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屋、酒吧、歌舞廳是明潔常去的地方。歌舞升平的安然的繁華外殼,或舒緩或瘋狂的旋律,或高雅或狂放的音樂。五彩倪虹籠罩下的夜生活,演繹出的人生百態,反照焦慮的虛浮的沉淪的魂靈世界。在那些地方,她像一個站在自己為自己鍛造的鐵房子狹小的窗子前的人,茫然地看著那些被生活被現實卷來卷去的人們。她覺得,自己永遠隻是一個被現實世界隔絕在外的陌生而冷漠的旁觀者。

    離她住的小巷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咖啡屋,那裏比較便宜,去的大多是學生,也是她的消費水平所能承受的。但她偶爾也會坐公交車去市中心的豪華咖啡廳,讓自己奢侈一迴,要一杯咖啡,坐上很久,看有錢人的生活世界的一個小角。而這一次,卻去得實在很不湊巧,才坐下沒多久,就見童林拉著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孩,嘻嘻哈哈笑著跑進來。他們太張揚了,叫人不看見都難。明潔一眼看見,心中便有如不小心吃下半截蒼蠅此時才發覺一般,優美的《致愛麗絲》也成了莫大的諷刺。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終於等到那女孩去了洗手間,她迅速起身過去,坐在了那女孩之前坐的位置上。

    童林微笑著抬頭,看見是她,笑容僵在臉上,喝進口裏的半口灰黑的液體險些被噴了出來。明潔立即就猜到了那女孩與他的關係,臉上露出了陰寒的笑。童林薄薄的嘴唇顫動了半天,才顫出了幾個字:“你別這樣看著我笑,叫人心裏直發毛!”

    明潔慢慢說:“有多久了?明妍知道嗎?”

    童林小心翼翼地說:“是最近才認識的,還沒敢讓她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對她說!”

    “照實說你不能接受她有一個住在精神病院裏的母親不就得了嗎?” 明潔冷笑。

    童林終於鎮靜了下來,往藤椅靠背上靠了靠,籲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嫌棄你母親,我隻是在想,沒有體會過幸福的人,怎麽能給別人幸福?說到底,人終究都是自私的。隻有可以無償付出的愛,才算是真愛吧?那種愛,我給不起。在現在這種社會裏,隻怕也已經沒有那種人了!”

    明潔冷冷一笑,他如何便認定明妍沒有體會過幸福? 上大學的時候,她做幾份兼職,掙錢給她用。大學畢業以後,她幫她找了一分比相同條件的女孩要好的工作,幫著她還助學貸款。明妍幾乎沒有吃過什麽苦,惟一的缺憾就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家,一個住在精神病院的母親。世上不會有誰有得起十全十美的人生,對於明妍,她這個姐姐為她做的應該已足夠補償這缺憾了吧!在她看來,有人愛著,就是幸福了。

    侍應生把賬單送到了明潔麵前,微笑說:“小姐,您還沒有買單!”

    童林慢悠悠地說道:“算在我的賬上吧!”

    “不必。”明潔立即說,迅速取了錢付賬,童林也不再堅持,慢慢說道:”你會去和她說嗎?”他心中是希望她去說的,他怕明妍犀利的言辭說得他無地自容。然而,明潔已經站了起來,冷冷說道:“你自己去說。”

    明潔正恨不得快點離開這裏,起身看到那個女孩正向這邊走來,忽地俯身吻了一下童林的額頭,親昵地補了一句:“親愛的,你要談事情就談吧,我們晚上見!”又對那女孩說:“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走了幾步,還硬著頭皮轉身歪著頭微笑著向他們揮手,直到確定他們看不見她了,才衝進了洗手間,使勁搓洗自己的手和嘴唇,惟恐上麵留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明潔向著小巷的方向慢慢走去,還有幾裏路,大概是為了讓渾濁的空氣把那晦氣吹走,她選擇了步行。

    終於到了巷口,她把腳下的一個易拉罐狠狠踢向一邊,幹脆的聲響提醒了她這樣的做法有多荒謬,她有點不安地左顧右盼,隻有那個一頭花白頭發的老人又在那裏掃落葉。她逃一般快步走向巷子的盡頭,直到聽見手機響了起來,才放慢了速度。她拿出手機,要接聽時,看見明妍拿著手機,無精打采地向著這邊過來,便把手機放迴了包裏,徑直向她走去。

