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安順勢抬眸,恰好對上了透著點兒不耐煩的眸子。


    一身紅袍的李執,手裏正用秤杆挑著那塊紅蓋頭。本就生得英俊的他,在燭光和紅袍的襯托下,愈發顯得眉眼深邃,俊朗不凡。


    四目相對的一瞬,李執的黑眸裏也掠過霎時驚豔。


    “哇!新娘子好美哦!”


    “李兄有福了!”


    跟著李執進來的賓客,此刻也看清了新娘的樣貌。


    大楚與前朝的苛徭重賦不同,建國近百年,不僅結束了亂世,更給予百姓寬待。無論其身份如何,婚嫁時,新郎皆可著大紅狀元袍,新娘可著鳳冠霞帔。


    此時的許念安端坐在床上,一身紅裙,身段婀娜。黑亮的眸子微微上挑,原本隻是清麗之姿,可在這喜慶裝扮下,竟有了幾分豔色。


    鳳冠上的流蘇隨她抬頭,微微搖晃,在紅燭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與她的黑眸交相唿應。


    略有呆愣的李執,很快便反應過來,在起哄聲中暗罵自己,竟險些被蠱惑。


    他表情隨之一冷,聽身側的喜婆說道:“二位,該喝合巹酒啦 。”,便隨即拿起旁邊丫鬟托著的酒杯示意。


    杯裏盛了半盞佳釀,未灑一滴。


    許念安手裏也被塞了個酒杯,見李執微微錯開目光,似有煩躁,隻得心裏略有歎息,伸手將杯子遞了出去。


    “新郎官,該喝合巹酒了。”一旁的喜婆見狀,小心催促道。


    李執隻得略有僵硬的上前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許念安以近似纏綿的姿態,飲下了彼此手裏的酒水。


    他本以為這個麻煩過去了,總能鬆口氣了,卻聽喜婆笑道:“二位新人,該吃蘋果了。祝願二位往後的日子,平平安安。”


    李執表情一僵,從記憶深處扒出這安城的婚嫁習俗,貌似確有共食蘋果一說。


    想到共食的步驟,他心裏暗暗警惕,趁旁人不注意,斜眼看向坐在新床的許念安,以警告對方。


    許念安懶得理他,拜過天地後,她就是板上釘釘的少夫人了,以後住在李家,那是名正言順的。往後吃穿不愁,不用再擔心風餐露宿,這已然滿足了她眼下的所有心願。至於這新婚丈夫,到底是個什麽態度,暫時還不用過於操心。


    蘋果很快就被丫鬟捧來,一顆紅潤多汁的蘋果,被洗得幹幹淨淨,用一根紅線固定在中間,而線的另一頭,則固定在一根秤杆上,由喜婆挑著,二位新人則需當著眾人,將這顆懸於麵前的蘋果吃完。


    共食過程中,免不了有些令人窘迫的事兒,能逗得賓客嬉笑,這便是屬於安城的“婚鬧”。


    被丫鬟扶著,與李執對麵而立的許念安,倒覺得這樣的婚鬧,尚在接受範圍內。


    反倒李執這個大男人,雖表麵波瀾不驚,可目光卻微微側移,竟不與許念安直視。這模樣,似乎比許念安還要扭捏,這令許念安略有開心。


    喜婆嘴裏的吉祥話不斷,將蘋果挑得高高的,催促二人進食。


    她做喜婆也有幾十年了,見過諸多貌合神離的新婚夫婦,看見李執和許念安的神情,心裏便大致有了譜兒。於是,在李執慌忙咬了幾口,皺眉退卻後,她便語氣歡喜的說道:“禮成——”


    李執頓時鬆了口氣,轉身要離去。


    “哎,我說新郎官,今兒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咱們不醉不歸啊!”


    李執的狐朋狗友甚多,且皆為城中紈絝,如今泰半到場,他剛從新房出來,即刻迎來玩笑說辭。


    李執一笑:“喝就喝!”


    隨後便吩咐小廝備酒,自己則帶著朋友前往了宴席,挨個兒敬酒。


    李老爺和金氏作為新郎父母,且年事已高,不便婚鬧,此刻正與賓客在宴席上說笑。李執一到,他們便將敬酒的位置讓與了兒子。


    金氏本還有些擔心,哪怕李執看似對婚事頗為滿意,但這小子劣跡斑斑,金氏這個當娘的,少不得多盯幾眼。


    就見李執來者不拒,凡來敬酒的,都直爽的杯杯往裏灌。


    金氏眼皮直跳,忙招來管家,說道:“酒都換過了?”


