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30日二十一點三十六分,大雪。白色的外套披在了整個華沙城的大街小巷上,除了偶爾經過的車輛,可謂是空無一人。


    “今年的冬天,和往日有點不一樣啊,”門口響起了格蘭藏姆的敲門聲和感慨,“去年這個時候,掃雪車早就出來不知多少次了。”


    “大概吧……”我簡短地迴答,“但去年冬天,我從亞特蘭大去了舊金山,不太清楚華沙的情況。”


    我拉上了落地窗的窗簾,重新坐迴繡著沙俄皇室花紋的搖椅上。雖然空調也可以讓房間溫暖一些,但我還是覺得燒壁爐的感覺更好。


    “別覺得太拘束了,坐吧。我知道,軍營裏沒那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說到“雜七雜八”的時候,我特地用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圈,把整個房間框了起來,邊劃邊說,“沒辦法,在後方單位,就必須要麵對這種東西,不是嗎?”


    說起來……我從五月份轉入華沙總部至今,也有半年了吧……真是……閑得無聊到極點的半年……


    一如全人類所見,世界帝國已經撐不住了。尤裏甚至懶得再發布一些奇奇怪怪的詔書,更懶得再下令了。在我離開平壤之後不久,美國就登陸了日本列島,中蘇聯軍也攻入了台灣和長白山以南,遠東的世界帝國統治區瞬間就崩潰了。


    歐洲更是如此。除了地中海沿岸,聯軍和盟軍已經收複了所有的土地。可惜的是,在尤裏竭澤而漁的壓榨下,歐洲大部分的地方,如今已經成為了土闊人稀的荒野。


    舉目所見,不說遠的,華沙解放至今已經三個月了,除了聯軍司令部,到處還是戰前的廢墟。


    而且……除了地中海沿岸,雖說世界帝國隻在撒哈拉沙漠深處可能還存在著殘餘勢力,但等到消滅了尤裏,消滅了世界帝國之後呢?莫斯文克會和杜根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關於世界和平的事情嗎?


    毫無疑問,不會。也許杜根是和平主義者,但盟軍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失敗者,鷹派人士不在少數。而莫斯文克是個擅長戰爭的高手,他不會拒絕盟軍國家的挑戰。


    這非常有趣。雖然說戰爭對我而言有利無弊,但是……我們已經沒有尤裏這樣的,能在戰爭初期摧毀對方超級武器的“殺手鐧”了。


    等等……有趣?什麽時候我竟然也會覺得……戰爭很有趣了?


    大概是手癢了吧……我這麽自我安慰著。這可不是好習慣,看著滿目瘡痍,人口損失過半的地球,竟認為“沒有戰爭渾身難受”……


    “指揮官同誌?”格蘭藏姆的喊聲把我從思考拉了出來。我一驚,才知道自己竟然又發起了呆。


    我笑了笑,擺擺手說:“不好意思,我可能未老先衰了。聯軍總部裏有不少專門用於養老的職務,隻不過我的同行都是六七十歲的老頭,隻有我……可能年輕了些。”


    我一屁股重新坐迴了搖椅,格蘭藏姆和碧塔坐在了我對麵,坐在溫暖的火堆邊上。沒想到,這個我從黑森林和摩洛哥兩次救出來的德國大學生也加入了軍隊,而且加入的是風暴小組,還是通訊聯絡官。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當初在摩洛哥,我要擊斃碧塔以絕後患的時候,格蘭藏姆會對我拔槍相向了。看他們互相交流的眼神就知道了。


    “說起來……我們都很感激您,指揮官同誌,”格蘭藏姆突然變得嚴肅了,“您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大家可都是都很想您呢。”


    “可是我卻迴不來了,”我苦笑著,看了一眼這陳設華麗的房間,輕歎了一口氣說,“而且,你也不用叫我指揮官同誌了。我不是你的上級,你也不歸我管——說實話,我也不負責管什麽東西了。”


    看著麵前兩人正襟危坐的樣子,我竟然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我已是遲暮之年的老幹部,而麵前的格蘭藏姆和碧塔是接替我這個位置的年輕的接班人。我這個老者在向年輕的後輩傳授人生經驗一樣。


    格蘭藏姆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對麵,軍服衣領上的金質麥穗齒輪鐵錘鐮刀領章,在壁爐和燈火之下熠熠生輝。他神情嚴肅地迴答道:“指揮官同誌……無論到什麽時候,您都是風暴小組的指揮官。”


    我假裝無所謂地看著格蘭藏姆。別裝了,成為我,超越我,讓風暴小組在你手上變得比在我手上更加輝煌,難道不是你的目標嗎?


