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月帶著紫衣進入查雄營帳的同時,亦有一條壯漢,單手提著一壇裝著五斤美酒的酒壇,掀開了帖龍兒麾下第一勇士的營帳。


    隻是在進入營帳之前的片刻,這壯漢頓了頓,抬頭看了看天上的烏雲蔽月,又舉目四望看了看遠處披堅執銳的巡邏兵馬和更遠處還未及時歸欄的十餘匹瘋躥的優良種馬,這名壯漢搖頭輕歎,似乎吐出一句話,但是又沒有人能聽清。


    圖巴薩的營帳與帖龍兒查雄二人不同,從表麵看上去和普通甲士的大帳並沒有什麽不同,甚至比普通甲士的大帳還要破舊一些。


    但是這條壯漢走進圖巴薩營帳之中才發現,這大帳裏確實別有洞天,整個大帳的裝飾不算華麗,連地上鋪的地毯也都是用了三年以上的羊毛地毯,隻是這大帳周圍掛著的各種各樣的上百件兵刃卻說明了這頂大帳的主人絕不平凡。


    看到這條壯漢提著酒壇走進營帳,坐在羊毛毯之上正在拿著一塊破舊磨刀石仔細磨著一把闊背大刀的圖巴薩大喜,把手裏那把近乎要段成兩截的闊背大刀放下,張開雙臂赤足迎了上去。


    那條壯漢看見圖巴薩也是麵露微笑,與圖巴薩緊緊擁抱過後才笑著舉起手裏提著的酒壇,笑著說道:“數月前手下兄弟從禦蠻郡邊境帶迴來十餘壇西涼酒,西涼人管它叫大鍾涼,雖然比不上草原上的燒馬酒來的熱烈和帶勁,但是喝起來也別有一番風味,今日咱倆嚐嚐?”


    圖巴薩接過酒壇,輕輕屈指彈開泥封,霎時間濃烈的酒香便傳遍整個營帳,圖巴薩深深吸了一口之後麵露陶醉之色,仰頭閉眼靜靜感受一番之後才帶著歉意說道:“韓兄弟,你看,你今日能來看哥哥,我已經就很高興了,何必再帶這麽貴重的酒水過來,我圖巴薩雖說沒多少東西,但是招待客人的美酒卻還是管夠的!”


    被圖巴薩稱為韓兄弟的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支秘密從鷂子口趕過來的奇兵統領——韓兵,韓兵帶兵一來到這馬場便由風月與查雄共同安排好接待事宜暗中安排住下,所以馬場裏除了少數像圖巴薩這種帖龍兒的心腹以外,別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這馬場裏又多了一支奇兵在暗中埋伏著。


    韓兵笑了笑,任由圖巴薩拉著自己的手圍著營帳中央的石爐坐下,輕聲說道:“圖巴薩千長不因韓某人是不同族類出身就貶低於我,相反還對韓某人以禮相待敬重有加,韓某人不是那無情無義之人,自然要投桃報李。”


    在每個千夫長居住的營帳中央都有一方石爐,這方石爐四麵石壁環繞著中間一堆木炭,石爐之上有著一根粗壯的鐵釺,這方石爐也沒有別的什麽大用處,也就是用來方便招待客人。


    圖巴薩已經在鐵釺之上備好一隻洗淨剝好的野山羊,等到兩人都落座以後,圖巴薩從懷中取出火折子熟練地點燃下麵木柴,一邊親手轉動著鐵釺一邊說道:“咱們草原男兒,大多數都不是來自同一部落,有的彼此之間甚至還有著滅族的血海深仇在裏麵,但是契戎男兒不講究血統出身那一套,隻敬重有真本事的強者,比如說我圖巴薩,我的部落就是被大王帶兵剿滅的,但是大王並非蠻不講理之人,他給予了我三次挑戰他的機會,我分三日分別挑戰了大王的弓術、騎術、刀術,三次均都落敗,所以我圖巴薩心服口服,甘願做大王的麾下小卒。‘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一套是你們乾人或者說漢人搞出來的,契戎男兒不相信這些鬼話,草原太大,刻意容納下各種各樣的英雄與梟雄,而我契戎想要真正做大,按照你們乾人的說法,那我們就要‘海納百川’,這樣才能保證契戎越來越強盛。”


    韓兵替二人斟上大鍾涼,接口說道:“圖巴薩千長所言,振聾發聵令人深思啊,這個道理看似簡單,但是別說乾人,越人吳人甚至被滅掉的大秦帝國,立國之前打天下的時候都說的好好的,什麽有衣同穿有飯同吃,但是真打下天下之後呢,之前的話語都成了狗屁,這一點上,所有漢人都不如契戎男兒。”


