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書房裏,顧仙佛獨自一人坐在書案後麵,對著兩盞白燭相對無言。


    書案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七八疊文案,有來自密影安插在全國各地的探子的密報,有來自軍器司對新一代兵器的鑄造進程以及改進心得,還有各級官員和顧淮門生秘密送來的信件等等等等。


    所有的文案,顧仙佛都沒有翻看。


    他隻是穿著一身雪白的孝服坐在父親常坐的椅子上,拿著父親經常拿著的煙鬥,出身地望著書案上的兩盞白燭,怔怔出神。


    顧淮是天子之下第一人,享受著這份榮耀帶來的權利的同時,顧淮享受的更多的卻是這份榮耀帶來的孤獨。


    天子之下第一人,也就意味著你必須做寵冠文武的孤臣。


    在多少個夜晚裏,顧淮都是獨自一人叼著煙鬥默默在書案後麵翻閱著各種各樣的信件文案,在上麵勾勾畫畫然後天亮之時再把複信傳遞出去。


    天子的朱筆每次一勾,往往牽動的是大乾的筋骨血肉,但是顧家書房裏的狼毫每次一動,起連鎖反應的卻是大乾的細節脈絡。


    很難說清在實際意義上哪隻筆對大乾的影響更為重大一些。


    草原蠻子故意傳迴來的誅心之言,稱顧淮為“站皇帝”也不是空穴來風。


    顧仙佛拿起煙鬥學著父親的樣子點上,湊到嘴邊吸了一口,味道很衝也很難抽,他當然不知顧淮抽這種煙草更多是為了止痛,隻是奇怪父親怎麽會對這種東西上癮。


    擱下手裏煙鬥,顧仙佛輕輕拿起手邊的一個小木槌,輕輕敲了一下桌腿處的一個小銅鈴,敲了五下,三長兩短。


    書房內便出現了一個黑影。


    黑影跪倒在地,嗓音沙啞:“密影統領斧驍拜見主公。”


    顧仙佛仔細打量了這黑影一眼,身材中等,不算消瘦也不算健碩,一身黑色勁裝,後背有一黑色大氅,麵上覆蓋著一黑色麵甲,這麵甲不是如同監察院諜子首領黑雀的半麵,而是直接與身後大氅連在一起的整麵,就連眼睛之處也是細細的縫隙,從顧仙佛所在的角度望去,斧驍雙眼之處一片漆黑。


    顧仙佛擱下木槌,輕輕笑了笑:“你叫斧驍?很有意思的名字。”


    斧驍跪倒在地沉默不語。


    顧仙佛也不在意,繼續問道:“你是密影統領?”


    斧驍一板一眼迴道:“稟主公,屬下是密影統領之一,密影有三個斧驍,現在其中一個在西涼替主公盯著那些豪門大族,另一個在南疆與蠻人接觸,隻有屬下留在長安聽候主公調遣。”


    顧仙佛之前對密影之事根本不曾了解過,驟然聽見密影有三個統領頓時來了興致,追問道:“三個斧驍?你們對屬下的命令若有衝突怎麽辦?難不成你們是一人統率四房,互不相屬?”


    斧驍輕輕搖頭,道:“稟主公,三個斧驍就是一個斧驍,不會出現任何命令衝突,除了老主公之外,沒有人知曉密影統領有三個,屬下諜子也不知道,自密影建立之日起,斧驍已經死了六個,屬下是三年前剛剛擔任密統領。”


    顧仙佛大概懂了父親如此規劃的意圖,靠在椅背之上徐徐說道:“我之前對密影了解並不多,你把密影大體情況揀重要的給我說一下,想起多少說多少便是。”


    斧驍似乎早有腹稿,顧仙佛話音剛落他便操著沙啞的嗓音說道:“稟主公,密影自建立之始,便分為十三房,每房又分九支十二隊,十三房分別為:金戈房、弱水房、園春房、漢平房、狄鸞房、七殺房、破軍房、貪狼房、殺鹿房、白馬房、狄鸞房、斬雷房、山鬼房。每房之下又九支,代號分別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十二隊則以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作為代號,每房的人數都不固定,主要是諜子執行的任務都是見不得光的陰暗勾當,有的諜子到草原上一紮根就是七八年,有的死了五六年我們才收到消息,所以除了特別重要的那些諜子時時刻刻有人在暗中盯梢以外,大部分諜子都是生於無名、戰於無名、死於無名的。”