    可是在格蘭藏姆的眼中,我所看到的,隻有真誠。這種真誠我曾在初入風暴小組的新兵眼裏看到過,那是種近乎個人崇拜的真誠。


    “不要這樣。”我喃喃自語。


    “什麽?”格蘭藏姆沒聽清。


    “別把我誇得那麽神奇,”我苦笑著說,“現在看來3,馬克耶布卡少將的傳奇神話要結束了。每一段神話的最後一個篇章,就是主人公坐在溫暖的搖椅上,向後代、接班人、記者、傳記作家、秘書之類的人嘮嘮叨叨說個一大通廢話。從壁爐邊說到大學講台,從大學講台說到醫院裏,從醫院裏送到去火葬場的路上,最後在墓碑前進行一個小結。就像現在這樣,不是嗎?”


    “為什麽是小結?”碧塔忍不住問,“馬克思同誌不是說,人死了之後,精神就應該消亡了呀?”


    “那就看後代的了,”我一臉認真地迴答,“勤勉的後代會把這個神話寫成史詩與戰歌反複吟唱,一直唱到墳墓裏的你耳膜碎裂也不肯停歇;隻有懶惰的家夥才會把小結變成總結,你反倒樂得清淨。”


    格蘭藏姆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後合。我對此隻有報以苦笑。此時此刻,也隻有我,在這個笑話麵前是笑不出來的。因為我說的是真的,現在的我和養老沒區別。


    “真有趣,可惜我得先走開一下課,”碧塔站起身,向我們表達歉意,“還有,格蘭藏姆,索菲亞元帥還在等著,別拖得太久了。”


    “好吧……碧塔同誌,你先去索菲亞元帥那裏,我再陪馬克將軍聊一會就到。”格蘭藏姆拍了拍碧塔的臀部,目不轉睛地笑著迴答。


    兩人當著我的麵接了個吻,然後碧塔踏著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特有的“嗒嗒”聲,離開了房間。


    “我偶爾也會犯錯,”我看著如癡如醉的格蘭藏姆,似笑非笑地說,“比如那次在摩洛哥,我差點就犯錯了。還好你製止了我。”


    “是啊……”格蘭藏姆的眼神飄忽不定了一陣。我還沒捕捉到他此刻的想法,一道靈光從他的腦海中閃過,格蘭藏姆突然一個激靈。


    “怎麽?”我故作平靜地問。


    “說正事吧,”格蘭藏姆變得嚴肅了,“指揮官同誌,現在這個情況下……您有沒有想過以後?”


    “說清楚些。”我微微揚起頭,讓壁爐火光的陰影蓋住眼睛。


    “聽說達夏同誌準備重新填報誌願,上大學去了,”格蘭藏姆依然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態說,“從我們風暴小組出來的戰士,在整個聯軍國家裏,基本上都是我們可以隨心所欲選擇任何一所大學的。”


    我記得這件事。上個月達夏就告訴我,聯軍各司令部已經趕印了一百萬份大學誌願申請表,而且還遠遠供不應求。如果不趁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快點做出選擇,一流高等學府的名額恐怕要被瓜分了。


    “你說那件事啊……其實我無所謂,”我迴答道,“現在還沒到開香檳,慶祝天下太平的時候。”


    “怎麽沒有?”格蘭藏姆一把軟椅上跳了起來,一邊激動地手舞足蹈一邊大聲說,“全人類都知道,戰爭已經結束了!莫斯文克總理和杜根簽署了和平協議,等到現在最後一次戰役,‘拉丁葬禮’行動結束,世界就和平了!我知道您在想什麽,可是半年過去了……”


    “謝謝你的好意,格蘭藏姆同誌。我相信你是為我擔憂,但我隻希望你理解我!”我盡可能禮貌而溫和地打斷了格蘭藏姆的滔滔不絕,“但是我不甘心。你知道把一些事沉積在心底很多年,錯過了很多次解開疑惑的機會的感覺嗎?”


    “可是您的計劃太冒險,而且現在已經沒有勝算了!”格蘭藏姆爭辯道,“我不希望看到,我今生今世最崇拜的人,在功成身就之後,在一個看似華麗的牢籠當中一直待下去,頂著毫無意義的大將軍銜之名,在這種地方發黴腐爛!”


    其實,當我向莫斯文克提出對了解“真相”的要求,而被拒絕的時候,這個計劃就在我腦海中產生了。我知道太冒險,但我照辦了。


    因為……相比其他東西,我都更加相信我的直覺。以往的每一次生死考驗都告訴我,它總能保佑我取得最好的結果,這次不會例外。


    格蘭藏姆還想說什麽,門突然被撞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喘了幾口氣,向我們敬了個禮喊道,“馬克耶布卡大將。哦,還有格蘭藏姆少將,真巧啊……”


    “說吧,怎麽了……”無意識間看到了門口的人,我頓時愣住了。


    “你……怎麽會……是你……”我顫抖著伸出手指,指向了來人,“你不是……你不是已經……”


    對方向我和格蘭藏姆微微一笑,仿佛已經預料到我們的想法。


    “是啊,”來人——維克多·米哈基米爾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你們好,二位將軍。我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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