    明妍看到她走到麵前,給了她一個很艱難的微笑,便癱軟下去了。明潔一驚,慌亂地撥了半天,才撥通了急救電話。

    明潔與明妍被救護車接進了醫院。明妍被一堆人推進了急救室,明潔就去掛號交費。

    明妍很快就被推出來了,明潔忙趕過去追問病情,一位老醫生透過厚厚的有色眼鏡,上下打量她,明潔立即有一種仿佛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那醫生說:“你是病人家屬?和她是什麽關係?”

    “剛才那位病人她是我妹妹!”

    “她不是病人,是孕婦。孕婦需要好好休息,保持愉快的心情,才能保證胎兒健康成長!”

    明潔仿佛被人往頭上狠打了一棍子,怔了片刻,忙追上那醫生,急切地問:“現在可以做人流嗎?”

    “是這樣的,因為她之前做過至少三次刮宮手術,手術後也沒有得到適當的調養,而且胎兒已有十周,如果再做人流,以後就很難再有受孕的機會了!”那醫生又細細打量她,不緊不慢地說。

    明潔完全蒙了,她雙手抱定了頭,靠著白牆壁慢慢滑到了地板上。

    晚上,明妍醒轉,她環顧四周,驚愕地問正六神無主的明潔,她們是在哪裏。明潔無法再忍耐,暴怒地問她,是什麽時候做的那若幹次刮宮手術。明妍愣了片刻,若無其事地笑笑說:“那有什麽值得如此大驚小怪的?現在都什麽年代了,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過修女式的生活?真是老古董!”

    明潔氣得呆住了,半天才恨恨地說:“我雖然比不得你遍地留情,但也不是什麽修女!”

    明妍抓住了她的手,搖晃著撒嬌道:“好姐姐別生氣嘛!我也沒說你是修女呀!我知道自己懷孕了,之前幾次都是意外,不過這次,我是認真的。好姐姐你就原諒我以前沒和你說那些事,好嗎?”見明潔麵色緩和了許多,複又想到懷孕的事,恨恨說道:“童林已經好多天沒有給我打電話了,打他手機打不通,也不在家裏,真不知道死哪去了!哼!有什麽了不起!大不了我再做一次人流,從此以後各不相幹!”

    明潔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默然半晌,才說:“你好好歇息吧,先別想這些事情了!”

    明妍很聽話地閉上眼,過了片刻就真的睡著了。也許她真的是累,隻是自己沒想到過而已。明潔這樣想著,緩緩站起來,踱到窗前,拉開了窗簾,對著夜空,長長舒了一口氣,看著那氣如白煙一般,迅速消逝在閃爍的夜空裏,思緒飛到了天外,護士進來給明妍拔吊針她也沒有發覺。

    樓下的光杆樹下,一對年輕人在放孔明燈,那燈漸漸去得遠了,男孩說:“看不見了,我們迴去吧!”

    “你看,它還在那裏呢!”女孩固執地撒嬌著。

    明潔向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城市的夜空沒有星星,那燈也已經消失了,女孩的話也帶著了十分的渺茫。

    明妍的身體一向不錯,是懷孕加上過度勞累,才會暈倒,打了吊針,休息幾天,便恢複了,隻是不再有之前一樣的生龍活虎。明潔心中想她應該辭了工作在家休息,她卻堅持要繼續上班。也不能如小時候一般,把她鎖在屋子裏,又不敢把在咖啡屋遇見童林的事告訴她,無可奈何的事,思量了幾天,沒有較好的辦法,想索性丟了開去,專心自己的事,卻總也無法真的專心,對著電腦空坐了幾天,屏幕上的內容也沒有增加什麽。她看到寫字台上了紙筆,那是幾乎每次出門她都帶在身上記事的。隨手拿了過來,胡亂塗抹了半天,卻畫出了那個童林的畫像,她細細端詳,不知是自己的美術課學得太差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從那張臉上怎麽也不像一個人,她無目的地在那紙後麵寫下了他的車牌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漸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籠中女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籠中女巫並收藏漸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