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庵裏一夜無話。


    翌日卯牌時分,顧仙佛伸著懶腰從廂房內走出來,虎頭兒此時已經洗漱完畢,正站在顧仙佛門口候著,看到顧仙佛出來以後,急忙走過去問安。


    顧仙佛一邊活動著軀體一邊懶洋洋問道:“昨晚上出去了?”


    虎頭兒點頭,略帶三分興奮說道:“昨夜閑來無事,虎頭兒便出去與那周將軍帶來的供奉到山上打了一架。”


    顧仙佛點點頭,舒展著筋骨平淡問道:“贏的容易嗎?”


    虎頭兒搖搖頭,低聲說道:“末將壓著四分實力與他打的,那老兒應該也壓著實力了,整場戰鬥虎頭兒劈砍了十七刀,那老兒遞出了二十四劍,最後虎頭兒險勝半招。”


    顧仙佛略微蹙眉,問道:“有沒有瞧出他用的哪家的功夫?”


    虎頭兒略一迴憶,搖搖頭遺憾道:“瞧不出來,他遞出的二十四劍裏,虎頭兒能認出十八劍,其中八劍出自八大門派,裏麵甚至有兩劍是燕子塢和山河詩齋的絕學,另外十劍均是出自江湖上有名的使劍使得好的門派,二流三流皆有之,至於最後六劍,一劍比一劍簡單,卻也一劍比一劍強,虎頭兒沒有認出來。”


    從另一個廂房裏走出來的周虎臣哈哈笑了笑,也是一邊活動著身軀一邊行至顧仙佛身邊,顧仙佛與虎頭兒二人趕忙向其見禮,周虎臣虛扶顧仙佛一下,含笑解釋道:“智先生做我周家供奉已經接近二十年了,就連我都不知道智先生到底是什麽來曆,對敵之時每次他用的招式武功都不一樣,似乎是有意在博天下之所長而匯聚自身,而最近三四年,智先生一直在觀山水而悟劍,想必你昨夜所見的那最後六劍,便是智先生最新悟出的‘殺心六劍’了,能逼得智先生在切磋之中用出這份壓箱底的本事,最後還落敗,你能耐不小啊。”


    虎頭兒躬身行了一個軍禮,沉聲道:“周將軍謬讚,智先生德高望重,與末將動手之時處處謙讓,末將僥幸贏得一招半式,做不得真。”


    周虎臣搖頭堅決道:“你不用與我客氣,勝就是勝敗就是敗,不管麵對的是什麽人,不管是不是切磋,隻要拔出腰間兵刃而刀兵相向了,那這便是一場決鬥了,哪裏有僥幸這一說。”


    顧仙佛適時送上一記馬屁:“周伯父這個說法當真是正中要害,果然是高屋建瓴,意味深長啊,怪不得周伯父昨夜帶的甲士一個個精神飽滿紀律嚴明,原來這根本原因還是出在周伯父身上。”


    周虎臣飽含深意地看了顧仙佛一眼,不緊不慢道:“我還真越來越看不透你小子了,昨夜我以為你這隨從不過是一名江湖上摸爬滾打的地字高手罷了,而如今看來,卻是一名實打實地天字高手,不僅僅是天字高手,還是出身軍伍,顧仙佛啊顧仙佛,你到底是什麽人?”


    顧仙佛此刻萬萬不能說出自己身份,但是卻又不願意欺瞞自己這個未來老丈人,隻好含笑不語。


    周虎臣也不計較,自己走到院落一邊,自顧自地拉開架勢,便開始打起拳法,這周虎臣此時使得拳法一提一落都緩慢異常,虎頭兒一眼望去別可得知這拳法真意不在殺敵製勝,而是在引氣行脈強身健體。


    顧仙佛對周虎臣打拳不感興趣,但是長輩在這裏又不好直接掉頭便走,顧仙佛便隻好與虎頭兒站在原地百無聊賴地看著周虎臣專心致誌地打著那一趟拳。


    顧仙佛轉頭之時突然看到雞籠裏養著的那一隻大公雞,隻見那家夥領著自己的三妻四妾,歪著腦袋專心致誌地看著正在打拳打得虎虎生威的周虎臣,看著大公雞的模樣似乎還是頗感興趣。


    顧仙佛站在一旁忍俊不禁,難道這家夥竟然和自己未來老丈人心有靈犀了?


    虎頭兒轉頭看了憋住笑的顧仙佛一眼,暗道難道王爺從周將軍這一套普通的拳法中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玄機?要不然怎麽會笑的這麽開心?


