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這般想著,寧博容卻一時沒動,她發現一個古怪的情形。

    以這些闖入者的水準而言,確實是挺“職業”的,非常嫻熟,而是看樣子是要點火,但是,現在這個院子的防禦狀況非同一般,若隻是刺史府級別的防禦狀況,恐怕這些人是要得手的,可現在劉湛和李珂住在同一個院子裏。

    李珂帶來的護衛——全部都是真正見過血的士兵,身上的煞氣驚人不說,警覺性也很驚人。

    可是他們卻放了那幾個明顯不懷好意的刺客進來,然後飛快地動了起來。

    寧博容盤腿坐在屋頂角落的陰影裏,徹底放下心來,托著腮看著下方的一場好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批刺客恐怕又是京城裏來的,那麽李珂是想做什麽呢?明顯是要確保劉湛的安全的,但同時,又不想救人救得太輕鬆——

    恐怕是想讓劉湛欠他一個人情了。

    但是劉湛並不是那麽好算計的。

    寧博容慢慢勾起唇角,瞧著一個身影靈活地從後窗翻了出去,唔,不是劉湛是誰?

    在萬裏書院幾年內,劉湛幾乎從不缺席任何一課,武技、體能、禦射、勞動,若說幾年前他的身體還算是羸弱,如今這副瞧著仍然不夠壯實的身板兒,事實上內裏卻已經大不一樣。

    他似乎也同寧博容一樣,是怎麽都吃不胖的典型,那麽愛吃甜食和點心,偏偏瞧著仍然清瘦,放出來不僅那京中欲對他不利的小看了他,便是李珂,也是小看了他。

    寧博容歪著頭笑了笑,輕輕從後牆跳了出去,劉湛果然站在牆角邊,也不知在想什麽。

    “喂。”她開口道。

    劉湛迴頭,看向那個一身黑的俏麗身影,並沒有太驚訝,反倒笑道:“我可以說我們是心有靈犀嗎?”

    ……心有靈犀你妹!

    因宴上劉湛喝了些酒,此時臉上微紅,使得他俊美的玉白麵容透出幾分健康的顏色,一雙眼睛愈加黑亮有神,而淡淡微笑的時候,就顯得格外溫柔。

    “你怎麽會知道?”

    劉湛誠實道:“我不知道。”

    寧博容看向他:“……那你站在這裏等誰?”

    “沒有想等誰,”劉湛說得很誠懇,“看,今晚的月色很美啊,我覺得既然出來了,他們定然以為我在房內睡得很熟,既如此,我卻不用著急。”

    ……敢情是她自作多情。

    “不過阿容,這樣我們都能相遇,也是有緣分呢。”

    寧博容無語地看著劉湛睜眼說瞎話,這樣子,他翻窗翻牆出來,她也翻窗翻牆出來,還叫有緣分?

    不過,從幼時他們第一次於大清早在山上碰見開始,似乎此等緣分一直不大正常。

    “那個李珂,應當是想保你的。”

    “是,”劉湛迴答得很幹脆,“我明白他的意圖,可惜啊,他就不是什麽好人,我自然不會讓他得逞。”

    寧博容“嗯”了一聲,“你心中有數就好。”

    “放心吧。”劉湛肯定地說。

    寧博容見他這樣有把握,又知道他有著重生這樣的大殺器,便也不再擔心什麽,隻陪著他在空寂的街道上走了片刻,“那我先迴去了。”

    劉湛卻忽然道:“你知道流螢的事嗎?”

    “流螢?”寧博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提起這個,“似乎是陸家阿兄的婢女?”

    “不錯,但在陸家阿兄心裏,她可不僅僅是婢女。”

    寧博容秒懂,蹙起眉道:“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成親。”

    “麻煩就麻煩在,此等婢女妓樂不僅不可為妻,甚至連妾也是不行的。”

    寧博容愕然,“妾也不行?”

    劉湛無奈地看著她,他總算是發現,寧博容固然聰明,但似乎在很多事上有著十分獨特的思維,說穿了,就是對於許多常事,不告訴她似乎她就認為自己知道,從來不去了解。

    “你是否認為男人若喜歡上妻子以外的女人,都可為妾?”

    寧博容尷尬一笑,她還真這麽認為,那電視劇小說裏不都是這麽說的嗎,多少丫鬟希望爬上男主人的床,成了妾就是主子了什麽的……

    原來——不行的嗎?

