夕爆發,不可收拾。


    虞寺一愣,下意識從城樓掠下,俯身輕輕拍了拍黃舜禹的肩:“你還好嗎?”


    黃舜禹的哭聲有一絲停頓,  但顯然虞寺的聲音對他來說是浮木,但他卻依然選擇任憑自己在悲傷的海中萬劫不複,  少年捂著臉,悲慟痛哭。


    他想說的實在太多,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自責難眠輾轉,無數次想要一了百了,卻又轉眼想起那時自己被推開,阿娘說的最後一句話。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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