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自己語言所產生的效果感到極大的滿足,我甚至有點得意忘形了,於是我繼續眉飛色舞地講述著。

    “蘇菲是一個自視清高目空一切的女孩,她像一朵冰清玉潔一塵不染的雪蓮花孤傲而執著地盛開在男孩子的心靈之巔,所謂的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珍貴就越想得到。所以,一大群男孩子整天都圍著蘇菲對她大獻殷情表露心跡,可是蘇菲卻對這些男孩子的追捧都不屑一顧,她認為這些討好與獻媚都隻是一種低俗的表達方式,毫無一點男人的氣概。她曾在語言中流露出喜歡海明威式的硬漢,氣勢磅礴、陽剛十足以及成熟幹練。陳天便是這樣由她的語言走進她的心靈的,那麽陳天是否完全具備她所要求的條件呢?不是。陳天是靠他雄厚的經濟實力、英俊瀟灑的舉止、幽默風趣的談吐以及狂放不羈的個性征服蘇菲的。又壞又帥又有錢是男人最引以為豪的資本,是能夠在人群中昂首挺胸獨站鼇頭的,他能使任何女人妥協盡而屈服,拳頭證實了男人的力量,金錢填足了男人的底氣,這些都能給女人安全感,身體和物質的雙重安全。陳天就是用這種方式贏得蘇菲的,他用拳頭打跑了一大群競爭者再用金錢砸倒了蘇菲。所以愛情有時顯得很假,它在拳頭與金錢麵前隻有甘拜下風隻有跪地求饒。陳天與蘇菲的絕妙搭配由此成了我們校園裏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其他人看了都會由羨慕轉化為嫉妒,而這嫉妒是容易轉化為仇恨的……”

    “小子,你哆哩羅嗦了一半天,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進入正題,我可沒有時間陪你胡扯瞎聊。”

    公安終於沒有耐心了,即使我所說的是一出精彩粉呈的愛情劇,我認為他自認是神聖與正義的代表,所以他必須在表麵上看輕纏纏綿綿的兒女情長,古諺有雲“識時務者為俊傑”,雖然我算不上是一個俊傑,但起碼我知道胳膊扳不過大腿的道理,我當然不願意因此而遭受皮肉之苦而吃眼前虧,於是我刪除了陳天與蘇菲的羅曼蒂克史而直奔主題。

    “事件源於孫思經不住蘇菲美麗驚人的誘惑而公開向她示愛。;老實講孫思的軟硬件都不錯,他並不比陳天遜色多少,隻是他的硬件與陳天相比還差那麽一點點,沒有陳天雄健的體魄,不過他也有一大幫唿前擁後被稱為校園閑人的兄弟。按理孫思向蘇菲表達愛意並沒有錯,所謂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但孫思錯就錯在他窮追不舍、死纏爛打到最後竟然狗急跳牆地試圖采取霸王硬上弓。”

    我緩了一口氣,看了看我麵前的公安又接著說道:

    “你說,他這樣是不是太不把陳天放在眼裏了?開始陳天隻是坐視不管,一來他覺得自己很有麵子,自己的女友是個萬人迷;二來他也想驗證一下蘇菲是否對他用情專一,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自信,他認為孫思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同他爭。可當孫思的進攻方式越來越趨近於原始野蠻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等閑視之了,他終於忍無可忍了。於是他叫了幾個兄弟準備狠狠地教訓一下孫思。我與陳天是中學時很好的同學,所以我也在他的被叫之列。因為我一直是個好學生,我從來沒有打過架,故我以此去拒絕他,但陳天卻說我不夠兄弟不夠義氣不給他陳天麵子。話被他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說我能不答應嗎?再加上他在許多方麵都曾幫過我,又經常請我吃飯喝酒,經常給我灌輸江湖義氣,所以最後我隻有推推諉諉地答應了。”

    大概是晚上十一點鍾的時候,我們六個人操著家夥攔住了準備迴校園的孫思四人。

    “陳天,你們要幹什麽?”

