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賜婚與昌王陳啟。

    然而並不是一帆風順的賜婚,起先,詔於青王封旭、昌王陳啟婚事,返歸封地舉行婚禮。

    杜江卻立時上奏疏反駁——這雖是先年親王舊例,但臣等思得府第淺窄,出府未免與外人易於相接。今日事體不同,臣等再三計之,實有未安。俱在東都成婚,亦於保護為便。

    李太後雖在病中,但仍不客氣地下了一道手諭問:“出府之不可,是害及二王,是害及大陳天子,卿等明說來。

    杜江隨即又上奏疏迴答:儲君名分未正,臣叩奏密對,屢以為請,聖衷淵邃,久未施行。至親惟有二王,而又出居於外,此在聖躬不可不慮者也。且二王從人眾多,情各為主,易生嫌隙。雖應得者亦懷危疑。此在二王不可不慮者也。

    一番陳詞懇切,李原雍亦上疏符合,李太後思量再三,還是下詔允許青王與陳王的婚事在東都舉行。

    婚禮在陳國曆二百四十年歲初舉行,從正月初三起,是一連串的慶典。首先是新年賀典,第二天是大婚典禮。東都街道封禁,司兵數十人,各執掃具、鍍金銀水桶前導灑路,名曰“水路”。習習香塵蓮步底,鹵部儀仗,宴樂儀衛行在水路之上,佟氏李氏二女皆真珠釵插吊朵玲瓏簇羅頭麵,紅羅銷金袍帔,乘厭翟車,車上設紫色團蓋,四柱維幕,四垂大帶,四馬駕車。並行的浩蕩倚仗的蜒鋪陳,濃墨重彩的渲染鋪陳,如同勾畫的一幅長卷,紅妝散紅成綺,千旗穿市。便當日親見霓彩娶納的人,都以為是天上人間一夢罷了。

    李太後在病中,並未出席。大婚三日後,青王昌王方才領著新納的王妃,進宮拜謁。欽天監選定吉時,六局一司的內侍格外打起精神,忙得不可開交,最要緊的是照料康慈宮的謁禮。

    入謁朝見的這日,東都是冬日高照明,而鄰近數省的最後一批奏報在今天辰時急遞進宮,遼東無雪,西南無雪,北直隸無雪!一場由天象引起的暗流又已經悄悄洶湧。

    大陳宮內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雲。那些明亮的光在雕甍畫棟,峻桷層榱間細細地折射下來,就象一條條用光芒編織成的細網,隨著風清清的、淡淡在封旭臉上慢慢地展轉。

    凝神望著,一點點的柔軟悄悄的從丹葉的記憶深處爬了出來。

    想要忘記的是什麽?不想忘記又是什麽?

    丹葉特地給身前的封旭和李芙讓出了一步,自己稍稍退後,垂首順目,微不可聞的一生歎息。

    一路行來都是靜悄悄鴉鵲無聲,引路的宮婢全都穿淺粉的冬衫,舉止投足都輕輕極了,嬌嫩的顏色無風自揚,慢慢劃著無聲的曲線。

    李芙與封旭並肩而行,丹葉尾隨著她,看她在前麵慢慢地走著。李芙的鳳冠霞帔別出新意的用上夏天的衣料,輕薄精細,隨風擺動,衣袖裙角如一朵初綻的花。沿著禦街一路行去,整個人仿佛是水做的絲,漾著漣漪。

    這樣的女子,也難怪青王整整三日的恩寵,而她自己,佟家傾盡所有的嫁於青王,卻未得絲毫注目,似乎已經成了整個東都的笑話。

    這樣想著已進了康慈宮內,走早有宮女打起門簾,便有人迎接,同時向內傳報。

    作者有話要說:那段文言文的意思就是杜江說儲君未定不能讓兩王返迴封地……汗……

    合

    踏進宮裏,暖意撲麵襲來,隻隱隱看到半垂的簾子後兩個模糊的身影,禮官已朝聲讚禮:“青王及其王妃李氏、佟氏朝謁皇太後,叩謝慈恩!”

