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隻用一塊小小的牌子,就讓後宮從此杜絕了私相授受的頑疾,臣妾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呢。”

    那敬事房隸屬內務府,內務府又歸李德全管,東西六宮各個妃嬪,沒有不想巴結、收買他的。倘若真能讓牌子放得靠前些,讓皇上時時刻刻瞧著自己的名字,侍寢的機會就大大多了,自然也能爭取懷孕。

    可後來,他為讓後宮安分收集,幹脆下旨,將所有綠頭牌統統背朝天放,這樣,抓到了哪個人,全由天做主。反正都是妃嬪,誰來不一樣呢!索性,自此賣乖,媚上,便統統沒了用處;選了誰,不選誰,旁人無話可說。人心安穩了,後宮也就升平。

    但這樣以來,他的心思,就更加讓人看不透了。

    耳報神

    “你倒是看得比誰都通透!”黑眸斂著,他狠狠掐了一下她尖悄的鼻尖。

    景寧吃痛,嚶嚀了一聲,須臾,更往他懷裏窩了窩;

    可這心裏頭卻在盤算著,或許明日,就該讓秋靜報備給敬事房,說她天葵來潮,不宜侍寢……

    從乾清官出來,已經過了三更天。

    外麵的天還是黑的,冬夜森寒,小祿子帶著秋靜來接她,捎來了一頂火炭正旺的暖香手爐。景寧本帶出來一頂,卻糊塗地落在了慈寧官,也不知是不是那去接她侍寢的小太監稟報給小祿子的。

    人雖不經事,卻倒還貼心。

    “主子,酉時的時候,宣貴人過來找過您。”

    隔著窗幔,秋靜沉聲稟告。

    酉時……那不是她剛出門,去慈寧宮的時候麽;倒也巧,這博爾濟吉特,兆雅要是再早來一會子,就能碰上了。景寧一邊尋恩著,一邊摩挲著手裏的暖爐,熱氣嫋嫋,掌心早被捂熱了,身上也跟著暖和起來。

    片刻,她掀開幔簾,將手爐遞了出去。

    “這爐子有些燙人,你替我好生拿著。”

    秋靜的臉凍得一團嫣紅,唇瓣也白了,從她手上接過那手爐,未言語,即刻投身承旨。

    轎子一路順著朱紅的牆壁走,因著地上的殘雪,抬轎的奴才們走地十分仔細。小祿子送到月華門那兒,就告旨迴去了,這時,景寧才複又隔著宙慢,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宣貴人來,可有說什麽事麽?”

    秋靜搖了搖頭,須臾,又反應過來她看不見,複又道:“沒,不過,臨走時,正好碰上了前來接您的李公公。”

    景寧正要提這事,聽秋靜說到此,便要開口問她為何不將人留下,卻又聽她補充了一句。

    “奴婢本是備了茶水,讓李公公在殿裏候著,可他卻被宣貴人給拉走了;奴婢不好攔著,以為他會再迴來,豈料,等了幾個個時辰,等來的,卻是祿公公讓奴婢同來乾清官接您。”

    景寧未語,片刻,心頭一動。

    這麽說來,莫不是那博爾濟吉特口兆雅讓小李子去慈寧官找她的……還以為,是那小太監年少不更事,才冒冒失失去了慈寧宮接人,豈料,竟是受了旁人的唆使。

    都道這宣貴人僅是性子不好,是個喜好落井下石的王兒,卻不想,也是個擅使心機的。這順水推舟,不動聲色的把戲,倒是小覷了她。

    景寧自問,並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更何況這等招數,向來是後宮妃嬪慣用的;但她料定那博爾濟吉特,兆雅必還會來承禧殿,眼眸一轉,索性,流瀉出了一抹陰翳來。

    順水推舟是麽……她可也會呢……

    正月初三,各宮的妃嬪們都早早地開始互相串門子。

    剛用過早膳,便有惠貴人抱著皇長子來了承禧殿,邀她一並去儲秀官探望皇後。進了垂花門,卻見她正懨懨地佚在軟榻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芷珠隻道她是染了風寒,寒喧囑咐了幾句,便悻悻地離開。