    孫思看到我們的陣勢便知道來者不善,他也猜到我們因何而來,也許他也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也可以說他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如果這一天不到來的話,他反倒會恐慌、反倒會惴惴不安。

    “孫思,你小子別裝蒜了,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難道你真的把我當傻瓜嗎?你也太不給我陳天麵子了,所謂的君子不奪人之美,看來你隻能是一個小人。”

    陳天冷笑著說,同時他晃了晃手中那把折射出冷冷寒氣的砍刀。

    “陳天,你有追求愛的權利,我也有。你今天這樣做隻能證明你的心虛,如果你真的心虛的話那就說明了你與蘇菲之間存在的隻是愛情的假象,而隻有我孫思才能賦予她愛的內涵與實質。”

    “我心虛?呸!你小子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憑你這種角色也配跟我鬥,也配與我搶蘇菲。你說你是不是想在老虎口中奪脆骨——真他媽的不自量力。今天晚上你是自己動手砍自己一刀,還是要我們兄弟給你爽一下呀?”

    “陳天,你別以為你人多,又有武器,你以為老子孫思是吃素長大的。”

    邊說孫思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其他三人也同樣掏出了相同的水果刀,看來他們是有準備的,時常帶著武器防備陳天的攻擊。

    血戰一觸即發,我們這群平日裏被人們稱為高素質的大學生竟然為了一件小事而大動幹戈。

    孫思手中的水果刀刺激著陳天的戰鬥欲,孫思的大不敬以及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中的輕慢態度令他再也不能容忍,隻見他提起砍刀就向孫思衝過去,盡管孫思拚命抵抗但是在陳天的絕對優勢下他還是被砍了三刀,鮮血噴湧而出,像一副濃裝豔抹的水粉畫。與此同時,我們五個人也與對方其他三人混戰在一起,在刀棍的揮舞中我被浩然劃了一刀……

    “停、停、停……後麵的我都知道,你不必再講了,再說就讓你天方夜談了。”

    公安阻止了我一往無前的迴憶,也許這些他都聽過了好幾遍甚至自己都能橫背倒流了。刀光劍影、槍來槍往對於他來說早已成為一種習慣,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東西,也許這些在他們眼中已不再是令人血脈澎湃的刺激而是令他生厭的枯燥。

    “你自己說說,放著好好的書不念,偏偏跑去談戀愛,談戀愛也就罷了,又為何去惹事生非。作為一個大學生,最起碼的就是要有良好的個人修養,要不斷提升自己的素質,不要動不動就意氣用事,逞一時之勇。你說,像你這樣在大學裏荒廢幾年隻是為了混個文憑的話,你對得起辛辛苦苦撫養你的父母嗎?還有自己十幾年的發奮苦讀也不是付諸東流嗎?年輕人做事一定要先思而後行,不然你隻會落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公安的話明顯帶有說教性質,我對他的態度也明顯趨於好轉,他所講的話正與我內疚的東西相一致,句句中肯、句句震撼著我的心靈。為了使他對我的印象不是那麽壞,我也用很謙卑的語氣說:

    “我知道自己這次錯了,但以前我一直表現良好,從沒有犯過錯誤,我一直是個優等生,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查我的檔案,看看我以前清白的曆史。”

    “對於過去的事我們沒有必要去追究,最重要的是你現在是犯法了,你就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它並不因為你過去的功過得失而對你作一些特殊的處理,這就是法律,人人皆應遵守同時又人人平等的法律。”

    我害怕聽到法律兩個字甚至於與這兩個字相關的詞語。我此時害怕法律。是的。我首先害怕的就是法律的製裁,它意味著我自由的最大限度以及我個性的張揚,還有其他與此相關的東西,因為害怕所以我急切地想知道我究竟應該承擔多大的責任,我顯得底氣不足地問道:

    “你說我這次會受到什麽樣的處罰?”

