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臣看到顧仙佛的驚訝姿態不似作偽,當即帶著三分疑惑問道:“你們與這小尼姑同住一屋簷下這麽久,竟然沒有察覺到這小尼姑的真實功夫?”


    顧仙佛與虎頭兒對視一眼,皆慚愧搖頭,尤其是後者,按理說前幾天他著了張妙清的道兒以後,本該小心謹慎才是,但是這來到白雲庵之後,張妙清自裁謝罪,虎頭兒把他的屍體處理完之後,在白雲庵裏過了幾天的悠閑日子以後,竟然沒有察覺到淨緣小尼的真實身份。


    顧仙佛低聲歎了口氣,向周虎臣誠摯邀請道:“周伯父,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我們到道庵之中,坐下來好好聊一聊,若是聊過以後,伯父還要一意棒打鴛鴦,那在下也就沒什麽話可說了。”


    周虎臣眼睛一瞪:“哼,就算老子現在言明要棒打鴛鴦,你小子也沒膽量說出什麽話。”雖然話這麽說,但是周虎臣還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帶著身後的白發老者率先朝白雲庵走去。


    到了白雲庵門口,周虎臣卻停住了腳步,向顧仙佛打出了一個你先上的手勢。


    顧仙佛暗中歎了一口氣,一邊走上前去一邊心中暗自思量看來自己這個未來老丈人也不是一個大老粗,這肚子裏壞水也不少啊。


    顧仙佛剛剛走到白雲庵門口,還沒等敲門,就聽見門後傳來略帶三分驚惶的聲音:“是……是誰?師傅臨走前交代了,佛門重地,不允許見刀兵,你們……你們快快退去吧。”說到最後,淨緣的聲音裏已經帶了三分哭腔。


    她畢竟是一個就居於深山的十六歲少女,之前的十六年裏她哪裏見過這等陣勢?看到二百多人手持刀兵氣勢洶洶地闖到白雲庵門口,幾乎要把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尼姑嚇哭了。


    顧仙佛心中有些歉意,柔聲道:“淨緣小師傅,你莫緊張,是我。”


    門後麵沉默片刻,淨緣才將信將疑地問道:“門外是顧善人嗎?”


    顧仙佛提高三分聲音:“沒錯是我,今日驚嚇到小師傅實在抱歉,門外惡人已經退去,小師傅開一下門可好?”


    聽到顧仙佛稱自己一行人為惡人,周虎臣瞪了顧仙佛一眼,顧仙佛微微一笑,也沒有多作計較。


    過了一會兒,道庵大門被淨緣緩緩打開,先是探出小腦袋看了看,確認那二百人都退去以後,剛要破涕為笑,卻看見那群惡人之首正站在自己麵前冷這臉看著自己,淨緣又嚇了一跳,剛要一掌推出,多虧顧仙佛眼疾手快,在淨緣剛剛提掌的時候,顧仙佛一把抓住淨緣霜雪般皓腕,低聲解釋道:“淨緣小師傅且慢動手,先聽在下一言,這位周善人是在下長輩,馮小姐私自從家中逃離,這位周善人為了找馮小姐,這幾日心中焦急得很,適才語言多有不適,還望淨緣小師傅海涵。”


    淨緣將信將疑,看到顧仙佛態度誠懇語調紮實,這才散去手掌上功力,瞅著周虎臣猶自有三分怒氣,氣哼哼道:“這個周善人算什麽善人,方才我隻是不讓他們這麽多人帶著刀兵進入道庵,他們那些人就大唿小叫威脅著要拆了小尼道庵,哼,真是不講理!”


    顧仙佛適時放開抓住淨緣手腕的手掌,拱手深深作揖,誠懇道:“周善人適才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淨緣小師傅大人有大量,青燈古佛侍奉菩薩多年,養氣功夫自然到位,還望能諒解則個。”


    周虎臣雖然為人粗獷,但是正如他所說,他還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錯了便是錯了,當即抱拳誠懇道:“小師太,方才是我的不是,希望你莫要掛懷,周某人給你賠不是了。”


    淨緣赤子心性,聽到周虎臣如此作態心中氣悶已經消了大半,當下也是抿嘴笑道:“其實小尼也沒有多麽生氣,周善人雖然魯莽了些,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好人,小尼隻盼日後周善人行事之時莫要如此衝動,須知佛法有雲:一切有如……”


    顧仙佛可是知道淨緣平日不說佛則以,一旦說起佛法來那可是沒有小半個時辰說不完,當下趕忙打斷道:“淨緣小師傅,周善人遠道而來,路上旅途勞頓,要不咱先進入道庵之中,吃些齋飯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等大家精神飽滿了,再一塊聽淨緣小師傅說法可好?”