    膝下的錦墊子,應景似的紅豔豔繡著著金花,暖烘烘的溫熱。

    跪,拜,起。

    禮官又道:“叩謝皇後聖恩!”

    他們這才知道,皇後也在。

    抬頭時,仍是看不清其內人的麵貌,簾下垂著幾串金黃的流蘇穗子,被陽光洗浴過後,閃閃發光,沒一點兒瑕疵。

    受賀禮成,都要頒發喜詔,也是恩詔,可是李太後竟似昏瞀不明似地,久久不發一言。

    這一下,所有人屏聲息氣。唯有丹葉慢慢抬眼,安靜的看向封旭,康慈宮朝南的一列長窗外,天光極亮地可以勾出封旭挑起的唇際。

    鎏琺琅鼎中熊熊燃著由果木粉精製而成的水煙炭,暖融融的熔化中,芳香卻更濃鬱,更香甜,仿佛濃麗的絲綢,一縷縷地纏在所有人的頸項間。

    唿吸都幾乎窒住時,李太後終於開口:“本應留你們吃頓飯,但我也累了。”

    餘下的話不用說,他們便都識趣的告退。

    半垂的簾攏起來,李太後的身子已經發抖,麵如死灰。

    “嬤嬤……”李太後很吃力地問道:“你知道這是誰的主意?”

    隨侍一側的李嬤嬤嚇的噗通一聲跪在她腳下,重重叩首下去,指天立誓的說:“太後,可不是老奴,老奴毫不知情的!”

    迴過神來,方覺眼裏酸澀,忙拿帕子拭了淚

    ,卻又忍不住道:“便是大人千錯萬錯,也終究是您兄弟,別氣壞了自個兒!”

    宮婢早無聲退出,李嬤嬤抽泣哽咽的聲音在康慈宮內迴蕩,李太後更是心中如絞,她再也支撐不住,依在幾上,一身殷紅的大衫襯得病後初愈的臉龐雪白,隻那雙眼眸益發烏黑,滿滿的皆是哀傷。

    “我老了,李家的人和事竟敢瞞著我了。”

    “母後保重,別氣壞了身子。”

    不溫不和的一聲,讓李太後慢慢抬起頭,茫然看了半晌,才想起身側還坐著皇後。杜子溪一身外用明黃比甲外露出一抹猩紅寶相花夾衣的立領,戴金絲髻,容妝洗淨,更顯得鬢發黑如鴉翅。一副不驚不燥的淡漠模樣。

    “你還年輕,你我盡管恩怨重重,但到底你也是明白人。”李太後強支撐起來,袍袖一動,伸手抓住杜子溪的手,那眉目裏卻蒙上不盡的悲哀,低聲說:“你還不知道嗎?把芙兒嫁給封旭,對皇帝是多大的禍害?!”

    杜子溪輕輕抽迴手,淡淡道:“我事先並不知曉,且知道又如何?李氏從來對萬歲都是禍害,不是嗎?母後這些年處心積慮把持著朝政,從鹽道到河工,李氏的人跟鐵桶似的,滴水不露。國庫不是萬歲的,不是天下的,萬歲要銀子還得看李氏的臉色。”

    李太後不妨她說得這樣坦直,一時間倒不知如何接話。

    杜子溪見她這幅模樣,隻是笑了笑,轉臉去看窗外。窗前,吊著一盆蜘蛛草正盛,披針狹長,柔韌似蘭。數簇百花亭亭細長,搖曳白皙欲流,就象李太後頰上的脂粉那樣。

    李太後亦神思恍惚,連杜子溪的聲音也似一時近一時遠。杜子溪今日卻似格外有談興,娓娓地又說了下去。

    “……萬歲這些年被你們逼的有多難,說給人聽都不信的,放了權還不夠,母後那麽想要一個孫子,不惜和我父親達成交易,為的是什麽?母後這時候想著他是你兒子,自己的骨肉。朱筆在手的時候,怕隻想著自己能成為呂後吧?!”

    李太後心中有些茫然,隻隨口應道:“是嗎?”

