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自大乾立國以來便被作為皇帝春狩場所,在趙衡堅持下天,山內野獸不計其數,既有野兔花雉,也有青虎熊羆,每年春狩在這裏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在這裏遭殃,但漸漸地所有人也摸索出了一點門道,我無武藝傍身無妨,隻會花花架子也沒事,之前皇帝金口玉言一人可帶一小廝牽馬,這上麵就有文章可做了。


    今日這群將種子孫一入山林,便是一陣雞飛狗跳,暫時充作小廝的江湖遊俠兒功夫路數不同,出身背景迥異,但是相同的一點是即使麵對山林中的三百斤熊羆也是手到擒來,能賣與王侯家的武藝,怎能稀鬆平常了事?所以山林內多半是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腰佩君子劍坐在馬背上指點江山,各類江湖遊俠兒上飛下跳,數息之間便擒來主子指定的獵物。偶爾有手癢難耐的公子哥下馬試手,麵對的也是早已被下人打得半死的野兔之類小東西。


    顧仙佛與鄧新岐二人在上路上策馬而行,替鄧新岐牽馬的小廝雖說相貌不顯,但卻是實打實出身龍虎山的地字上品高手,一身黃庭內經已經處具火候,麵對一隻下山青虎隻是一式簡單撫頂後青虎便七竅流血而死,小廝也不邀功,把青虎背在身後繼續牽馬前行,不過有了這死去的青虎的作為護身符,敢出麵來挑釁得野獸也屈指可數。


    在山路上轉了幾個彎,顧仙佛與鄧新岐便來到了一處深潭附近,此地是難得的靜謐之地,寒潭深不見底,在寒潭之北,離其三丈都能感受到水中的絲絲寒氣,但是在寒潭南麵,卻溫暖如春,端的是一處人間福地。


    這裏早有兩名身份不顯的公子哥帶著美貌侍妾在此歇腳,看到顧仙佛過來後先是一愣,被鄧新岐不耐煩瞪了一眼後才止住殷勤的自我介紹帶著侍妾離去,把這處地方給騰出來。


    下馬後,顧仙佛躺在一塊巨石上,敞開衣襟,眯著眼睛看著天空的寒陽,枕著自己的右手一臉懶洋洋的姿態。鄧新岐坐在顧仙佛身邊低一截的青石上,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顧仙佛瞄了一眼便收迴目光,懶洋洋道:“你怎麽和我二弟一個模樣,盡拿些女人玩意,也不怕身上本就不多的陽剛氣被這一擦給擦沒了。”


    聞言,鄧新岐一甩手把手帕摔到顧仙佛身上,沒好氣道:“我可不敢與淮安那個武道巨擘相比,淮安用的手帕不知被多少閨中女子惦記,據說長安內的很多家絲織作坊都靠生產淮安用的那種手帕謀生,生意還如火如荼。”


    顧煙,字淮安,及冠之年自取,含義不言而喻。


    “我二弟天生一副好皮囊,你羨慕不來的。”顧仙佛撿起那手帕舉在麵前打量幾眼,發現上麵繡的是兩株並蒂蓮之後便了無興趣仍迴給鄧新岐,得意道,“你可能不知道,長安最大的那家絲織作坊就是我拿銀錢辦得,這幾年我雖然不在長安,但是海嬋一直用心看著,去年年底盤賬,收入了一千多兩銀子呢。”


    鄧新岐撇撇嘴,把手帕疊起來貼身收好,道:“你看你那點出息,一千兩銀子夠幹嘛的?我記得那次你在聽雪樓聽曲兒都扔出去三千兩銀子吧?一千兩你也好意思說,顧世伯聽到這句話不知得氣成什麽樣兒,人家都說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三年顧右相,十萬清知縣。藥師你身為顧府大公子,能不能誌向遠大一點?”


    啞然失笑的顧仙佛換了個姿態,笑道:“誌向遠大?是跟羅敷那小子那樣十三歲發誓要在而立之年以前睡遍長安花魁,還是和你鄧大公子一樣要在有生之年嚐遍天下美酒?”


    “有美酒有美人,此生無憾。”


    一句話語從林間飄出。


    背負長槍的采桑子緩慢走出,炙熱的眼神一直盯著被黑馬騷擾得不勝其煩的白馬馬鞍上的青龍膽。


    顧仙佛沒有起身,甚至沒有看采桑子一眼,笑道:“你再不來我都要睡著了,雖然明知道你一定會過來,我還是要問一句,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采桑子解下束縛長槍的黑色布條,連同槍囊一起把長槍握在右手中,左手一指青龍膽,麵容陶醉:“隔著十裏我都能聞到它的味道。”


    顧仙佛坐起身,慢慢扣上衣襟,笑道:“我怎麽聽你這麽說覺得你像一隻好狗?”


    “口舌之爭無意義。”采桑子右手一抖,槍囊脫落於地,露出一杆通體漆黑的長槍,“劍有劍胚,如天下聞名的滿意公主,出生之日便讓前晉皇宮武庫內萬劍臣服;刀有刀胚,吳越便是最好證明,你身邊這小子也算半個;槍,自然也要有槍胚。”


    顧仙佛扣好衣襟,極其不雅地箕坐在巨石上打量著采桑子,玩味笑道:“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這杆青龍膽天生屬於你?”


