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攬在胸前的是一雙保養得十分精細的手,蒼白的手指纖長而骨節微露,在烏雲遮蔽的光線裏,骨節拗折過來的地方,緊攥的透著令人驚慌的青白。

    那手腕覆著的家常常服,金色淺的近似牙色,袖口用玄線繡出翟紋,那是燕脂十年來見慣了的,陳國皇帝禦衣專用的花紋。

    燕脂腦海裏仿佛有什麽轟然一聲炸了開來,本能揮手想要掙開。然而對方的手勁極大,撕扯間燕脂本就未係嚴實的內衫已經滑落到了手肘,蟹殼青的肚兜帶著細膩仿佛白瓷的肌膚裸露了出來。

    帶著雨絲寒涼的氣息噴薄在肌膚上,燕脂一抖,遂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再不掙紮轉頭望去。

    一記電光帶著霹靂之聲閃過,封榮年輕的麵龐被隔著紗簾的光抹上一層金粉似的影,二十歲的年紀,桃花雙目正凝視著她的雙眸,比燕脂還要美上三分的容顏上猶有淚痕,竟然是倉惶到了極處的模樣。

    “我怕!”

    孩子似哀求的聲音讓燕脂不由一愣,僵著的心不知道為什麽便漸漸軟了:“陛下怕什麽?”

    “我怕打雷,怕的要死……你不要推開我,抱著我,行嗎?”

    封榮頭巾也歪了,幾縷黑發從束發的金絲帶梢絞卷可下來,狼狽無措的模樣。眼中則是帶著如在夢中的神情,迷惘地看著燕脂。

    那迷惘在烏黑映著電光的瞳中,比最深的夜色還要深,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似的。

    燕脂臉上,不由自主也迷惘了起來。封榮看著燕脂的迷惘,看著她半裸的身體,蟹殼青的肚兜,眉眼之間就漸漸有一種出奇的妖冶,那本該屬於美豔女子的神情出現在那深黑色的桃花眼角,讓孩子似的迷惘瞬間消失了,帶著些微的蕭煞與亢奮,仿佛受傷的獸遇到新鮮的血肉,正微微翕張了利爪。

    燕脂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近,最後覺得一個柔軟的東西落在了唇上。她驚了一驚,下意識地反手想要推開,封榮卻抓住她的手腕。

    緩緩的兩人倒在了紅線毯上。

    封榮用力雖然不大,她卻掙脫不得。

    彩絲茸茸香拂拂,線軟花虛不勝物中,她寧願相信這掙脫不得,是因為自己氣力不濟的緣故。

    起

    到了日移西山時暴雨如初至時一樣,驟然的停了,窗半開著,粼粼碎金的日光透過了雨色天晴的窗紗湧了進來,落在七尺寬的紅木雕刻、螺甸鑲嵌的床上。

    繡有五彩雲紋的被衾上,懷紋綺的青絳黃白皂紫,眩的光灩七色,變幻迷離。然而這樣極好的紵羅織就的被褥,人就是睡得再久也是溫涼的,幾乎感就不到一點的溫度。燕脂睡了十年,十年的寒涼,如今竟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一點暖意。

    封榮睡得深沉,烏發遮掩的臉孔偎依在燕脂的胸前。懶懶抬手,以指尖輕輕的拂開絲縷纏繞在他麵上的發,封榮的麵容一點一點展於麵前。他的唇角即便是睡時仍是微微地抿著,那樣的容顏,是冰冷的卻也是豔麗的。

    燕脂低頭細審著,緩緩地,極盡溫柔與沉痛的,笑了一笑。她第一次這樣抱著一個人,滿心滿意都是切切溫柔,幸福的窒息感早已淹沒了十年空洞,充實的令她驚懼。

    燕脂的手指自封榮的麵頰如柳絮綿綿落在他的唇上,封榮輕輕皺了皺眉,不勝其似地抓住了燕脂的手指,微微睜開了眼,視線上抬,以困倦的眼神凝視著燕脂。

    半晌,他的眼黯然了一瞬,忽又揚了揚眉,笑喚:“太妃。”

    燕脂手驀的從他的指間抽出,僵硬了片刻,才順勢摸索下去,在封榮的裸露的胸際輕輕撫動,淡淡說:“叫我燕脂。”

    說完,抿了抿被啃噬的異常紅潤的薄唇,現出一個愉悅的淺笑:“我叫燕脂。”

    那樣淺淺地笑,笑意一如春風過水。

    封榮眼飛快一轉,然後在燕脂的唇上偷了一個吻,笑問:“燕脂,打雷的時候我可以過來找你嗎?”