    然後,扶著桌幾,渾身顫抖,不能自抑:“隻有我在逼他嗎?你們杜家呢?說是清風兩袖,那漠北邊關真的用得著年年興兵嗎?吏部年年考核官員時,有多少孝敬進了你父兄的手中,你又可曾知道?你這樣的世家千金,生下來就是錦衣玉食,權勢過人,又可曾知道如同杜家這樣的氏族,正如餓狼一樣的吞噬陳國!”

    “你一輩子恨

    著自己的丈夫,現在逼壓自己的兒子,最後連親兄弟也要棄了你,如今母後又要求著兒臣了?”

    杜子溪鞭子一樣的話語,如同中了魔咒,宮內立時寂靜如死。

    失去的丈夫,太過於痛徹心扉,失去的兒子,無奈卻不得不,隻有失去了權勢,真真切切的,幾乎擊垮了她。

    她心裏劇痛,但卻一絲眼淚也沒有。

    窗外是日色明亮,風過參天的黃楊,發出息簌蕭瑟的聲音來,竟如深秋子夜的境況了。

    李太後嘶啞的聲音在說道:“我是求過你,可你終究讓我失望。也證明我從來沒錯,你始終是杜家的人。”

    杜子溪緩緩道:“母後上次求我,可我不過是按照萬歲的心思走下來而已。”

    但她眼中的笑意溢出眼眶,蔓延過她淡妝素描的容顏,自明角窗滲進的日色猶如融化的金子,襯得她譏誚又得意。

    李太後身子大大抖了一下,她素來機智過人,立時明白過來,幾乎是驚恐的道:“你是說他故意讓青王主講經宴?!”

    杜子溪頷首,發髻油滑,在日色下也發出微弱的光芒來,她又重複了一句:“是,青王封旭是萬歲堵上一步絕子。若不如此,李原雍絕不會走出此步敗棋。一母同胞,他卻那樣蠢,可也難怪,您在他頭上壓了了那麽多年,也是時候推開您這塊絆腳石了。”

    李太後定定望住她,平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怪異的感覺:難道這是在做夢?難道剛剛看見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定神細細去看杜子溪,她在一片刺目逆光之中,隻看見那高挑的兩道極精致下,眼睛在微眯的時候逸出栩栩神采來。李太後心立刻涼了下來:不,不是在做夢,夢裏麵沒有這樣細致清晰。

    “好,好。”李太後胸口起伏,言語遲疑,閉上眼半晌,終於一口氣說了出來:“那你父親呢?他一定知道李芙嫁於青王的事,他不阻止,便是……”

    杜子溪猛地抬頭起來看著她,又低下頭去,恭順無比,道:“母後想挑撥離間嗎?”

    垂頭卻遮不住眼中的耀耀的光華,豔陽從殿外照在其上,李太後陡地想起,常年征戰的兵將,夜夜上油磨刀,那刀尖上也是這樣的光芒。

    李太後閉上了眼睛,心中想:她也一定是夜夜磨刀以待,我敗給她,實在並不冤枉。

    一旁的李嬤嬤嚇得上前攙扶住她,哽咽著哭出聲,李太後的麵頰現在是冰涼一片,她想,她也曾這樣痛

    哭過,嫁給陳王後,失寵,失子,失去一切可以依憑的東西……可現在卻一點都哭不出來了……

    好半晌,李太後閉目開口:“有些事我現在做不了,可你能!你可以不管我,但是封榮是你丈夫,為了他你必須得做。”

    “我知道的,母後,為了他我誰都可以除去。”

    杜子溪娓娓應來,那人命之事,也隻是輕描淡寫,仿佛不過撚死一隻螻蟻。

    合

    出了康慈宮,經過長長的宮道,杜子溪在宮婢的簇擁下前進,初時步態悠緩,而後卻愈行愈快,好像有人在身後追逐一般。

    皇宮的北苑,峰石林立,一塊塊近百年的湖石如美人指筍羅列,圍成花壇小徑,快雪亭築在假山之上,登於亭上,俯瞰花草鬆竹如丹寇點綴其上,即便是冬日也是絕妙的景色。

    杜子溪卻無心欣賞,她憑欄而立,寒風帶起衣袖,颯颯的涼意逼入人的心脾。鬥篷頸上一圈上好的貂絨,細細摩挲在肌膚上,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她的心也似被一隻手緊緊的掐捏著,她不得不撫著胸口微微喘息。