    “賤籍是不可為妾的,婢女不行,妓樂也是不行,當然,不少人後院之中都有這般的女子,若是女主人一個不高興,打殺了也不算什麽大事。”劉湛無奈道,他還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給寧博容說這種……幾乎可以算得上尷尬的事兒,“所以,男人即便是不納妾,也可以有美婢和妓樂的,不過你家太例外了,寧山長為人清正,自是不曾沾花惹草,又有你家阿兄,若不是我姑姑身份地位太高,貴為我朝長公主,怕是旁人送的美婢妓樂都可以塞一個院子了。”

    雖隻是玩物,卻也沒多少人會明晃晃地來讓長公主堵心

    ,因為劉婉貞幾乎是將自己癡戀寧博聞這件事表現得淋漓盡致了,誰也不會上趕著來找不痛快。

    寧博容:“……”

    臥槽,她是真不知道啊。

    因為她身邊的都太簡單了,這樣一說,她才想起之前盧家有個小姑娘,卻比另外同是庶女的還要低上一頭的感覺,從未提及過自己的母親,大抵,這就是婢生子了,婢生子的地位,是要比庶子還要低啊。

    “阿容,你知道現在是誰一直想要害我嗎?”

    “是誰?”

    劉湛笑了起來,“楊昭儀,她原是我父皇還是太子時伺候我父皇的婢女,借著一次立功的機會放了良,才成了妾,她的堂兄又考取了功名,一路爬上來,如今便是那聲名赫赫的楊相。”

    寧博容瞪大眼睛,臥槽,這活脫脫另一個衛子夫啊!

    ……隻不過,這位沒做到皇後。

    “我的母親出身並不高,卻好歹是正正經經讀書人家的女兒,早早便死在了那宮廷之中,”劉湛的口吻淡淡,“實則我已經不大記得她了,但是,因為自小沒有母親庇護,我卻是見得多了,那些女人的手段、紛爭、傾軋。”

    寧博容:“……”怎麽感覺有點兒可憐。

    “我那位阿父貴為天子,於女色上卻並無多少節製,他固然是個明君,但後宮卻反而扯了他的後腿,楊昭儀和俞貴人之爭,已經牽扯到朝堂之上,他卻還未察覺,”劉湛歎了口氣,“是以我從很早前就想得很清楚,若我有那麽一天,隻立一後,絕不二心!”

    這話說得如此斬釘截鐵,讓寧博容都不知道做什麽反應好。

    ……跟我說這個幹嘛?

    此為她的第一反應。

    然後,看著劉湛認真的表情,她又開始想……這不會是別具一格的——表白吧?

    似乎不是她的錯覺……

    “皇家無小事,皇家無私事,”寧博容想了想也認真地迴答,“很多事並非帝王自己能決定的吧?”

    劉湛卻失笑,“哪裏有那麽複雜,若是朝堂上有人想用後宮來牽製帝王,這帝王也做得太糟糕,不見那唐時,李治尚且能立武後,唐明皇能娶楊貴妃,又有哪個臣子真正敢說些什麽?”

    武則天先當李世民的妃妾再成李治的皇後,楊貴妃更是……李隆基的兒媳婦來著,似乎身為皇帝,離譜起來那是相當離譜啊!

    寧博容居然一時找

    不出理由來反駁。

    “帝王若是要靠後宮來平衡朝堂,那便是最糟糕的情形了,”劉湛平靜道,“我阿父雖如今看來有些糊塗,但若當真雷霆一怒,不論是楊昭儀還是俞貴人,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帝王便是帝王。

    寧博容輕輕道:“嗯,有這樣的心是好的。”

    反正……她也不大相信。

    劉湛歎了口氣,“罷了罷了,阿容,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不要輕易答應旁人的提親。”

    寧博容:“……”喂喂喂,你太越矩了啊!

    “至少需要對方親口對你說,以後不納妾,不蓄婢,不養妓樂,你再答應可好?”

    寧博容這迴卻答應地很快,“那是自然。”

    劉湛微微笑了起來,“所以,若是有人能讓你相信這種承諾,不如信一信我的。”

    寧博容:“……”

    這夜月色是真不錯,又正屬秋高氣爽的時節,夜風習習,已然微有了些涼意,兩人不知不覺,竟是並肩走出了相當不短的距離。

    寧博容停住腳步,“我該迴去了。”

    “嗯,我也該迴去了。”劉湛笑得意味深長,“今夜裏可是有一場好戲呢。”

    寧博容聳聳肩,“可惜我是看不成了。”大抵也沒什麽好看,她對這種陰謀算計勾心鬥角向來是沒什麽興趣的。

    “阿容。”

    “嗯?”