    圖巴薩一邊調整著木炭使得炭火更加旺盛一邊帶著三分得意地說道:“是啊,我之前聽父輩說起過,在大秦巔峰的時候,我契戎三騎才能當大秦一銳士,而大秦的經濟與疆域又是空前的鼎盛,‘北卻匈奴七百餘裏,使湖人不敢南下而牧馬’的壯舉便是出自大秦之手,當年咱們契戎龍城都被大秦甲士攻破三迴,要不是關鍵時刻大秦內部發生政變,當時的大秦皇帝生怕帶隊的白將軍功高震主把其調了迴去,現在的契戎雖說滅絕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肯定也會傷筋動骨沒有百年功夫迴複不過來了。”


    在二人說話間,石爐已經被圖巴薩給調整的炭火十足,而圖巴薩又是烤羊的一把好手,一邊刷著調料一邊轉動著鐵釺,不一會兒營帳之內就傳出羊肉的香氣,圖巴薩從石爐旁邊拿過一口短刀輕鬆擱下兩片烤得六七分熟的羊肉,一片撒上椒鹽扔到自己嘴裏,另一片羊肉直接帶著短刀交給韓兵。


    韓兵接過短刀,抹上一些紅油放入嘴裏一邊細嚼慢咽一邊徐徐說道:“圖巴薩千長,你剛才說的那句關於大乾內亂的話讓韓某想到在漢人中流傳程度甚廣的一句話‘功高莫過震主,計絕莫過斷糧’,咱這格倫布達馬場之中雖然有精兵一萬二,但是人吃馬嚼的,每日消耗的糧草也是個巨大數字,再加上韓某人帶過來的三千甲士,這又在每日糧草上多了一部分花費,顧仙佛那廝萬一派一支奇兵截斷咱馬場的運輸路線,那咱馬場……”


    圖巴薩歎了口氣,從石爐上摸出另一把一模一樣的短刀擱下一大片仍帶著血絲的羊肉,隨手抹了一點岩鹽之後便扔進嘴裏,簡單咀嚼幾番之後便把這帶著血絲的羊肉咽下,然後二人共同端起酒樽,輕輕碰撞之後,一飲而盡。


    圖巴薩擦拭了一下嘴角酒漬,情緒略帶低沉說道:“這個事兒我也跟大王說過,糧草問題可是三軍之重,大王帶兵這麽多年,南征北戰,對這個問題肯定不會輕視,但是這次對於我的進言,大王卻根本不往心裏去,一直跟我說有風月姑娘負責這件事兒,叫我不必操心,唉,自從這風月姑娘來到大王身邊以後,大王也實在是太過偏聽偏信了一些。”


    韓兵提起酒壇,一邊小心替二人斟酒一邊低聲問道:“這個風月姑娘到底是什麽來頭?方才我可是看見她帶著一個婢子朝查先生的營帳進去了,莫非她與這查先生是……?”


    圖巴薩搖頭打斷韓兵話語,確定道:“可能,韓兄弟想多了,我雖然對這個女子頗有微詞,但是她跟隨大王多年,數次救大王於危難之中,對大王的忠心是沒話說的,去往查先生營養應該也是有任務在身,倒是那個跟隨著風月名喚紫衣的婢子,我倒是一直看不透她,若是真有問題,也是出在她身上。”


    韓兵哈哈一笑,打趣道:“這個婢子我倒是見過一次,長相還算清秀可人,隻是眉毛斜飛天際顴骨如刀,一看便知是刻薄之相貌,圖巴薩千長,你說,這個婢子,會不會是羨慕主母的地位,想取而代之?”


    圖巴薩又削了一片火候正好的羊肉放入嘴中,不屑道:“就她?韓兄弟你可別被這狐媚子的外表騙了,大王可是說起過,這婢子別看表麵上冷淡到拒人於千裏之外,但是一到了床上,那可是熱情似火啊,連大王之中體力彪悍之輩都差點被她榨幹了,哈哈哈,不過她這個婢子,也就是做個……你們漢人叫通鋪丫鬟,也就是個通鋪丫鬟的命,若是僥幸能生個一兒半女,倒是也能母憑子貴一番,但是她若想取代風月姑娘的地位,那可是不好辦了。風月姑娘能以一介弱女子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憑借的,可不僅僅是她的皮囊。”


    韓兵一邊聽著一邊替二人斟酒,圖巴薩低頭看了韓兵肌肉盤虯臥龍如將要爆炸一般的右臂一眼,充滿著興趣問道:“韓兄弟,我看你這臂膀,力氣不小啊,平常都有多少石的弓?”