    她知道,捏住她的心的,是自己的手。

    亭中有楠木屏門六扇,屏風質樸並無任何鑲嵌,隻是透雕以壽山福海的圖飾。屏後有極輕微的仿若碎玉似的聲響,快雪亭居高清冷,四周闃無人聲,隱隱約約的響動,穿過屏壁,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逐漸近了,恍似冰與冰撞擊的脆折有聲。她想起,那種玉飾名叫“禁步”。

    杜子溪心裏一動,微微抬首,道:“昌王。”

    身側女官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爺,皇後禦駕,請迴避。”

    陳啟自屏後緩緩踱出,混不在意,仍舊笑著上前來,倒是女官先赤紅了雙頰。

    “原是帶著新娘子去康慈宮拜謁的,結果聽說太後身子不好,僥幸就免了。倒不想在園子裏閑逛,卻遇到了嫂嫂。”

    旋即躬身行禮:杜子溪一擺手,女官隨即退開來。

    陳啟上前一步。

    亭中一缸金鯉,據說自極北之地進上來,體細不懼冬寒,水麵都結了一層薄冰,金鯉還在冰下遊動。

    陳啟往缸裏看去,笑道:“皇後嫂嫂在看魚?”

    魚多了,細細的尾鰭劃過水下,金鱗一縷縷,一片片蔓延開來,卷曲交織,如盛放的花,杜子溪沒來由地一陣反胃,又不得不強自忍住。

    “魚和人一樣,多了

    也讓人厭煩。”陳啟目中精光一閃,浮起複雜難解的笑意:“有時候去除厭煩其實很簡單。”

    杜子溪微闔了眼,無視陳啟目中足以將整缸魚水蒸發殆盡的暗火,輕歎了口氣。

    陳啟陡地低聲道:“我聽說漠北有一種毒,采自蠍子和五彩蜘蛛。毒性可互衝,緩上幾日,然後一旦發作不可收拾。”

    說完,注目於她,見她麵色淡定,恍若未聞,就又似來時一般,匆匆而去。

    倒是女官呀的一聲。

    杜子溪仍舊看著金鯉,緩緩開口:“怎麽了?”

    女官忙答道:“昌王爺落下香囊了。”

    “……拿來。”

    女官她把荷包輕輕遞到杜子溪手裏,她很自然地在鼻下輕輕地聞了一聞,抬頭時淺淺微笑。

    過了十五,便是杜江的七十五歲的壽辰,各省仍舊無雪,今歲準定是饑荒大作,大陳朝自開國以來,從來就沒有遭過這樣的天譴!天怒者誰?人心於是惶惶,民間傳言如風,老天爺要收人了。

    封旭入宮時,天上倒是有了陰雲,卻仍然看不出有降雪的跡象。入了欽勤殿時,副總管內侍方進殷勤的迎上,讓座上茶後,低聲道:“萬歲爺去墨府了。”

    封旭點了點頭抽出中取出來一個紅封袋,臉色不變的說:“最近有人送了一筆款子,你分點兒去花。”

    說著,將紅封袋往方進手中一塞。這不是頭一迴,他亦就老實收下,而且還抽出銀票來看了一下。

    一看動容了,竟是十萬兩!

    封旭淡淡道:“閣老的壽誕,務必讓萬歲出席。”

    待封旭走了,方進心裏裝了事,詢問了小內侍,知道德保今日並不當值,提了兩盒點心來找德保。

    德保正歪在炕上對著日色瞧著一卷畫軸,一個小內侍剛端上了茶。德保見方進進來,也不招唿,反倒緩緩卷起了畫卷。

    方進嘻嘻笑著上前,親自接過茶,揮揮手打發走那小內侍,跪在德保眼前,將茶盞舉過頭。

    德保這才眯眼睛看了他半晌,笑道:“得了不少?”

    方進涎著臉道:“奴才怎麽敢收,自然要孝敬總管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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