    等薑珥來了,秋靜一並說她身子不適,還沒起呢。薑珥就將帶來的紅漆食盒留下,告了安,轉身而去。

    秋靜拿著食盒走進寢殿,就看見景寧躺在西窗下的炕上,蜷著腿,身上裹了一層棉褥被子;微汗的額上燙著浸了熱水的巾絹,水漬暈開,染得清而素顏一層濕氣。

    “主子,薑常在給您送了些吃食來。”

    “放著吧,”她招了招手,卻見冬漠望眼欲穿地看過來,心下莞爾,複又道,“那就打開吧,全當是膳後甜點來的。”

    秋靜領旨,轉眸,不免嗔怪地瞪了冬漠一眼。

    紅漆食盒共是兩層,悉心打開,裏頭的花狀拚盤便露出了真容。

    椰子盞,鴛鴦卷,柿霜軟糖……盤盞簡單而幹淨,內盛糕點果糖卻精致可愛,偶有香甜味道散溢而出,直勾人津液。

    “薑常在的手藝可真好。”

    冬漠由衷地讚歎。

    景寧笑笑,伸手取出一顆柿霜軟糖,放入口中,爾後,便將食盒遞給了秋靜,

    “你們一並吃了吧,過年了,大家一塊沾沾薑常在的喜氣。”

    冬漠歡唿了一下,忙不迭地跑過來,伸手欲抓,卻被秋靜一巴掌打在了手上。“你這饞嘴的,主子為了你才勉強吃了口糖,還不快快謝恩。”

    冬漠吐了吐舌頭,難得放下素日的冷豔,整個人也活潑了,也隨和了,“奴婢多謝主子。”

    景寧笑而不語,片刻,為她們解惑道:“這薑常在的父親,原是在都膳司當管事的,家學淵源,做這些小點心和果糖,可是信手拈來。”

    “難怪。”秋靜和冬漠都唏噓不已。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嬌唿,人未到,聲先至,聽嗓音就知是一位嬌滴滴的主子。秋靜朝冬漠使了個眼色,冬漠趕緊將雲腿桌上的吃食拾掇好了,掀開門簾,迎了出去。

    踏著紅繡緞花卉花盆底旗鞋,博爾濟吉特口兆雅施施然跨進門檻的時候,景寧已經靠著金心閃緞靠褥坐好了,看見是她,就欲要起身下炕,兆雅急忙迎上前,巧笑倩兮地將她輕輕按下。

    “寧姐姐身子不爽,就躺著吧;妹妹聽聞姐姐抱恙,特地過來看看,姐姐若是起身了,可就是折殺妹妹了!”

    兆雅說得煞有介事,景寧卻輕笑不語。

    聽說?自己這病來的洶洶,是偶染了風寒,連太醫都不曾喧,唯一知情的惠貴人也去了儲秀官,她是從何聽說了的呢……

    臉上漾起三分笑顏,景寧也不拆穿她,反而顯得越發熱絡,“雅兒妹妹可真是有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兆雅說著,幫她取下額上巾絹,還等未放到銅盆裏,早有秋靜走過來,接了去;就在此時,景寧驀地伸手胳膊,一把攔下了秋靜欲要投入熱水中的手。

    “先放著吧,熱敷了大半個時辰了,也好多了。”

    秋靜愣了一下,片刻,領旨,然後將巾絹搭在盆架子上,就退了下去。

    兆雅盯著秋靜的背影瞧了好一陣,又將目光落迴在那銅盆上——熱氣騰騰,水麵上還暈著一層滾滾熱浪。一看,就是剛燒沸就端過來的。這要是將手放下去

    “早聽聞姐姐最是體恤下人,承禧殿的婢子們能伺候姐姐,真是她們天大的福氣。”兆雅抿嘴一笑,妖妖嬈嬈的。

    景寧當然知道她是指什麽,輕輕笑了笑,隻作不知。

    “妹妹哪裏的話,可羞煞姐姐了!”