    淨緣抿嘴一笑,知道這位顧仙佛雖然人好,但是對於弘揚佛法一事卻是頭疼的厲害,淨緣當下也不勉強,便帶著眾人進入道庵之中,齋飯早已經被老黃收拾好,現在在鍋裏重新過了一遍後便能馬上上桌,老黃雖然是西涼軍出身,但是不論是在西涼還是大乾其餘地方,六大軍和地方軍一向都不怎麽合得來,前者看後者猶如看土鱉,後者看前者全是沽名釣譽之徒,所以周虎臣雖然是禦蠻郡大鳳城的遊騎將軍,但是老黃也隻是草草見了一禮之後,便端著碗筷迴到了自己屋裏用飯。


    在婢子流蘇寄迴去的飛鴿傳書中,白雲庵中所有人的人物來曆早已經事無巨細地寫了下來,周虎臣一聽說這老黃用的是西涼弓便知道他的身份,當下也不計較老黃無禮,和顧仙佛淨緣一起在堂屋裏用過齋飯之後,留下白衣老者與虎頭兒幫著淨緣收拾著殘羹冷炙,顧仙佛便帶著周虎臣來到自己廂房之中,關門掌燈,拿出郭念鋒差人送來的好酒好肉一一擺在桌麵之上。


    周虎臣也不客氣,在桌子上首坐下,端起海碗放到鼻下嗅了嗅,眼角流露出一絲滿意神色,然後便舉碗就唇,一仰首咕嚕咕嚕把一碗酒水全部倒入嘴中,這才眼前一亮,讚道:“好酒,確實好酒,酒雖不名貴,但是卻是這霧露山中獨有的味道,別具一格啊。”


    顧仙佛再次替周虎臣滿上酒,笑道:“周伯父好酒量啊,這酒便名霧露酒,是以霧露山中清晨露水釀製而成,雖然在西涼名聲不大,但是味道卻極其不凡,周伯父既然喜歡,那咱今天便多喝幾碗,出了霧露山,這霧露酒可就很難喝到了。”


    周虎臣眼睛一瞪,冷哼道:“老子雖然好這杯中之物,但是卻不是酒囊飯袋,你小子是不是想把老子灌醉好讓老子稀裏糊塗地答應把青青嫁給你?別說老子不是這樣的人,就算是,你小子也沒有灌倒老子的酒量”


    顧仙佛坐迴位子上,坐直身子輕聲道:“周伯父不妨先把火氣收一收,你我皆知,能坐到遊騎將軍這把椅子上的武夫,就算是粗人,那也肯定是粗中有細,我看,周伯父的試探不妨就到此為止,要說什麽話周伯父直言便是,凡是能迴答的,在下一定言無不盡。”


    聽聞顧仙佛此語,周虎臣果然收斂起了那副狂態,端坐於椅子上神態不怒自威,就這麽靜靜地盯著顧仙佛。


    顧仙佛則在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在周虎臣這充滿侵略性的目光注視之下,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的意思。


    周虎臣輕輕歎了口氣,直接赤手撈起半隻燒鴨,一邊伏在桌上有條不紊地吃著燒鴨一邊娓娓道來:“都說兒大不由娘,其實姑娘更厲害,青青從小就被我和她娘保護的很好,幾乎沒見過人世間的險惡,這次她私自逃出家門,其實第二天我就知道了,但是想著讓她見見這人間的險惡一麵也好,所以我也就沒及時阻止她,不讓她疼一次,她還真就以為這天下都是戲文裏的天下了?張……張妙清那個事情,我早就知道,他這點小道行,也就騙騙青青,別說我這一關,就是青青她娘這一關,這個風流倜儻的張公子都過不了。”


    周虎臣端起海碗抿了一小口霧露酒,繼續說道:“顧公子,我知道你和張妙清那廝不一樣,所以我才對你更忌憚,要麽你是真的好男人,要麽,你就是道行比我還要深的花叢老手,初次見麵,我還真分辨不出來,顧公子,你自己說說,你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顧仙佛微微一笑,捏起一塊羊排輕輕撕咬著,沉默不語。


    周虎臣也不計較,邊吃燒鴨邊說道:“天下做父母的,哪個不當子女是心頭肉,我周虎臣有三個兒子,卻隻有這一個女兒,老來得女,對青青也就寵愛了一些,青青要什麽,我便給什麽,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我也要給,但是青青懂事兒,這些年從沒提過過分的要求,今日帶她迴家,因為你這個事兒,她肯定會苦苦哀求我與她娘,她娘對她更加心軟,初時可能不會同意,但是實際上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就得臨陣倒戈,到那時候,我周家睜著眼睛的就隻有我一個了。顧公子,我今日確實看不出你到底是什麽人,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你的家世,才學,我就是說你的人品,要麽大賢,要麽大惡,你這種人,我是非常希望你能離青青遠一些的,青青不需要什麽大富大貴,也不需要大起大落,能平平安安的喜樂一生,便是我和她娘最大的盼頭。”


    周虎臣吐掉最後一根吮吸幹淨的骨頭,喝淨碗中殘酒,站起身說道:“但是我知道,這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我隻能奢求,奢求你顧仙佛是一個好男人,奢求你會對青青一輩子好,要不然,我是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的,顧公子,你現在沒有女兒,體會不到這種感覺,我隻能告訴你一句話,自從青青出生第一天起,我就做好了當個殺人犯的準備。”


    顧仙佛亦是站起身,也未說什麽豪言壯語,隻是輕聲吐出八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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