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醜時三刻,顧仙佛跟隨張無極走出皇宮,在李青熊的注視下駕馭馬車朝國師府駛去,因此時長安宵禁還沒有解除,馬車一路暢通無阻,過了半盞茶時間,馬車便停到了國師府大門口。


    這裏早已有忠心耿耿的老仆在此等候多時,張無極顫顫巍巍下馬後卻說什麽也不讓顧仙佛離開,非要留他在此吃一頓便飯,盛情難卻之下,顧仙佛隻好隨著張無極慢慢步入國師府。


    國師府是皇帝特意賜給張無極的住所,建成已經二十餘年,張無極沒有妻兒子嗣,下人也隻有跟隨他半生的三四個老仆,所幸這龐大的國師府中滿是花草樹木,不顯得太過空曠,這裏一草一木都是張無極親手而植,與大氣磅礴的顧府比起來少了幾絲世俗煙火,卻多了幾分閣樓下聽雨的自然靜謐。


    來到後院門口,張無極便揮揮手命老仆去準備早飯,自己親自帶著顧仙佛步入後院。顧仙佛小心跟在國師身後,寸步不離。他倒不是怕張無極在自己家中遭受暗算,隻是他很早之前便知曉張無極精通璿璣之術,府內樹木建製暗含天地之勢,一環扣一環,一陣接一陣,若是沒有張無極本人帶領,顧仙佛在這府內轉悠到白頭也出不去。


    國師府後院倒是不如前院危機重重,按照張無極本人的話來說,那就是如果有刺客能突破前院的重重封鎖來到後院,那就說明對方已經是破釜沉舟勢在必得之勢了,在這再設置陣法已經沒有必要了。而顧仙佛沉吟少許也說了一句,強弩之末,力不能穿魯縞。張無極聞言哈哈大笑,卻也沒有再解釋什麽。


    來到國師府後院堂屋內,顧仙佛先扶著張無極落座後自己才在對麵坐下,但是就在剛剛坐下的一瞬間,一股讓他毛骨悚然的危機感驟然傳遍全身。


    不待顧仙佛做出反應,張無極原本略顯渾濁的雙目內閃過一絲怒氣,冷哼一聲,手裏拐杖重重一頓地麵,那股莫名而來的危機感驟然消失。


    這一頓似乎花了張無極大半的精力,他原本枯瘦的麵容顯得更加萎靡,但還是強打精神解釋道:“我府內的老兄弟,跟隨我大半輩子了,就是越老脾氣越暴躁,應該是嗅到你身上有他在意的味道了。罷了,墨楚,出來見見晚輩,這是你老冤家顧淮的兒子。”


    窗戶一陣抖動,顧仙佛轉身,赫然看見一隻烏黑大蟒吐著猩紅的信子慢悠悠地爬進來,身軀之大近乎把整個窗戶全部占滿,待到它的身軀全部挪入房間之時,碩大的堂屋硬生生被占去了大半的空間,隻是它的一雙蛇眸中卻沒有平常蟒蛇的陰狠毒辣之色,在看向顧仙佛之時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神色在這裏麵。


    被這麽大一頭龐然大物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說不緊張那是假的,若是平常陰物還好,但是這烏黑大蟒一看瞳孔便知道已然通靈許久,不是山中那些徒有其表的蠢笨之物可以比擬的。正襟危坐的顧仙佛努力在臉上堆積出友好的笑容,後背卻慢慢滲出汗水,父親啊父親,你年輕時是有多大能耐啊,竟然與這麽一個玩意兒結下大仇。


    烏黑大蟒的身軀圍繞著顧仙佛轉悠幾圈之後便爬向對麵的張無極,吐出猩紅的信子搔弄著張無極的袍襟,張無極無奈一笑,從懷中拿出一袖珍瓷瓶倒出一粒散發著惡臭的猩紅丹藥,但那名墨楚的烏黑大蟒見了此丹之後卻興奮無比,靈巧的信子一卷便把丹藥吞入腹中,搖頭擺尾地順著原路返迴,不再理會呆坐在原處的顧仙佛。