    寒喧了幾句,便再無可聊,景寧的興致也

    不甚提得起來,那兆雅索性不再拐彎抹角了,忽然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問她:

    “姐姐,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昨日特地將你留在寢宮,是不是交代了什麽秘密的事?”

    她問得突兀,也很無理,景寧卻不以為意,反而轉眸,故作不解地道:“妹妹的意思是……”

    “就是,就是……”兆雅囁嚅了一下,咬咬牙,還是問了出口,“就是皇後娘娘嘔血的事兒唄!太皇太後是不是透給姐姐什麽了?”

    近在咫尺的,是一雙瞪得大大的美眸,景寧凝著她那嫵媚嬌顏,心中不禁一哂。

    ——若說心無城府,這博爾濟吉特口兆雅又唆使了小李子去慈寧宮,不動聲色地就能讓太皇太後對她起了厭膩;可若說她深謀遠慮,此刻,豈會問得像個癡兒?

    她倒有些看不透這宣貴人了。

    “妹妹取笑了,太皇太後能與我說什麽要緊的事兒呢,不過是閑話家常罷了。”景寧笑得極不自然,說罷,垂下眼捷,閃躲著眸光。

    這樣的神情看在兆雅眼裏,越發當她是心虛了,偏偏落實了心裏猜測。

    “姐姐,你還是信不過妹妹,妹妹我早聽說了,那日姐姐從慈寧官出來,太皇太後即刻就將瑛婚婚派去了承禧殿。她可是官裏的老嬤嬤了地位僅次蘇嬤嬤,能得她助陣,可讓姐姐長臉呢!”

    兆雅說著,若有所指地看著她;那笑,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流轉出了一抹試探。

    景寧眸光一動。

    這宣貴人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了,瑛嬤嬤隻來過兩次,旁人不知,她便知道……

    “既然妹妹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瞞了,隻是此事事關重大,若是姐姐與妹妹照實說了,妹妹切要守口如瓶,定不能告訴旁人!”景寧不疑有他,盯著兆雅的眼睛,一副攸關性命的慎重樣子。

    兆雅眼眸陡然一亮,“姐姐盡管放心,在這宮裏,妹妹的嘴,可是最嚴的了

    景寧頷首,心裏不以為然,麵上卻正八景兒,謹慎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兆雅附耳過來。

    輕了嗓音:

    慢了語調。

    她說得極輕極輕,好像是什麽蠱惑人的箍咒一般,擦著兆雅的耳際響起:

    “太皇太後說,皇後娘娘很可能是被……‘那個’所咒,下旨要嚴查呢!可後官這麽多妃嬪,從何著手?又從什麽人開始查?眼前千絲萬縷的,正尋思著找一個好幫手,

    找一個恰當由頭呢……”

    “我就說呢!”兆雅臉頰暈紅,眸光閃亮,一下子竟是興奮難持,可一陣點頭過後,轉瞬,又搖了搖頭,“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寧姐姐,太皇太後這麽個說法,倒有些讓人匪夷所思了。找幫手?找什麽幫手?還有,就是那由頭……莫不是,真要讓這東西六宮的妃嬪們窩裏鬥,然後再揪出一個人來,背黑鍋吧!”

    景寧笑笑,卻在心裏暗歎這宣貴人的敏銳,“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意思,可是我等隨便就能揣度出來的!不過依著我看,太皇太後這心裏,也是沒個數,可又不想讓這事兒這麽輕易就揭過去,就此,才打了個埋伏。”

    “太皇太後唯有對姐姐提及此事,是不是……讓姐姐幫著張羅呢?”兆雅若有所思地看過來,麵似迷惑,景寧卻沒錯過她眼鹿一閃而過的精光。

    “瞧妹妹這話說的,”她捂唇,輕輕笑了一下,將一絲得意半掩不掩地蘊在了眼睛裏,“若是要查,也該是由鈕祜祿皇貴妃那樣身份的娘娘去查,何時會輪到姐姐我呢?太皇太後之所以對我說了,大抵是當我是個擺設,是個沒用的人,說了,也就是說了。”