    “不打雷的時候你也可以過來。”這樣的孩子氣讓燕脂不由得輕笑出聲,可笑罷不知為何複又輕輕一歎:“為什麽這麽害怕打雷?”

    封榮的眼骨碌一轉,還沒待燕脂反應過來便撲在了她的身上,那雙炙燙的手摸過她的臉頰、他的頸項,好像是把她整個都攏在手心裏,有些稚氣、又有些惡狠狠地說:“忘記了。”

    說罷,手腳便不規矩起來,燕脂一驚抬手似要推他,卻被封榮牢牢地束縛住了。強悍的手指在肌膚上流連,力度肆虐更甚於寵溺,貪婪地象是怕她丟了、怕她逃了,那麽緊地抱著,骨頭輕微的“咯咯”的聲響,仿佛整個人要被她生生地揉碎了。燕脂痛了,從喉中發出了破碎的呻吟,很低很軟。

    本一直心驚膽顫守在殿外的巧藍,聽了人聲剛邁步進來,卻又被這聲低唿逼得躡手躡腳的退了下去。

    待封榮起身離去時,已經是月上梢頭。離去時封榮忽然抱住了燕脂,將臉貼在她的

    耳鬢處磨蹭了很久,口中喃喃地訴著聽不懂的情話。燕脂伸手欲環住他他時,封榮又自放手,毫不留戀的走了。

    燕脂倚靠在雕花窗前,推開窗紗,風穿過整個大陳宮,吹入殿內,伴著榻前的佳楠香,清甜若蜜。月色似紗,籠在那淺淺的金色身影上。夜蟲唧唧中,封榮並沒乘輦,九名內侍前後跟隨,卻隻有德保手中執了一盞琉璃宮燈,引著大陳的皇帝悄無聲息的離去。

    未梳的發淩亂極了,燕脂抬手掠了掠,指尖觸著發梢,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個人留下來的體溫,不知怎的,心思竟有些忡怔。半晌,猛一轉身,喚道:“巧藍,為我梳妝!”

    見燕脂高興,巧藍就著人將靜安宮閑置了多日的紫金八方燭台燃起,照得殿中恍如白晝。

    鴉黃黛眉、口脂花鈿,翠翹寶鈿玉搔頭一迭一迭相續落下,幾乎耗了半個時辰,才上好了繁複晚妝,燕脂整個人都淹沒在飾物的光華。

    起身緩步輕旋,裙裾蕩漾。此裙名為鳳尾,折折數幅,每幅中都垂著一種顏色的彩緞,緞上繡著花鳥紋飾,金線鑲邊,更加襯得她腰若纖柳,仿佛漾著春色。宮中品級嚴苛,即使晉為太妃亦是不能著紅,此時深紫裙在燭火下,曳著烈焰,竟似一團火,將息猶盛,太過於眩目的美麗,帶著不詳。

    “今日陛下也不知道為什麽看禦苑裏蝴蝶不順眼,命人大肆的撲殺,自己坐在沉香亭內,誰知道天忽然就變了,還沒待內監們反應過來,陛下慘叫著抱頭衝出來。橫衝直撞的,也不知怎麽就進了咱們靜安宮。”巧藍一反往日的沉默,在燕脂身側喋喋不休的說著:“還是德保奸猾,不多時就找到了,可是那時陛下和主子……於是便一直守在殿外……”

    燕脂寧靜地轉迴身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這樣很好,你也不要管,好嗎?”

    巧藍一歎,福身一禮道:“主子放心,奴婢知道,就連今日當值的奴婢都已經安置好了。”

    燕脂仿若未聞,幽幽地立在那邊,唇上染著小紅春的胭脂,然後,微微地抿嘴,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著,清清淺淺的豔,那是刺到人心裏。

    三伏夏暑,東都的天就開始炎熱起來,日頭明晃晃地懸著,耀得人眼花。巧藍雖然坐在靜安宮前的老柳下,手中執了團扇,仍舊抵不住愈加的躁熱,大半日下來,汗已經透了薄衫。

    遠遠走來幾名宮人,巧藍因為燥熱分神,待人到了近前才看見,驚得幾乎跳起,失聲道:“李嬤嬤,太妃還沒起呢!”