    采桑子理直氣壯地點點頭:“沒錯!天下若有槍榜,除我這杆餘燼以外,你這杆……青龍膽,當位列前三甲,不過此槍在你手中定要珠玉蒙塵,顧仙佛,我知道你誌在廟堂不在江湖,那你不如把這杆槍交給我,我保證在三年內定讓天下持槍練槍愛槍惜槍之人都知道它的名字,不過青龍膽不好聽,我得給它改個名字。”


    鄧新岐徹底被采桑子的話語逗笑了,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指著采桑子道:“小子,我先前一直認為若算臉皮厚度,狀元當是長安城牆,現在看來,應該是你才對。”


    采桑子絲毫不為鄧新岐嘲笑所動,一直注視著顧仙佛。


    “還天下都知道它的名字,是知道你的名字吧。”顧仙佛玩味一笑,道:“你持這杆餘燼多少年了?”


    采桑子自豪一笑:“自我出生之日起,餘燼便與我形影不離。”


    顧仙佛惋惜一歎,望著采桑子,道:“可惜十餘年過去,天下還是不知道這杆餘燼的名字,哪怕你見人就把名字報上,知道的人,還是寥寥無幾啊。”


    仿佛被這一句話戳到了痛處,采桑子麵色一冷。


    鄧新岐火上澆油,誠心誠意道:“小兄弟,說不定你母親生下兩子,你的便宜兄弟才是真正的槍胚,要不然這杆名槍在你手裏十餘年怎麽還是籍籍無名?嘖嘖,連我這個不通武藝之人都能看出這槍不凡,想必它在你手裏十餘年定是痛苦的不能自拔,可惜它不能自刎,要不然早就奔赴黃泉了,小兄弟,我勸你一句,你迴家問問你母親,是不是你還有個姓鄧的便宜兄弟養在外麵,我就覺得憑我的功力,那晚你母親不可能隻懷上你一個。”


    這番話配上鄧新岐賤氣十足的表情可謂歹毒十足,一路上佯裝胸有城府的采桑子終於惱羞成怒,目光一轉,一陣殺意朝鄧新岐侵襲而出。然那之前籍籍無名的牽馬小廝卻突兀出現在鄧新岐麵前,不言不語,雙手在身前劃出一個簡單的陰陽魚,殺氣便悄然消弭於無形。


    采桑子注視著牽馬小廝,冷聲道:“一個龍虎山弟子甘為鄧家走狗,你丟盡了龍虎山一脈的臉麵,就憑你這個小小地字庸手,還想在我麵前班門弄斧?”


    牽馬小廝平靜的目光毫不避諱的直視迴去,一身黃庭內經引而不發,內勁布滿全身,衣衫獵獵,雙手中已經出現淡淡的道圖漣漪。牽馬小廝第一次開口,嗓音有些沙啞,“不怕死,你就來試一下。”


    感受到牽馬小廝的強大氣機,采桑子不留痕跡地皺了皺眉,他確實有些拿不定這人的真正實力如何,一般大門派出身的弟子都有幾手絕學傍身,而這人能跟在鄧相之子身前,想必也不會是簡單的地字上品,但無奈大話已經說出去,隻好猶自強硬道:“你不用著急,等我拿到那杆槍,定第一個拿你祭槍。”


    躲在小廝身後的鄧新岐卻不給麵子的拆台,大聲嚷道:“你小子別慫啊,還等你拿到藥師的青龍膽,你明明知道此生不可能辦到便立下這遙遙無期的賭約,你糊弄你爹呢?三兒,給我打死他,本公子今晚上請你喝最好的女兒紅。”


    被稱為三兒的牽馬小廝轉身,一臉認真,“公子,三日前我替你教訓那群公子哥的時候你就答應我,不會在外人麵前稱唿我小名了。”


    鄧新岐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忘了忘了,三兒,這次是我叫錯了,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三兒滿意地轉過頭去。


    趁此機會,采桑子手中餘燼斜指顧仙佛,殺氣噴湧,“顧仙佛,你可敢與我一戰?”


    少年吳鉤嘿嘿一笑,站起身來看著采桑子。


    好不容易提起來的氣勢又被打破的采桑子可以稱得上氣急敗壞,低喝道:“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養的刀意早已經揮散一空,滾一邊去。”


    顧仙佛麵色驟然一冷,隨即又馬上恢複正常。


    除夕之夜,吳鉤那一刀已經被顧府下了封口令,這自成來自山河詩齋的江湖遊俠兒是怎麽知道的?


    尚未察覺到不對勁的吳鉤搖頭晃腦,道:“天下皆知,我師父腹內養刀九口,自成一體生生不息,我自然達不到我師父的境地,不過你猜猜我養了幾口?猜對給你買醬牛肉吃。”


    采桑子心中一凜,卻閉嘴不言。


    顧仙佛擺手,示意吳鉤退到一邊,笑問道:“你就為了這杆槍敢與我為敵?你就不怕明日我父親派人血洗了山河詩齋?”


    “山河詩齋與茶馬古道上馬幫同生共死,居無定所,就算你們朝廷大軍再多也休想此事。”采桑子冷笑,“更何況,若想登得武道一途巔峰,自當無牽無掛,一心向道,你血洗山河詩齋幹我屁事!”


    “和你這種無君無父無友無妻之人對話,是我的錯。”顧仙佛歎息一聲,右手微微一張,馬背上的青龍膽清鳴一聲,掠入顧仙佛手中。


    挽了一個槍花,顧仙佛單手持槍身正中,右臂與青龍膽呈一條直線,遙指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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