    韓兵放下酒壇,微笑答道:“我平常不用弓的。”


    圖巴薩心癢難耐,最終還是沒忍住,搓搓手不好意思說道:“我圖巴薩這輩子,不好金銀不好女色,唯一喜歡的就兩件事物,一是美酒,而是較武,韓兄弟,看你這臂膀,我真是心癢難耐,要不然咱倆趁著酒興……掰個腕子玩玩?”


    韓兵略一沉吟,最終在圖巴薩期盼的目光中終於開口說道:“既然圖巴薩千長都開口了,韓某人自當奉陪便是,隻是韓某人有言在先,我這也都是看著花哨,實際上真玩實在的,力量不行,若是我開場便落敗,千長可不要取笑我。”


    圖巴薩心情暢快哈哈大笑,站起身三步並做兩步搬過來一張木桌放在二人中間,把右臂往桌子上一放擺好架勢說道:“韓兄弟這是什麽話,咱倆能在一張桌子上喝酒,那就是好兄弟,來,韓兄弟能帶三千兵馬,肯定不是泛泛之輩,可不要對我留手。”


    韓兵一邊說著請教一邊調整好坐姿,抬起右臂擱在桌子上,布滿老繭的右手先是輕輕搭在圖巴薩右手上,然後二人幾乎同時重重一握。


    剛一交手,二人便可知對方不是繡花架子,恐怕是自己遇到過的最強手也不好說。


    相視一笑過後,二人極其默契地同時發力。


    瞬間,桌子被壓得發出一聲哀鳴,隻見二人臂膀上的肌肉高高鼓漲而起,宛如下一刻就要爆炸開來。


    韓兵麵色沉穩,圖巴薩眼露興奮,看二人唿吸節奏,應該都是隻出了三分力不到。


    就這樣僵持片刻之後,圖巴薩率先發力,手腕上的力道陡然加了兩成,韓兵胳膊稍微往下去了五分之一,不過韓兵也是悶哼一聲立即發力,瞬間便把局勢穩住。


    圖巴薩心中興奮得緊,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感覺讓他全身上下都興奮起來,他道了一聲小心便再次猛然加力,看他麵容通紅神色專注,這次他至少用了八分力。


    盡管韓兵也是幾乎同時發力,但是卻因為失了先手的緣故,還是被圖巴薩以一種龜爬的速度慢慢壓下去。


    圖巴薩看著自己一點一滴的把勁敵的手往下壓去,心中隻覺得暢快淋漓,麵色紅潤得有些駭人。


    就在韓兵手掌馬上就要接觸到桌麵的時候,圖巴薩力氣卻驟然一鬆,然後慢慢地鬆開韓兵的手掌。


    韓兵把自己的手從圖巴薩軟弱無力的手掌中輕輕抽出來,默不作聲。


    圖巴薩倒伏在桌麵上,艱難地低頭望去,卻見一柄黑色啞光匕首正溫柔地從他心口探了出來,匕首上血槽開的極深,圖巴薩的心頭血混合著他的力氣與生機快速的從血槽中流逝。


    圖巴薩抬起頭,嘴巴一張一合,但是卻僅僅吐出一口血沫,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插在他心髒上的那把匕首又被人攪動一圈,確定圖巴薩大羅金仙都救不迴來之後,才把匕首抽了迴去。


    圖巴薩以畢生最大的力氣抬起頭,看著對麵麵容冷酷的那個男人,他心中有著很多的憤怒與不甘,但是卻表達不出來。


    圖巴薩背後的那個兇手全身裹在黑衣之中唯獨隻露出一雙枯井無波的眼睛,他把匕首抽迴之後在袖子上擦了擦血跡便收了起來,下一刻便消失在營帳之內,速度之快隻留下一抹肉眼幾乎不可見黑影,仿佛他之前從來沒在營帳裏出現過,也沒收割走一條性命。


    那個之前與他親熱喝酒掰腕子的男人伏在圖巴薩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我平常是用斧子的,宣花板斧。”


    洪兵甲從還未徹底斷氣的圖巴薩懷裏掏出一方令箭握在手裏,拿起身邊短刀擱下一大塊烤羊肉,一邊撕扯著大快朵頤,一邊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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