    “這個我也不能給你妄下結論。”

    “我現在真的很後悔而且也很害怕。”

    也許是我的語氣顯得有點哀憐而弱小,公安似乎感動了故他表示同情地對我說:

    “你雖然屬於鬧事者一方,但你隻是被邀約者,也是一個受害者,同時你還是一個在校的學生。如果對方不追究的話,問題就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嚴重。不過,你一定要記住,以後做人千萬要鄭重行事。”

    我傷痛地點了點頭。

    學校是仁慈的,因為它的出麵我們終於免去了法律的製裁,都隻是接受了嚴重的批評教育。本來警方是決定對陳天刑事拘留三個月的,但陳天的父母經過多方努力以及信誓旦旦的保證才讓他獲得了自由,但陳天得負責孫思的一切治療護理費用以及適當的精神賠償,這些加起來總共有三萬多元,是一次性付清,而其他人的醫療費則自行負責,我總共花去了八千多元,父親帶來的四千多元根本不夠,當父親為錢急得手足無措而我也隻有傻呆呆掉淚的時候,我的那幾位兄弟伸出了援助之手,明飛、阿癡、秋碩都給了我五百元錢,陳天給了我三千元。他看著我感到很內疚地說:

    “兄弟,我感到很抱歉連累了你,害得你既受傷又賠錢,本來你的醫藥費應該我負責,但這次我實在把禍闖得太大了,賠了孫思三萬多元,雖然我們家有一點錢,但那畢竟是父母的,我作不了主,你放心,兄弟,來日方長,你今天的損失我陳天以後一定會慢慢補償給你的。”

    補償?這種事情也許並不是補償二字所能解決的。但陳天能夠說出這種話也算是兄弟情深,仁至義盡。故我笑笑說:

    “這些就不要提了,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們就沒有必要說孰是孰非了。”

    陳天點了點頭說:

    “好在我們都沒有受到大的傷害,都沒有被剝奪掉自由,隻是我不知道學校會怎麽處理這件事情。”

    我看了一眼陳天然後收迴目光怔怔地看著地上沒有言語。

    ……

    學校又是冷酷無情的,它並沒有給我們選擇的機會,而是絕情地遺棄了我們。它以嚴肅校規校紀殺雞儆猴的方式將我們十幾個學生全都開除了,它也不管情節輕重全都以各打兩百大板的方式把我們一一開除掉。我們的學籍馬上被取消掉,學生證也當即被受迴,檔案也立即被退迴原居住地,這一切皆意味著我們與這所學校徹底地脫離了關係,從此再無任何瓜葛。

    盡管我知道這一切遲早會來,但當他真真切切地降臨在我身上時,我卻感到惶然無措,沒有一點頭緒。我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做什麽應做什麽,我的心恍若被突然炸開的閃電擊中一般,變得呆滯木然,其他事物仿佛也被這道激光的驚嚇中變得靜寂無聲,都耷拉著失去重心的腦袋搖擺著,接著一道霹靂的巨雷劃空而來,它似乎又激活了死寂的事物。這時痛楚湧上了心頭,是肉體的苦痛以及心靈的酸痛,這兩種痛相互交接在一起,圍困著一個痛不欲聲的空虛的肉體,而我就是這個肉體。所以,我痛苦著,一種生比死難受苦比痛難忍的滋味糾集著我,我感覺自己好像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的假象,這個時候,我還能做些什麽呢?我被這個問題苦惱著。

    死!

    對,就是死!

    此刻我很喜歡這個字,這個曾經令我恐懼令我駭然的字眼,這個我曾經異想天開永遠不會麵對的字眼。今天我想起了它並喜歡上了它甚至想馬上親近它。這個時候我發現事物矛盾的必然性,沒有什麽徹底的正與反、唯物與唯心,也沒有徹底的真理與謬論,在某一時間某一地點某一特定場景它們也許會親和起來,並親密無間地結合成一道堅固的防禦體係,任何有形或者無形的力量都隻能對它望洋興歎、束手無策。就好比這個死字,我曾經是多麽的討厭它、厭惡它、痛恨它,但現在我卻對它有一種親切感,有一種切膚的煨貼感,它正慢慢地走向我,將溫暖著我主宰著我,它將會屬於我,而我也將屬於它。我知道要合二為一的話,行動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它是促使我們親近的方式與手段,它也是一個過程,沒有它就沒有合二為一的結果。可是我又在這個手段的選擇上犯疑了,因為我想選擇一種既痛快又短暫的方式去完成這合二為一的結果。藥、刀、槍、繩、溺、焚、電這些都一一衝進我的思維深處,我在這些方式中周旋著、困惑著,也在醞釀著死的情緒。我沒想到一個簡單的死亡卻顯得這麽複雜,它居然難倒了我這個半拉子大學生。

    “啪、啪!”