    管家故意壓低聲音,迴道:“迴夫人的話,早就換過了,小的查了不下三遍,絕錯不了!”


    “那就好!”


    知曉酒水兌了清水,金氏這才放寬了心。別說是一杯杯的喝,就是一碗碗的喝,以李執的酒量也絕不會喝醉。


    金氏這個當娘的,雖疼兒子,但還是明事理的。人家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嫁入了李家,她可不想新婚之夜,便讓人受了委屈。為人父母的,自是希望兒子媳婦能感情融洽。


    “便是兌了水的,也不宜多喝,勸著他些。”金氏看著李執,又叮囑了管家幾句。


    “夫人放心。”管家應道。


    李執似乎也有分寸,雖每桌都喝了酒,但後來也任由狐朋狗友們幫他擋酒。見李執這般懂事,二老終於放下心來,隻等一夜過去,喝到兒媳的敬茶。


    新房內,許念安已在丫鬟的協助下,將婚服褪去。


    忙碌了一天,如今又是六月,她早已出了身薄汗,但礙於新娘身份,不能隨意出門,隻得另覓他法。


    小丫鬟”噔噔“跑出去,不一會兒,領了兩個仆婦,將一桶熱水抬進了房門。


    屏風一豎,丫鬟在門口守著,許念安便慢慢褪去衣衫,在這大水桶裏洗了個痛快。


    也不知是誰的主意,水裏竟還放了些花瓣,許念安沐浴後,細細一聞,身上還帶了股幽幽的花香。


    摸了摸長發,許念安知曉此刻想要日日洗頭,幾乎是個奢望。昨日剛洗過,所以此時便隻將如瀑的烏發散落下來,慢慢梳理。


    丫鬟見狀,便上手幫她梳了個簡單好看的發型。


    “紅蘭,你手可真巧。”銅鏡中的女人左右轉動了下,以便能看清楚,同時忍不住讚歎道。


    丫鬟將木梳放在一旁,恭敬迴道:“左不過是最簡單的發式,要說手巧,還是夫人身邊的青竹姐姐最甚……”


    青竹、紅蘭……哪怕已經來到李府數月,許念安還是覺著她們的名字取得有些隨意。


    卸了妝容,收拾齊整的許念安有些餓了,畢竟這大半天幾乎未曾進食。


    被丫鬟紅蘭服侍著吃了碗清湯麵,又用香茶漱了口後,方才讓人搬走了木桶,順勢屏退了眾人。


    新房裏,隻剩許念安一人。她坐在床邊,看著這緊閉門窗的屋子,聽著外麵隱隱傳來的聲響,輕輕歎了口氣。


    來到這世界已有一年,她覺得,這世界很糟糕,似乎對女性沒那麽友好。但相比於曾聽聞的其他朝代,這裏又稍好一些,可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現下的王朝是大楚,不屬於她知曉的任何一個曆史時代。建國已有百年,如今的皇帝是第四任天子,已到暮年。


    大楚的女性並不是被拘在後宅裏,完全不能見人的。平民百姓需要外出謀生,而天家貴女出入,有丫鬟仆婦跟隨,閑雜人等也是輕易近不得身的。


    雖然社會主流輿論依舊是:女子需三從四德,但也有和離另嫁之事。倘若有豐厚嫁妝,甚至還很搶手。且對女子的成婚年齡也並不苛刻,畢竟連寡婦都能再嫁,她也可以二十有一才嫁人。


    但要說多開明,也不見得。男尊女卑依舊,男子婚後眠花宿柳,也是常事。三妻四妾,通房外室更是比比皆是。


    “以後就要在這兒生活了啊。”


    剛穿來的幾個月,許念安還奢望能一覺迴去,可如今算是認了命,打算腳踏實地,好好在這個新世界生存下去。


    和窮苦貧民相比,能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許念安已然知足。所以她並不排斥這段”貿易婚姻“,可往後自己真能視若無睹嗎?