    “若是幾年後,你仍然未能找到那個能給你承諾的人,便考慮一下我吧。”

    寧博容腳步微頓,到底還是沒能答應他。

    “一路順風。”

    “好。”

    迴去之後,便看到火光映紅了整個東院,寧博容悄無聲息地迴到寧氏姐妹住的南院,爬迴床上的時候,寧舜英睡得正香,半點兒都沒察覺。

    寧博容卻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幾乎是睜眼到了天亮。

    並非完全因為劉湛的承諾亦或是表白,她這才深深感覺到——

    這個年代的女人不易做。

    她穿越到這樣一個家庭裏,沒有宅鬥的基礎,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長大,比較熟悉的女人無非是崔氏和劉婉貞,偏這兩人,都可稱得上極幸福,同樣和什麽妾啊婢啊妓啊完全扯不上關係。

    可

    事實上寧博容也見過別家的夫人們,那些光鮮亮麗雍容華貴的大家夫人身邊不帶著庶女的那是極少數。

    而現在劉湛告訴她,妾已經算是好的了,下麵還有地位更低的呢。

    大梁蓄婢成風,事實上她知道的,而養妓也不是什麽新鮮事,贈婢視為風雅,送妓也是尋常。

    若是劉湛不說破,寧博容是打心眼兒裏不願捅開這層窗戶紙的。

    在古代嫁人,能找到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大抵比中彩票概率還要低。

    這麽一想,寧博容就覺得格外憂傷。

    偏這個年代的女人,都已習以為常。

    這便是入鄉隨不了俗的悲哀。

    第二天,寧博容便隨著崔氏迴到了萬裏書院,迴到了這方依舊幹淨明媚的小天地。

    仿佛隻有在這裏,她才能夠真正感到輕鬆愉悅。

    寧盛卻是親自來迎她們,見著寧博容了便道:“阿容,今年我萬裏書院又是一場大勝!”

    “科舉已然出了成績嗎?”寧博容心中一動。

    寧盛點頭道:“不錯,今年我萬裏書院,竟是險險能與國子監比肩了!”他的口吻裏滿是激動之意。

    寧博容卻依舊平靜,“是嗎?阿爹,不用著急,真正從初時就用這種方法學習的乃是那二十三位貧家子,而他們,卻要兩年後才會去科舉,踏踏實實念上七年書,這幾年,會一年比一年好的,國子監又算得上什麽。”

    寧盛哈哈大笑道:“說得好!國子監又算得上什麽!”

    他們萬裏書院,注定會成為天下第一書院!

    一家人正開開心心往迴走,就見到阿桃匆匆忙忙走來,“娘子,是慶和來的帖子。”

    崔氏隨手接過,一下子就蹙起眉來。

    “怎麽了?”寧盛問道。

    崔氏歎了口氣,“我阿兄要帶著阿琮和那李家小郎君來,怕是近日就要到了。”

    寧博容:“……”

    能不能讓愉快的心情再繼續一會兒?

    若是劉湛在此間,心情恐怕會更加微妙,因為這位姓李名睿修的,就是他記憶中那位與寧博容結縭時間最短,又最名不見經傳的第二任丈夫。

    當然,劉湛從來都認為這位是根本沒有競爭力的一位,若非寧博容是再嫁,能嫁給他這樣的人才叫見了鬼。

    但既然能讓寧博容答應

    ,他應當也有那麽點兒可取之處才對。

    可劉湛仍然不擔心。

    這也是一種自信,見過他這般優秀的人之後,寧博容哪裏還能輕易看上旁的少年?

    所以,他從從容容地迴了京城。

    大梁的京師依舊繁華巍峨,一派安寧。

    隻有劉湛一個人知道,在京城的正北方——隻九月罷了,便迎來了不同尋常的第一場雪。

    邊塞之城,風雪漫天,寒風刺骨。

    黑雲壓城城欲摧。

    戰事將起,是以,他不得不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桃李滿園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SISIMO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SISIMO並收藏桃李滿園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