    清脆有力的巴掌聲在我臉上響起。

    沒等我想出用哪種方式去表現死亡時,父親以從我的臉上以及行為看出了我的動機,然後他毫不猶豫地重重地給了我兩巴掌,一邊一下,父親要讓我左邊痛的同時右邊也痛。也許父親還有一層深意,那就是他要讓我知道痛的不僅僅隻是我一個人,還有他以及母親的心也在疼痛。

    “你這個沒有出息的東西,難道被大學開除了你就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嗎,你就沒有勇氣麵對以後的人生了嗎,虧你讀了這麽多年的書,看來這十幾年我是白養活你了,你一點兒也不體諒我以及你媽媽的感受了嗎?你倒是可以一下子痛快地結束了自己,而我們呢?你想讓我們痛苦地生活下去嗎?如果你真的有本事,你就要從這件事中得到教訓,重新做人,哪怕是跟我一起刨地犁田也要活得個人樣、幹出個人形。你以為生命就像你所認為的那麽簡單嗎,不如意或者遭受一點小挫折就求一個痛苦了結,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早就應該在生你的時候將你捏死或者溺死,這樣一來倒落得我們一身輕鬆,你也會因不淪落為人而徹底解脫。作為父母,我們賦予了你生命,但我們卻不能主宰你的生活以及生命,人的路隻有靠自己去走。該講的我都講了,你自己去好好反省一下吧。”

    父親的話一字一句地傳入我的耳朵,我感覺被烈火灼燒、被針狠刺一樣。我沒有想到一向老實巴結的、沉默寡言的父親今天會說出這麽一大堆話,講出這麽一大堆道理。我原以為父親在幾十年的沉重勞作中已將所學的詞素全都忘記了,然而今天他又將它們組織了起來,而且句句鏗鏘有力、句句柔中帶剛,這些都一齊湧向我,令我沒有踹息的機會,它壓得我抬不起頭、令我悲痛、令我自卑、令我汗顏、令我羞愧。作為一個大學生,我對生命的理解竟然如此簡單、如此輕謾、如此不負責任,而父親隻是一個農民,他對生命的卻又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莊重與神聖,他痛恨踐踏生命的人,他更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去踐踏生命。這是一個老農民的生命態度,也是一個老父親的生命情懷。

    我在父親的生命哲學中幡然而悟。我應該尊重生命,不應讓自己鮮活的生命沾上慘烈的鮮血、靜穆的死亡,這是我作為一個兒子應盡的義務。想想父親這幾天對我的關懷備至,病房裏無微不至的照顧、派出所的擔驚害怕、我被開除後的強忍悲痛以及我輕生時的諄諄教導。這些都一一令我感受到父愛的偉大無私,父親一直默默地守候在我的身邊,為我的悲而悲、痛而痛,但他一直沒有表現出來,他隻是強壓在心頭,在內心裏獨自痛苦,表麵上他裝得很樂觀,他要鼓勵兒子的勇氣,要兒子不被生活壓倒,要兒子作一個生活的強者,要為兒子作一個生活強者的表率。當兒子準備放棄時,他憤怒了,他不再沉默,他要將兒子扳迴正常的人生軌道。於是,他出手了,他打了兒子兩巴掌,打了他從沒有打過而且一直都引以為豪的兒子兩巴掌。是的,他打了,但他打得絕對不輕鬆,絕對是痛苦的。我可以從父親臉上複雜的表情看出他在打我的同時內心也同樣在受到鞭笞、受到狠狠的打擊。

    父親這兩巴掌出手的時間拿捏得相當準確、相當到位,所以他收到了強有力的效果,他將我打醒了,他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迴來。我決定不再輕生,我要為父母以及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失去大學生的身份並不可怕,關鍵是我絕不能對生命失去信心,至少我還有一個大腦、一雙手、一腔熱血、還有疼我愛我嗬護我的父母。所以,我沒有不活下去的理由,相反我還要活得充實、活得精彩,用自己的頭腦、自己的雙手、自己的熱血、父母的愛護去奮鬥屬於自己的生活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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