    許念安想了想,還是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以她的能力,往後未嚐不能存下積蓄。手裏有錢,日後無論是在李府繼續生活,還是和離出府,都能笑看風雲,不必看那紈絝浪子的臉色。


    第5章 左不過多看兩眼,就是喜歡了嗎……


    許念安實在是待得百無聊賴。此處既無手機電腦,也無動漫遊戲,門窗緊閉,除她外再無旁人,就連個解悶兒的段子網文都沒有,除卻睡覺,再無旁事可做。


    初始,她還擔心李執隨時迴來,直至屋內的幾根紅燭,皆剩殘餘,眼皮也愈發沉重,她才終於意識到,這個交易來的夫君,今夜怕是不會迴房了。


    如此也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這特殊的日子,李執別扭,她自己也不自在。


    不過,李執既答應了交易,那翌日一早該能迴來吧?


    按安城的習俗,明個兒就是兒媳敬茶的時候了,若是新婚夫君一夜未歸,這可是“啪啪”當著眾人的麵,打新娘的臉啊。


    即使這婚姻隻是場交易鬧劇,但大家麵兒上也得過得去,何苦平白讓人嚼了舌根?


    李執該不至於吧?


    許念安陷入美夢前,還這樣想著。


    此時的前院,賓客散盡,仆人們在管家的帶領下,收拾著殘羹冷炙,擦拭著桌椅板凳。


    想到那些個狐朋狗友,臨走前遞來的眼神,李執抬腳便想溜,卻被身後的管家叫住了:“少爺,您去何處?”


    “哦,你們先忙,我……我先迴院子……都別跟來啊,不然有你們好看的。”李執背影一僵,隨即轉身威脅道。


    見李執往後院走的腳步,微微有些踉蹌,管家忙對他貼身小廝墨硯,使了個眼色。


    墨硯點了下頭,悄摸跟了上去。


    “你……你也迴去!”走到新房所在的院門口,李執似有察覺,迴頭瞪了眼墨硯,命令道。


    墨硯尚在猶豫時,李執已然推門進去。


    見夫人和管家叮囑的“送少爺迴新房”一事已經達成,墨硯鬆了口氣,暗道:“這下總成了吧?以少爺的脾氣,若再跟進去,必要挨罵。如今我親眼見少爺進去,總錯不了。”隨後他便竊喜著離去。


    墨硯前腳剛走,一道鬼祟的身影便從門縫裏滑了出來,猶如一條黑泥鰍。


    待黑影躡手躡腳的從後門溜出,如魚入大海後,立即吐露了暢快的笑容:“憑你們幾個,也想看住本少?”


    “李兄,沒想到你還真出來了?”


    在李府附近守株待兔的二人,一看到李執得意洋洋的從陰影中走出,頓時驚訝不已。


    張公子摸著下巴,上下打量李執,感慨道:“李兄果真重情重義,為了守信哥兒幾個,竟連洞房花燭也願舍棄。真乃在下之幸。”


    “張兄所言甚是,若是我,怕是已然退縮。”福來酒樓的梁公子也跟著附和道。


    這倆狐朋狗友別管心裏如何想,嘴上皆是對李執一番吹捧。


    李執哈哈一笑,隻一副得意表情,說道:“我何時說話不算數?君子立世百年,必得言出必行,不然如何行於這浩大天地?我既是答應你們,安城三傑絕不散夥,自是要赴約的。旁的先不說了。走!咱們先去醉心樓暢快暢快!”


    “嫂子若知道……”張公子到底有些猶豫,卻被李執狠狠拍了下肩膀。


    李執微揚下巴,傲慢說道:“她知道又如何?我李執娶的妻子,定是三從四德,為人賢淑。左不過是去醉心樓喝些花酒,這有何妨?改明兒最多被爹娘責罵一番,也不是頭迴,那許念安剛進家門,還未立住腳跟,難不成敢頂撞夫君?想來自是無礙。”


    確有道理。


    張公子和梁公子對視一眼,皆是笑了,朝李執一拱手,說道:“李兄訓妻有道,我等拜服。”


    三人說說笑笑,朝醉心樓而去。


    醉心樓是安城有名的青樓,位於安城的安樂坊中,這坊裏皆是秦樓楚館,勾欄妓|院,一路而來,三位俊美公子著實招惹了些狐媚女子,拋來秋波。


    不過這幾人也沒怎麽與這些女子糾纏。到底是他們看不上,如李執般出身的富家子弟,通常隻去醉心樓消遣。


    樓裏的姑娘多是賣藝不賣身,當然了,也隻是明麵的規矩,若有人肯一擲千金,自也可以在客房裏做對比翼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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