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如此簡單的食物,這些孩子亦是覺得很滿足了,他們之中大半在家是根本吃不飽的,能有誌氣跪在萬裏書院的山門前,有毅力不遠萬裏趕到這裏的孩子,大多是因為以往生活實在太苦了,苦到他們必須要為命運掙紮一番。

    就在這新辟出的廚房旁,一間小空屋子裏擺著長條形的桌子,隻比屋子的寬度稍短一些罷了,凳子也是長條形,麵對麵可坐,兩條桌四條凳便完全可以坐下他們二十四人。

    阿何給他們端上了分為四盆的粗麵饅頭,然後就是一人一碗香噴噴的糙米粥。

    “若是粥喝完了還有,”阿何道,“小娘子說啦,以後在這裏,雖吃食不管好,卻管飽的。”

    張林喝了一口粥,鼻子又酸了。

    其實東西隻算平常,卻美味極了,他從未喝過這樣香的粥,哪怕是粗麵饅頭,都仿佛鬆軟許多。

    整個食廳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地吃東西,看得阿何鼻端都有點發澀,她想起了家中瘦弱的小弟,貧寒人家啊,能有這樣一頓飽飯,就已經是相當奢侈的事了。

    小娘子果真是個大善人呢!

    被想作大善人的寧博容這會兒正跟著陸質往教室去:“都做好了?”

    陸質沒好氣道:“沒錯,都好了,按照你說的,都寫好了,隻是有些科目,有必要學嗎?”

    寧博容聳聳肩,“對於他們來說,多學一些總是好的。”

    陸質這才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得不錯。”這些貧家子和書院的其他學子並不同,那些學子哪怕一年無法科舉及第,可以來年再考,甚至實在無法,大不了歸家去,一樣娶妻生子過完一生,能有錢來書院讀書的家庭,基本上是不可能科舉之路走不通就過不下去的。

    這些貧家子不同,是以陸質才認同寧博容的說法,便是他們無法考上明經科,算學等其他科目也未必不可,哪怕隻是做個皂衣小吏,卻也比現在要好上無數倍去。

    “這便是因材施教。”寧博容略得意地道。

    陸質不禁啞然失笑,“那些強身健體的科目呢?”

    “唔,那不是萬一發生點什麽事,他們還能保護書院麽!”寧博容清了清喉嚨道。

    她是絕不會承認因為自己練武的緣故,看到那些個強身健體的簡單法門,不弄出去實在是不爽快。

    粗陋的養氣健身之法,寧博容並不擔心什麽,便是唐時也有

    一些豪俠,確實有過練氣法門和諸如刀槍棍棒的武學之道,隻是大多粗淺極了,最受歡迎的還是擊劍之術,唐時也曾好武成風,便是不會武術之人,也喜在腰側別一刀劍以做裝飾。

    大梁之後,武學之道雖然式微,卻也不至於一點粗淺的本事都引人驚疑。

    不過,現在的寧博容是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的這麽一點兒小心思,未來卻幫了萬裏書院大忙。

    “看,便是這個了。”

    正是朝食時間,學子們在食廳呢,這堂間裏自然沒人,寧博容看向掛在黑板旁的東西,這是她特地吩咐陸質讓木匠師傅打的,隻是需要些工藝,今日才交過來。

    整個兒掛板都是木質的,分為一個個小框,整整齊齊地插著兩指寬一指長的小木條,這年頭可沒有一星期的說法,所以寧博容把一月分為三旬,上旬中旬和下旬,這個掛板,就是一個頗新潮的木質課表,十天一輪,這上麵排的就是八天的課,她定下的規矩是每十天休息兩天,照陸質來說,這也太鬆範了。

    沒錯,這年代的學子們,基本上是沒有假期的,請假歸家是可以的,但要向夫子打請假條,這讀書便是日複一日地讀,到了春假與秋假的時候,才算是假期。

    春假是讓學子們都迴家過年,至於秋假,有個別稱叫科舉假,因臨近科舉,學子們便早早開始收拾行囊備考去了,每年科舉都在初秋,是以叫秋假,別說是書院,便是一般的私塾家學,也有春假秋假一說,但他們並非都為科舉,而是春種秋播,農家子自要迴去幫忙的。

    是以,這木質課表上,排的就是八天的課程,一個個一模一樣大小的小木條是可以抽|插更換的,淺色的木條上,是陸質親手寫的科目,正如寧博容先前所知道的,陸質的一筆字那是相當漂亮的。

    從早課晨讀開始,到朝食後的第一節課經義,之後的文史、時務策,再到禮學、算學、律學、書學、畫學,甚至每旬都有兩節圍棋課,更有一節琴課,禮、樂、射、禦,君子六藝竟是一樣不少,最特別的是……課表上還有勞動課,沒錯,就寫的勞動二字,還有在其他學院絕不可能存在的武課!

    當然,為了適應如今的大環境,這張課表上還是以文史經義為主,畢竟科舉的主要科目還是儒家經典和史書,時務策的科目其實說穿了就是作文課,不過,這年代的作文更像是論文,一開始寫出來的必然蹩腳,但是寧博容覺得,不管是什麽,多練總是會有效果的。

    而就這張課

    表而言,遵循的是標準的四十五分鍾一節課,朝食時間是辰時六刻,在早課之後,即八點半的樣子,之後便是巳時一刻開始第一節課,換算一下就是九點一刻,到十點第一節課下課之後,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連上七節課之後,剛好是下午申時二刻,也就是三點半,這就到了哺食的時間了,哺食之後,尚有兩節晚課,這兩節晚課,多安排的是時務策和書學,一直到接近六點,他們才算是下課。

    這還是用的夏時令的課表,寧博容是準備到農曆十月初就換成冬時令,削掉最後一節課,畢竟冬天早早就天黑了,最後一節課到那麽晚天都黑了,並不適宜。

    現在他們最大的問題是,一旬八天,一天八到九節課,這是要累死陸質的節奏啊!