    望著烏黑大蟒遠去,顧仙佛率先開口坦誠相告道:“晚輩之前機緣巧合之下曾沾染到一頭青蛟的氣息,想必是墨楚前輩嗅到了此蛟的氣息,才有些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張無極扶著拐杖站起身,阻止了顧仙佛的攙扶,自己慢悠悠地提起座椅旁邊火爐上冒著熱氣的銅壺,從一方茶盒內拿出兩塊茶餅,一絲不苟地開始泡茶的步驟,同時口中也慢慢解釋道:“在我剛下龍虎山之時,墨楚便跟隨著我,那時的墨楚因為誤服了龍虎山藥崖上的一株百年肉靈芝,機緣巧合之下靈智初開,我當初在藥崖照料藥草許久,與它也算有緣,便和他一起下山,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兩個一路相伴,最終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隻是我這個老家夥壽元不多,墨楚也大限快至,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是沒有化龍的機會了,所以看到你之後,才會有些心急。”


    說著,張無極把切好的茶餅置入茶杯之中,把早已準備好的沸水慢慢注入茶杯,待到茶香發散少許後倒掉醒茶的第一泡,然後把第二杯遞到顧仙佛麵前,道:“阿暝啊,說到墨楚,老夫對你確實有一事相求。”


    雙手接過青瓷茶杯,顧仙佛誠懇道:“國師您嚴重了,有什麽事情您但說無妨,阿暝能盡十分力的,一定不會出八分。”


    “別叫國師,生分,阿暝你要是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叫我一聲張世伯,我聽著心裏也舒坦。”張無極擺擺手,吹了吹茶杯中的茶沫,道,“墨楚本性不壞,但是蛇屬陰寒,天生性情詭譎,所以有時性子難免急躁一些,我怕百年以後墨楚沒人照看,最終被南海的捕蛇者捉去煉藥,所以想勞煩你幫我照看幾年,待到墨楚從我去世後的悲痛中走出來後,把他繼續留在身邊,還是放歸山林,阿暝你說了算。”


    顧仙佛急道:“張世伯,萬萬不可說這等晦氣話語,您老身體無恙,又修得一身返璞歸真的黃庭內經,怎會如此就……”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等修道之人雖慕長生,卻不避諱生死,阿暝啊,可否答應世伯這一囑托?”張無極望著顧仙佛,再次問道。


    顧仙佛沉吟少許,最終點點頭。


    張無極笑了笑,搓搓手,或許是人已經古稀之年的緣故,待在火爐旁還是抵禦不住空氣中的刺骨寒意,於是他隻好把雙手攏在袖口,模樣像極了一位在爐火旁禦寒的尋常老人:“阿暝啊,你進皇宮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一些,不過既然你執意要這麽做的話,我這個老頭子也不好多說什麽,世伯相信你不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無知書生,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不過世伯還得多嘴勸你一句,過了年,阿暝你最好出去走動走動,這件事,就讓你父親跟陛下提起吧。”


    顧仙佛端起青瓷茶杯,小心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這茶水和之前自己喝的味道略有不同,但想來也可能是產於龍虎山受日月精華滋潤的緣故,顧仙佛也沒有多想,點頭道:“世伯所言和阿暝心中打算不謀而合,隻是說到去哪兒的問題阿暝還拿不定主意,太遠的話我怕父親在長安陷入困境我無法及時趕到,太近又沒有意義,世伯可否指點迷津?”


    張無極拿起鐵鉗撥了撥炭火,看了顧仙佛一眼,道:“老頭子前些年確實跟隨師叔學過一點望氣相麵之術,不過也隻是學得皮毛而已,世伯覺得,金陵可以一去。”


    “金陵?”顧仙佛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字,心中念頭百轉,最終還是拍板道,“就聽世伯的,過完年我就去金陵散散心。”


    張無極搓著手開懷一笑,道:“把茶喝完,咱們去吃飯。”


    看著顧仙佛一口飲盡杯中茶,張無極臉上的笑容更盛三分,拍了拍顧仙佛肩膀,帶著他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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