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郡之名並非空穴來風,自乾國建立之日起,太平郡的治安是除了長安最好的,雖達不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境地,但至少沒怎麽出過影響深遠的惡劣事件,而合陽城作為太平郡的重中之重,又有董戍邊這位淄衣捕頭的鐵腕治理,幻境治安都好得叫人沒話說,在三年前,合陽城便取消了宵禁,半年前,在狄鬆溪的大力支持下,合陽城更是率先走出了夜市這一步。


    顧仙佛與董戍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終在一家看起來不起眼但是客人不少的小吃攤子麵前坐下,隻是不知道來這兒的老鬄是衝著美味的扁食還是美豔的老板娘。


    顧仙佛笑道:“董捕頭,我剛來這合陽城不久,對這兒特色美食也不了解,剛才在杏花樓裏光顧著寒暄交情了,吃到肚子裏的東西也不多,要不今天晚上董捕頭破費一下,請我這個西涼蠻子吃頓好的?”


    董戍邊確實不通公門之道,顧仙佛此言已經表明了向其拋出誘餌,但這董戍邊卻傻乎乎的隻是憨笑沒有咬鉤的企圖,站起身向店家囑咐了兩句,明顯這身為攤子主人的俏嬌娘也是認識董大捕頭的明眼人,含笑應下不一會兒,就送上來兩大碗熱氣騰騰的扁食和兩碗扁食湯。


    顧仙佛挾了一個扁食放進嘴裏慢慢品嚐,確實覺得不錯,端起湯汁一語雙關笑道:“原湯化原食,看來董捕頭也不是一個表麵上的大老祖,也是會享受之人啊。”


    狼吞虎咽了三四個扁食的董戍邊此時也慢慢放鬆下來,道:“顧大人也不是不知道下官在合陽城的境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位高的世家子弟看不起我,地位低的又隻會跟在我後麵阿諛奉承,這就導致了下官在這高不成低不就的,隻能和這些小商小販打打交道,琢磨琢磨些無聊事情。”


    拿起勺子輕輕攪拌著扁食,顧仙佛看著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問道:“董捕頭,我顧家現在正是風雨飄搖之際,聖恩日減,誹謗日增,也就我父現在身體還可,但七八年


    年過後,等我扛過顧家這麵大旗之時,境地待遇可就遠遠不如今日了。董捕頭,你如果想奔著我這來求富貴,那我可以跟你交個底兒,我聽狄叔叔說過,你帶兵治軍本事不差,丟到西涼摸爬滾打幾年,與劉蒼城那老瘋子比起來也不遑多讓,但是,董捕頭,你就算把命給我顧家,我最多也就給你一個西涼校尉,而且還不一定能做多久,日子也肯定比不上你在這合陽城得意。你先別急著跟我這表忠心,等吃完這碗扁食,你再跟我說你的打算。”


    原本吃得狼吞虎咽的董戍邊放下勺子,凝望著顧仙佛年輕的麵孔,突然笑道:“顧將軍,首先我得跟您挑明一件事兒,我確實是奔著富貴來的,這年頭,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說得在冠冕堂皇估計您也不信,但是,這富貴,顧家給不了我,隻有您,西涼衛將軍,才能給的了我。有件事,您或許不知道。”


    顧仙佛看著目光炯炯的董戍邊,並未接茬。


    董戍邊也不覺尷尬,握緊雙拳熱血沸騰道:“西涼軍乾字營丙字隊扛旗的,是我表哥,每年我都會與我表哥有書信來往,我知道西涼不像現在乾國中傳言的那樣腐敗不堪,而我董戍邊,也隻是在西涼,才能真正戍邊。”


    顧仙佛頗感意外,輕笑道:“那無賴破落戶是你表哥?這我還真不知道,董琅濯這個老無賴我還真是印象深刻,每每與草原蠻子有小衝突,一定是這家夥第一個嚷嚷著到我這來求戰,我若是不給,就坐在我麵前不走,我來之前剛剛因為他擅殺戰俘抽了他二十鞭子,他跟你寫信的時候,指定沒少說我壞話。”


    董戍邊麵色嚴肅的搖搖頭,道:“顧將軍,這些話可能說起來您並不信,但我還要說,我表哥在信裏提到過不止一次,說跟您吃飯,是他這一輩子最驕傲的事情,他說他讀書少,但是有句詩他偏偏記得,‘將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他在信裏說,現在和那動蕩的年代不一樣,哪有那麽多軍功可撈,現在在乾國出名的小將名將,多半是將種子孫躺在父輩的蔭功上掙來的,那為數不多的真親臨戰場的將軍,衝鋒陷陣的少,躲在後麵搖旗呐喊的算好的,多半都是在軍營裏被當大爺伺候著,聽聽曲兒賽賽馬,一天一天的就過去了。士卒一邊作戰一邊還得保護那些嬌生慣養的大爺,怎麽可能真為那些大爺們效死,隻有顧將軍您斬龍頭的名號,是真刀真槍拚出來的。我表哥說,他在沙場吃飯這麽多年,見著比扛旗的衝得更快的大將,您是第一個。”


    顧仙佛笑了笑,似乎也是想起了董琅濯的一些光輝事跡,笑罵道:“這無賴在沙場吃飯這麽多年,偏偏吃相如此難看,讓我看見他就想抽他兩鞭子。”


    董戍邊笑了笑,繼續說道:“這點,我表哥確實提過,他說您打歸打,但是該是誰的軍功,就是誰的,您一分一毫都沒多占,這年頭誰不知道,投效沙場的誰真是為了馬革裹屍去的?還不是想掙些軍功,命好得撈個一官半職,命差點得呢,退伍後也有幾畝地能老婆孩子熱炕頭。對於咱這些苦哈哈來說,比起那些喊得震天的口號,這些,才是真的。”


    “更何況,白天挨了您的打,晚上就有您的親衛送來上好的金瘡藥,有次還是您親自來給他塗的藥,這點他給我吹噓了好久。當然,這些想必您也不言自明,都是收買人心的手段,但能在沙場上衝鋒快過將旗,在斷煌堡一戰中一天砍斷十七把西涼刀,這可不是收買人心的手段能一言以蔽之的。”


    “去年年底我表哥說,您在那年底演武中說了一段話,您說,長安那群官老爺們沒把咱們當親生的,也沒把西涼當成自家土地,這一點你們知道,我能不知道?但他不把咱們當人看,咱們不能忘了自己姓乾,不把西涼當成自家地盤怎麽了,嗬嗬,咱這叫禦敵於國門之外,比那些在窩裏扛槍的家夥們好多了!顧將軍,您這句話說的我頂頂佩服,禦敵於國門之外,嘿,聽著都覺得霸氣。顧將軍,今晚我說了有些多了,我這人一熟了就好口無遮攔,您就當一笑話聽了,我知道我去西涼是還沒資格進乾字營的,您隻要把我扔到上九營中,我就謝天謝地嘍。”


    顧仙佛放下勺子,抬起頭看著對麵的董戍邊,輕聲說:“這可不是笑話,你今晚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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