    幸好寧博容早就在崔氏那裏撒過嬌讓她派人打聽過了,然後光明正大地用黑板這一教學利器去和寧盛做交換條件,寧盛既答應了她,自然反悔不得,有寧盛和萬裏書院的名聲在,到雲州找那幾個教書先生就相當簡單了,畢竟鄉間的教書先生本就清貧。

    寧博容要求的先生十分簡單,年輕,不頑固,有所精通。

    例如第二天就來報道的蘇夫子,便精通算學,另有敖家村的敖夫子,寫得一手好字不說,聽聞圍棋水準相當不錯。

    不要求有科舉功名,也不要求有多高的經義水準文史水平,因都不是什麽“才子”,這夫子找的相當順利不說,還幾乎沒有恃才傲物之輩。

    這一張玲琅滿目的課表旁邊,還掛著另一個和這個木質掛板相似的掛板,這上麵,卻寫的是這二十四個學子的名字,四人一組,上書:今日掃灑。

    寧博容並不想弄得好似真的讓他們毫無付出就前來念書,早就說好是讓他們做一些雜事抵了學費的,若是言而無信,反倒會讓那些未能入學的愈加不平,所以,這雜事也是要做,除了一旬規定的勞動課之外,他們尚要負責書院的掃灑,晨起就要早半個時辰。

    但一天四人,說來要六天才輪到一次,其實並不耽誤什麽,又有三天一次的勞動課,外人卻也沒有質詢的餘地了。

    “這樣一弄,總覺得不是玩笑呢。”陸質歎氣。

    寧博容驕傲地說:“本就不是玩笑啊!”

    陸質看了這個不過七歲的小姑娘一眼,“原就道無規矩不成方圓,你這規矩,卻比書院更重一些。”

    規矩,不僅僅是一些嚴厲的懲罰,陸質在見到寧博容給他的草稿之前,從未想過

    會有這樣嚴格的規矩,將學習完全套入了框子裏去,與這課表一比,便是以規矩最嚴著稱的麓山書院,也不過如此了。

    陸質,就是麓山書院出身的學子。

    麓山書院教養極嚴,書院正中博征堂中供著的,便是一把陳舊的戒尺。

    但就算是麓山書院,學子們也不可能一天有這麽多的課程,幾乎是起早貪黑的程度,更不可能將他們全然塞到這樣的框子裏去,便是夫子講學,今日講《論語》,到學得差不多了,來日可能就會講《孝經》,卻從不會像這份課表分得這樣細。

    如今書院頗有一種進書院便是為了科舉的意思,要學棋,學畫,學琴,卻完全是個人愛好的問題了,書院是不會教你的,君子六藝也漸漸為人遺忘。

    是以陸質看到這份課表的時候,亦是身軀一震。

    “這些科目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寧博容故意露出幾分詫異,“這需要想嗎?我從藏書樓中看來的,這人應當學習什麽?文史經義不用說,便是算學書學這些,科舉亦有旁科,又有古書道:君子當習六藝,五禮、六樂、五射、五禦、六書、九數,難道不是嗎?”

    陸質默默無言,心道,也隻有你這般思維不被外物影響束縛的孩子,方能想到此點吧,如今的學院……不過為了科舉罷了。

    雖嘴上不說,卻對這個半大的丫頭片子生出幾分歎服之心,若說開始他隻是想看看寧博容究竟想做什麽,又見黑板粉筆類確實別出心裁,連這些貧寒子的住處都頗具獨特風格,現在,他卻是認真起來——

    連他亦想知道,若是如此下去,這二十四個學子三五年後,會變成什麽模樣?

    他不知道的是,這在寧博容看來,還隻是一個框架而已,若是按部就班,四五年五六年才培養出一個小學生有什麽用,就算是有中學生的水準,卻也不外如此,她的計劃中,尚有許多東西並未拿出來。

    這個世界的學子不能以現代同齡的孩子來對比,更何況,自然科學方麵科目的大量縮減,可以讓他們的學齡更加短一些,寧博容的計劃,已經漸漸成形。

    兩人默默站著正憧憬著未來,寧博容身後的阿青看著自家小娘子的眼神也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恭敬。

    “小娘子!總算是找到啦!娘子說是有急事要找你呢。”

    比起沉穩的阿青,阿鄭仍然有些冒冒失失。

    寧博容奇道:“又有什麽事?”

    這一迴阿鄭倒是沒說不知道,她頓了頓,悄悄道:“聽聞,大郎君要到雲州來做官啦。”

    寧博容:“……”等等,你說什麽?

    她那個一看就肚裏腸子能彎上十七八個彎的大哥——要來雲州做官?!

    很快她就知道了,寧博聞非但是來雲州做官,而且執掌一方大權,從三品,為上州刺史,管轄雲州方圓千餘裏地,雲州富庶,他從京中調出並非貶謫,而是升遷。

    寧博聞方才二十有二,隻比陸質大上一歲,官至上州刺史。

    ……相當於現代的一省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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