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離開了揚州城客店,便一路向南,一路行了二三十裏路,到了江都縣,見確實沒有人跟著,才放心駐了馬,在一長亭停下,稍作休息。


    眾人進入亭中,隻見天邊卷起層層雲靄,周隱輕搖了扇子,往外望去,輕輕歎道:“我說這兩日怎麽又有些悶熱了,看來是要下雨了。”


    陳素青也往天邊看去,果然雲層密布,周圍的樹葉被風吹起簌簌的聲響,她心念一動,心中似有無限愁緒湧起,都化作一聲歎息:“一場秋雨一場寒。”


    陳素冰聞言,也在一旁低聲道:“雨色秋來寒.....”她說此話時,神情迷離,語氣淒楚,在秋風之中素衣而立,叫人生出無限感慨。


    “風嚴清江爽。”周隱見她感念秋景,心中生出了些不忍,便接了詩的下句,他語氣灑脫,倒將這詩念出了另一番境地。


    “這裏不遠就要到長江了。”周隱揮揮衣袖,向遠方一指。


    “是啊。”梅逸塵點了點頭,道:“咱們就從瓜州渡乘船去江州,到了江州,離蘄州也就不遠了。”


    陳素青聞言點了點頭,道:“這聽起來倒是方便。”


    陳素冰聞言,微微蹙眉,道:“今日看起來要下雨了,咱們就要坐船嗎?”


    梅逸塵道:“應該不礙事吧,都是大船。”


    陳素青道:“若能出發,及早走也好,留在這裏,總是不能安心。”


    陳素冰聞言,低著頭,不再說話。


    陳素青又轉過頭來,對周隱道:“周公子,你要往哪裏去?”


    周隱笑道:“本來,若能同你們一起去蘄州,也是好的,不過我已經許久沒有迴家,再不迴去,隻怕母親擔憂。等送你們上船,我便迴杭州去了。”


    梅逸塵拍了拍他的肩,道:“這一次,多虧了你了,若有機會你去蘄州,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周隱朗聲笑了幾聲,道:“梅兄此言,我願足以,證明你是把我當做了朋友,下次你去杭州,盡管找我。”


    正在這時,梅逸塵派去崔家的隨從打馬迴來了,見到他們在長亭,連忙下馬匯合。隨從取下背上的背囊,對梅逸塵道


    “崔家夫人和娘子聽到姑娘脫險,心中都十分欣慰,還特地命小人帶來了幾件東西給姑娘。”


    梅逸塵取過背囊,遞給了陳素青,陳素青姐妹連忙打開背囊來看。


    抱綺看件囊中有兩件秋衣,道:“這兩件衣裳,是我給姑娘做的,那時走的匆忙,留在了崔家,她們還幫我們收著。”


    陳素青點了點頭,又拿起了兩個香囊,對陳素冰道:“這怕是寶熏娘子所贈的。”


    那隨從迴道:“正是,崔娘子說,天氣漸冷,這香囊有驅寒活血之功,兩位姑娘隨身攜帶,萬望注意身子。”


    陳素青聞言,淚光微微盈目,哽咽道:“她並非是我至親好友,竟情深義重如此....我....”


    周隱慨然道:“是啊,這二位雖是巾幗,但頗重情義,又有幾分狹義心腸,真不輸江湖男兒。”


    隨從在一旁又言道:“這其中還有一本琴譜,崔夫人道,這原來就是二姑娘的外曾祖父晚年所著,今日正好還歸二姑娘,若姑娘暇時,可以彈一彈,以慰思念。”


    陳素冰拿起那本琴譜,隻見微微泛黃,但也可以看出保管的很好。她輕輕撫了撫頁麵,早已淚流不止。


    周隱見了那琴譜,笑道:“今日我見丫鬟抱著琴,想你們零落之境,琴不離身,必是愛琴之人,今日又見這琴譜,果然不差了。”


    陳素冰聞言,微微抬頭,聲音蕭索,道:“公子也彈琴嗎?”


    周隱擺了擺手,道:“這些東西,我家中從小就請師傅交我,說是什麽君子六藝,我卻不大在意的。”


    梅逸塵道:“你們文人送別,不都喜歡彈琴嗎?今日有琴又有知音,合該奏一曲啊。”


    陳素冰看了陳素青一眼,也不推拒,便讓香凝解囊取琴,擺於亭中石桌之上。她微微調了調音,道:“多日不彈,手生荊棘,隻彈一首小曲好了。現正屬秋日,我彈一首太白的秋風詞,也符合當下之境。”


    說罷,手撫絲桐,琴音蒼涼,正是: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這首曲子極短,旋律也很簡單,但陳素冰彈來,琴技嫻熟不說,另別有一番哀思在其中,琴聲所訴,都是脈脈難語之言,叫人百般迴味。


    周隱聽罷,用扇子在手上敲了兩下,道:“聽了姑娘這首曲子,倒覺得秋風更長,秋月更涼,百般相思,究竟為何物呢?”


    梅逸塵在一旁默然不語,他實則也沒聽懂出這些意思,但又不好意思說,聽周隱說了這些,便附和道:“周公子像是精通琴曲,不如也奏一曲如何?”


    周隱笑道:“我會的少,不過既然是送別,就彈一首陽關三疊最好了。”


    說著便坐於琴前,緊了五弦,彈道: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曆苦辛,曆苦辛,曆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他的琴技雖然略有些欠缺,但是他態度瀟灑從容,這首送別之曲,叫他彈來,除了有幾分離別的蒼涼蕭索,更又添了幾分大丈夫的自在灑脫。陳素冰微微點了點頭,心中暗讚,他雖然不像是在琴上下過大工夫,但其天賦卻是極高,心胸也可窺見一斑。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依依顧戀不忍離,淚滴沾巾,無複相輔仁。感懷,感懷,思君十二時辰。商參各一垠,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日馳神,日馳神。”


    彈到第二疊時,曲中離別之意更盛,讓陳素冰心中也更覺哀楚,目光中已經有了些盈盈之意。


    周隱抬頭,正看見她一雙眸子,比秋水還覺哀淒,便止住了琴音。


    陳素冰道:“為何隻彈了兩疊,不彈第三疊?”


    周隱笑道:“第三疊離情太盛,不彈也罷,留此一疊,也好做個念想,若來日有相見之日,再完此曲。”


    陳素冰聽他說這句話,神色有些怔怔的,過了一會兒,才低下頭道:“盼有此一天。”


    陳素青往長亭外看了一眼,道:“千裏送君,終於一別,還是早點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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