    李嬤嬤為太後李氏的乳娘,素來蠻橫,聽巧藍這麽說不由得一嗤道:“這都快晌午了太妃還沒起,莫不是病了吧?”

    巧藍已經驚得失了方寸,李嬤嬤見她言神情閃爍,更不和她多說,自己就徑直進去。一麵走還一麵罵道:“你們這些個奴婢也別仗著入宮多年資曆老了,就可以怠慢了主子!”

    輕車熟路地穿著小徑,經過靜安宮的廊下,這樣的路徑就避過了宮人輪值的偏殿,直到了寢殿外。

    巧藍不敢阻攔,隻能跟在後麵一迭聲地叫道:“李嬤嬤止步,不可擅闖!”

    由於天熱寢殿門大開著,李嬤嬤剛要一把掀了簾子,就聽見燕脂的聲音道:“外麵吵什麽?”

    李嬤嬤不敢造次,忙跪在簾子外行禮道:“奴婢請燕太妃安。”

    燕脂懶懶的問道:“什麽事?”

    既不叫起也不宣入,李嬤嬤更加起疑,也顧不得規矩,起身就撩開簾子進了內殿。

    燕脂正坐在妝台前,像是剛起身,身上隻穿了件素白色的內衫,連頭發也未曾挽起,一直淌至腳下的紅絲毯上。見了李嬤嬤闖入也不惱,右手執著一柄團扇,懶洋洋的扇拂,轉頭輕笑一聲,又問道:“太後有什麽事?”

    明眸朱唇,容光懾得人幾乎唿吸窒息。

    李嬤嬤隻覺得難以逼視,低頭迴道:“江南道今年的雨前新茶貢上來了,太後想找您一同品茶呢!”

    燕脂理了理鬢角自若地道:“知道了,我迴頭就過去,你下去吧。”

    李嬤嬤不敢多言,轉身退出,掀起簾子時仍不死心的迴眼張望,而這一望之後,她抑製不住的失聲驚唿:“太妃,您身上穿的?!這是男子的內衫!”

    那聲驚唿伴著琉璃冰盤裏盛滿的冰涼氣息,一路跌在燕脂的身上,她不禁一個冷顫。渾身無力的連站起都不能,仿佛一隻落入網中的蟲,隻能惶然著。

    殿外,淒淒切切的蟲鳴飄散,殿內,靜寂若死。突地,一聲輕笑帶著微微的唿吸,象一隻透明的蝴蝶,很嫵媚地,在空氣中飄忽地遊離著。

    “叫你著急,穿錯了吧?”

    封榮低低顫動的聲音裏輕紗床幔掀了起來,入眼的輕軟錦繡衾褥散亂著。自裏麵走出來的封榮,裸著上身隻穿了件雪白的綢褲。待走到燕脂身後時,靈活的指三兩下就剝下了燕脂身上的內衫,披在自己身上。

    沒了內衫的燕脂,身上就隻著了一件

    撚金牡丹肚兜,露出的肩背,凝脂一樣的肌膚上紅痕斑斑。她仰頭怒瞪著他,在封榮看來竟也似柔媚如絲的雙目,他心神蕩漾,順勢彎下身將手探入燕脂的肚兜,唇亦啃噬在她的肩胛。

    李嬤嬤此時才如夢方醒,顫聲唿道:“皇上!”

    卻正迎上一雙眼,清澈的沒有一絲陰影,孩童似的天真無邪,卻也清澈的噬人恐怖。

    “沒眼色的奴才,還不滾出去?”

    皇宮裏的規矩,叫滾就不能起身,李嬤嬤忙不迭地重重磕了幾個頭,跌爬著離開了。殿外明媚的陽光她離去的背影拖出一道深色的灰來,一路狼狽而去。

    燕脂看著那背影,一把抓住封榮猶不老實的手,惱也不是,恨也不是,空自把牙咬得癢癢的:“冤家,你要害死我嗎?”