    大公雞歪著腦袋看了周虎臣十幾息的時間,便頓覺無聊,重新帶著自己的三妻四妾去土裏刨食吃,這時有一腳步聲傳來,顧仙佛轉頭望去,是周虎臣昨夜留在道庵裏的八名親兵之一,這名親兵生得豹頭環眼,身高八尺,一身肌肉盤虯臥龍似乎要把衣衫撐裂,但是來到周虎臣身邊之後卻是畢恭畢敬,一直垂手而立靜靜等待周虎臣把這一趟拳打完。


    顧仙佛眼睛毒,自然能看出這大漢的敬畏是對強者的敬重,而絕非對當權者的敬畏。


    一重一畏,雖然隻是一字之差,但實際上卻是天差地別。


    又過了片刻功夫,周虎臣終於一個收手勢打完了這趟不知名拳法,雖然這拳法極慢,但是周虎臣此時已經大汗淋漓,那之前等待的大漢適時走上前去稟報早飯已經備好,周虎臣點點頭,一邊解開衣衫領口散熱一邊招唿顧仙佛一同前去用飯。


    顧仙佛此時也不與周虎臣客氣,跟著周虎臣便走到了堂屋裏,此時老黃與淨緣已經用過早飯一個翻地一個遛狗,整張餐桌之上便隻有顧仙佛與周虎臣二人了。


    經過昨夜一番推心置腹之後,二人之間關係無形之間明顯親密許多,起碼表麵上是這樣,餐桌之上二人也能談笑聲風起來,當然話題的重點還是緊緊圍繞著沙場展開。


    周虎臣雖然因為統帥府軍的緣故極少與契戎蠻子接觸,但是從他治下的本事來看便可知此人沙場能力極為強勁;顧仙佛又是在西涼軍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二人這麽一交流沙場之事,竟然還真有臭味相投之感。


    周虎臣放下碗筷,徐徐說道:“不說大乾,就單單說在西涼之中,西涼軍虛數十萬之眾,其實不過也就九萬餘人,加上後備青壯人馬以及作戰之時可以召迴的老兵數量,應該也能湊到十三四萬的樣子。”


    顧仙佛搖頭打斷,輕聲道:“周伯父此言差矣,西涼老卒臨走時留下的那‘若有戰,召必迴’的六個字可不是說說而已,若是契戎蠻子犯邊,在下有信心,若是西涼軍中下來指令,第一道招兵令就能籠絡起至少兩萬老卒,若是情勢再危急一些,三道招兵令全下去,西涼軍怎麽也得能擴充到十六萬左右。”


    周虎臣飽含深意地看了顧仙佛一眼,他顯然知道顧仙佛與他說這些話語之中已經隱約透露出了自己身份不凡,但是周虎臣此刻也不追問,而是點點頭,繼續說道:“十六萬的西涼軍,打一個左帳王庭是綽綽有餘,畢竟咱西涼就算再不是大乾親生的,但一些表裏麵裏的事情,還是能過得去,到時候給養後備大乾肯定能幫咱分擔一部分,西涼雖然是以一地對一國,但是若真交戰,契戎來襲也不過是以左帳王庭做先鋒,咱西涼短期內並不一定會一敗塗地。”


    顧仙佛接口說道:“但是契戎蠻子有著左帳王庭、右帳王庭以及勢力最大的單於王庭,號稱有著百萬控弦之士,就算這是一個虛數,那麽怎麽著服役甲士也得有著八十萬人眾,再加上契戎蠻子從小便生於馬背長於馬背,男子基本個個能征善戰,又接受了逐鹿之戰中大批量的亡國遺民,若是契戎蠻子真傾全國之力打過來,單單靠西涼軍是頂不住的。”


    周虎臣接過另一名身材消瘦一些的騎兵遞過來的一碗清茶,低頭抿了一口後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契戎蠻子真是大舉犯邊,西涼上下五萬府軍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府軍戰力比起西涼軍那是肯定不如,但是府軍卻都是本地兒郎本地士卒,想讓他們跨州跨郡作戰是極其不好辦,但是若是契戎蠻子真打到自己家門口了,我們府兵,也肯定會拚盡最後一滴血把契戎蠻子趕出去,你們戰事不利能退得,但是我們卻不可能退一步,城裏就是我們的妻兒老小,懷裏踹得地契就是我們腳下的土地,我們若是真退了,那後果將比戰死更慘。”


    顧仙佛接過親兵奉的茶,含笑致謝後方才說道:“西涼軍為矛,地方府軍為盾,一張一弛結合之下,就算契戎蠻子真大舉犯邊了,咱未嚐沒有一戰之力。”


    周虎臣哈哈大笑,笑畢之後才緩緩說道:“西涼窮山惡水,但是西涼的府軍數量,卻是大乾各個州最多,哪怕是南疆那邊,府軍也不過三萬餘人,要說咱這西涼王啊,也就辦了這麽一件人事兒,竟然能把西涼軍的軍費省下三成來養府軍,這在別的州郡可是未曾有過的啊,朝廷那邊隻是以為咱西涼軍不知好歹,每年就知道伸手要銀子,他們哪裏知道,這要來的銀子,卻流水一般流到了府軍身上。”


    顧仙佛含笑點頭,正待開口說話,卻見虎頭兒臉色略帶焦急地走了進來。


    在虎頭兒開口之前,顧仙佛伸手製止,輕輕抿了一口茶水,笑眯眯道:“容我猜一猜,天地師太迴來了?”


    智先生也幾乎同時出現在房間裏,沉聲接道:“這老尼氣機之盛,遠超我等,隔著七八裏上路,老朽都能捕捉到她那強烈氣機,這老尼又是來勢洶洶,怕是不懷好意,將軍,不妨咱們先避上一避。”


    周虎臣搖頭,平淡道:“讓西涼一個堂堂的遊騎將軍給她一個老尼姑讓路?她還沒這麽大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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