    顧仙佛微微一歎,誠摯道:“辛苦你們這群始終站在黑夜裏的人了,沒有顧家便沒有穩定的大乾,沒有你們便沒有我顧家啊。這些年顧家密影名揚天下,陛下的龍騎虎賁、草原的金衣衛無有出密影之右者,這些都是你們的功勞啊,想當年乾國初立密影橫掃整個江湖之時,把偌大的一個江湖打成一個受氣的小媳婦,那是何等的風光,現在父親已去,密影由我接手,我才學不如父親,武學不如二弟,也不敢向你們保證些什麽,總之隻能說,盡我顧仙佛的最大努力,爭取不讓任何一個諜子因為我的愚蠢枉死罷了,當然,斧驍統領,若是哪天我喝酒上頭了做出什麽愚蠢的決定了,你可得第一時間打醒我,別讓整個密影因為我這個外行人而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斧驍第一次情緒略微有了一絲波動起伏,隻是他隱藏的太好顧仙佛也不知是否錯覺,隻是顧仙佛覺得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活生生得人,而是一副鎧甲,沒有一點生氣兒的鎧甲。


    斧驍沙啞著嗓音說道:“屬下鬥膽代替死去的,活著的和即將死去的諜子謝過主公這份心意,密影的十三房諜子,現在大部分都在老主公的安排下滲透進了西涼,現在十之八九已經有了明麵的身份安置了下來,殺鹿房的諜子多散布在宮中,有兩名老諜子挨了那一刀已經混入了禦書房之中,漢平房與金戈房的諜子都散步在五大軍之中,其中以北原軍最多,禦林軍最少。現在屬下能調動的,無非也就是七殺、貪狼、破軍、弱水這四房諜子,根據老主公遺命,請主公在這四房中取一房做貼身使喚用。”


    顧仙佛伸手揉了揉鼻尖,思考良久後才說道:“斧驍統領,你對密影的了解比我多得多,依照你來看,這四房哪一房能適合讓我使喚的順手,又不至於大材小用?”


    斧驍稍作思量便操著沙啞的嗓音說道:“稟主公,七殺房殺氣最重,適合暗殺而不適合護衛,貪狼房一直是我密影與草原諜子鬥智鬥勇的主力,自然能擔當得起護衛主公的作用,要說大材小用倒也算不上,畢竟主公的命對於密影來說是最重要的,破軍房重點放在各個郡縣的諜報上,若說主公使用得最順手的,還是弱水房。”


    斧驍一提起弱水房,顧仙佛下意識地便想到在風雷山上那個死去多時的諜子,情不自禁問道:“斧驍統領,弱水房中是否有個喚作佛龕的諜子?”


    斧驍微微一怔,隨即老實答道:“稟主公,屬下雖是密影統領,但對於諜子代號隻記了個十之六七,若是主公有意,屬下這就去問詢一番,或者等幾日過後,弱水房的房主屬下會安排他到府上,主公親自問她便好。”


    顧仙佛擺擺手,輕笑道:“斧驍統領不用麻煩啦,我隻是心血來潮問一問,倒是斧驍統領,對於眾多數千諜子的代號竟然能記個十之六七,看來也是個博聞強識之人啊。”


    斧驍卻搖搖頭,認真道:“諜子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是諜子代號卻不會換,時間長了自然便能記下來了,這算不得什麽本事,主公謬讚了。”


    顧仙佛哈哈一笑,話鋒一轉道:“斧驍統領,我前些日子留在書案上的那張紙條,你看過沒有。”


    斧驍低頭恭敬答道:“稟主公,主公放下那張紙條一刻鍾之時便被送到屬下手中,屬下不敢怠慢,調動了經驗最豐富的一百二十名老諜子對老主公留下的那份名單上的人進行清查,昨日剛剛統計出結果。那份名單中,絕大多數都可以確定沒有反水,經過這些老諜子的多方試探,均未露出馬腳,隻有三人出現微小紕漏,但這些都在老主公預料之內,老主公在世時曾經說過這三人都是唯利是圖反複無常之輩,因此很久之年便在那三人府中埋下了後手,如今若想使這三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需要主公一句話即可。”


    顧仙佛點點頭,平緩道:“這三個人父親也曾與我說起過,我心中自有思量,既然他們還未明顯變色,那便不急著除掉這三人,多觀察一段時間便是,反正被密影盯上了,他們的頭顱便是咱存在他那兒的,什麽時候想拿還不是一句話的問題,我最後讓你們查的顧鯉,你們可曾查到了?”


    斧驍罕見的猶豫片刻,方才緩緩答道:“稟主公,顧鯉此人屬下確實查到了,對他的策略也都是按照密影之中既定的流程來,執行任務的也是一名老諜子帶著兩名新諜子,但是顧鯉此人,反應卻讓人捉摸不定,說他變色不好說,但是說他未反水屬下也不敢擔保。”


    顧仙佛聞言哈哈大笑,良久之後才站起身看著窗外的夜色朦朧笑道:“這條野狗,怎麽可能會輕易做一條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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