    “哎呀,你在攆朕走嗎?”封榮眼一轉,就抽出了手,動作快的不見一絲繾倦,轉身站在窗前,輕輕笑道:“長日漫漫,沒了你可真難熬啊!”

    說完,迴眼斜斜地看了過來,眼波流轉,雖彎若弦月,卻是冷冰冰的。被那樣的冰冷望著,燕脂反覺得身上有火燒起來了,炙熱得她撲在封榮背上,緊緊擁住他:“真的有那麽難熬嗎?”

    封榮身體一顫,含著一點嘲諷的笑聲便化為漣漪,一層層散開燕脂身上,帶著麻醉的成分:“在這陳宮裏,你不覺得難熬嗎?”

    窗前為了怕人窺視,垂了陳國做工最精致的蟬翼青紗幔,光和影徘徊在其上,陰鬱而曖昧的瀲灩似地漾開來。燕脂自封榮身後擁著他,涼滑的純白絲羅涼滑的浸淫在她的肌膚上,有種近似暈眩的疼。好似春日的雨朔過來,看得見,摸得著,卻抓不到。饒是如此,幸福的感覺依舊脹滿了心口的空洞。脹得一片片,一層層,剝開她的骨與魂,仿佛要爆裂開一般,無法磨滅的慘烈。

    燕脂咬了咬嘴唇,微微地蹙起了眉,在封榮看不見的背後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地道:“以前經曆過更加難熬的,所以便也不覺得現在怎樣了。”

    燕脂的額頭抵在封榮的背上,許是因為看不到封榮的神色,她蹙起的眉端就宛如藏在花萼下麵的刺,尖尖的怨毒:“那一夜我最親的人,為了救我,去頂替了本應是我該受到的恥辱……我們離得那麽近,她有勇氣救我,我卻沒有勇氣救她……那些聲音比鋼刀還鋒利一聲一聲的剜在耳內,剜在心頭,一夜竟仿佛十年,長的沒有盡頭……”

    封榮身子一動想要迴身,燕脂卻抓住他,伸手掩住他的唇。

    “封榮,我死了你會傷心嗎?”

    指下的唇唿出一抹溫熱的氣息,似是一聲嗤笑。他的唇柔軟溫暖,輕輕慢慢,不怎麽經心的吻落在指間,像小孩子在撒嬌一般。

    封榮的身上是她慣焚的佳楠的香氣,這香氣第一次讓燕脂覺得頭暈目眩,仿若是毒藥。然而,怨毒的盡處仍舊現出了三分柔情露在眉間,燕脂輕緩絮語著:“我那樣的愛你,即便是我死了你也要記住,知道嗎?”

    語罷一笑,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笑聲低微而支離破碎的近似哭泣。燕脂的影即便是印在封榮的影上,仍是淡的像是佇在海邊的沙壘,海浪一碰,便要成灰。

    次日的午後,熱得一絲風都沒有。整塊的冰擱在梨木的冰桶內,被暑氣蒸得絲絲冒起白煙,冰下隔的銅格子下放著描花的瓷盆,一滴一滴冰融水落,一爿湛青的荷葉鋪在融開的水上,就幾似無聲。

    封榮照例欽勤殿內午睡,模模糊糊中就聽見遠遠的金鍾之聲,一聲一聲似是永遠沒有止境。他最厭煩有聲響吵了他睡覺,遂不耐的翻了個身。

    守在帳外的德保極為警覺,忙輕聲開口道:“陛下醒了?”

    睡意還濃,封榮就隻含糊的問了一聲:“外麵怎麽了?”

    德保沉吟了一下,方才迴道:“燕太妃薨天了,陛下。”

    半晌不見金絲帳裏出聲,卻原來是又睡著了。金鍾敲了半晌也止了,而後,夜深了。

    封榮這一覺睡得極沉,到了午夜才起身。德保守在床前,拍手就待喚人,卻被封榮揚手止住。

    “好悶,朕隨便走走。”

    說著連鞋子也不曾穿,赤足就往外走。信步走到宮人輪值休息的側殿,就聽見裏麵一個尖銳的聲音:“燕太妃出身卑賤,不過是靠狐媚子功夫才撐了十年,她一死那些個憑著裙帶關係雞犬升天的什麽文安侯,什麽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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