    景寧說得雲淡風輕,卻透給兆雅一個意思;

    ——太皇太後從未懷疑過承禧殿,甚至是想由她出麵,來查這詛咒皇後娘娘的人。至於那懷疑的,可是另有其人;或許,就是一直未曾召見過的鈕祜祿皇貴妃

    兆雅果然愣了:

    她不是沒看出景寧臉上小人得誌的傲慢,轉瞬,卻忽然想到了什麽;心上那些嫉恨,忿忿,不屑的情緒也跟著煙消雲散了。

    一時無言。

    纖指,從盤盞中桃起了一牧水晶蠻餞,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景寧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兆雅那變幻莫測的神情,唇角微挑,透出了一抹深長的意味,“妹妹……”

    兆雅沒動。

    “妹妹,妹妹……”

    景寧輕輕推了推她,半晌,兆雅仿佛從夢中驚醒,一下子迴過了神。

    “姐姐,妹妹這便……告辭了吧!”她猛地起身,卻用力太急,竟沒站住;景寧笑著從身側扶住她,打趣地道:“妹妹怎麽不多呆一會兒了,陪姐姐聊聊,不好麽?”

    這麽急,趕著去和什麽人稟報呢……

    兆雅也覺得自己唐突了,訕訕地笑了兩下,才道:“不了,不了,打擾姐姐修養,妹妹過意不去呢!”說罷,朝景寧斂了斂身子。

    景寧也不留她,笑著點點頭,示意冬漠送她出門;待她剛邁出門檻,景寧忽然從被叫住她。

    “妹妹,切記,不可與旁人說啊!”

    “放心,妹妹的嘴甚嚴呢!”

    景寧笑著頷首。

    很嚴麽……若她嘴嚴,豈會當真與她來說呢……

    她可是送上門來的耳報神,這口風,一並從她嘴裏傳出去,是再合適不過了。

    奇謀

    大年初五,開始下雪。

    鵝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推開殿門,漫天的寒氣。

    金頂綠呢子帷轎裏,是裹得嚴嚴實實的圖佳,一襲雪貂裘綠絨滾紋大氅,忘帶了手操,那雙凍得通紅的手縮在袖管子裏,身子則緊靠著窗幔一側,生怕那抬轎子的奴才不小心掉了她。

    地上的雪,足有一足厚,踩在上麵,能踏出一個又大又深的腳印。

    綺雪亦步亦趨地跟在轎子旁;

    忽然,一個不穩,狠狠地掉在雪地裏。

    待她艱難地爬起身,再跟上轎子的行程,那深綠色官裝的外麵,已沾滿了厚厚的雪屑。

    圖佳瞪了她一眼,心裏暗罵這丫頭毛毛躁躁的,走路也走不利索;卻不知那花盆底兒的旗鞋踏在雪地上,究竟有多難走。

    前方不遠,就是延禧宮的二進院。

    圖佳被攙扶著,走下轎子,遠遠就看見純妃身邊最得力的侍婢,爾芳,打著一把輕骨油氈紙傘,站在抄手遊廊下。

    “奴婢奉主子之命,恭候公主多時了,公主萬安。”

    圖佳沒好氣地擺了擺手,也不理會她,徑自往寢殿內走,綺雪忙撐起傘跟了上去。

    懷巴殿,寢殿。

    一道一道的菱花門扉,一帷一帷的輕紗慢簾,穿過自眉戲花雙麵繡屏風,就是淡雅奢華的內室;西側的窗楣前,仙蕊正拿著穀粒,逗弄著金絲楠木烏籠裏的雀兒。

    爾芳伺候進來的圖佳將身上的大氅除了,即時奉上熱茶。

    香茗微燙,圖佳嗬了嗬氣,抿了一口,爾後,望著仙蕊的背影,埋怨道:“怎的這個時候叫本宮來?”

    佟佳口仙蕊未迴頭,聞言,將手裏的穀粒盡數撒進籠子,惹得那一對兒翠色繡眼烏雀躍歡跳;複又將掌心裏的碎渣拍去,才轉過了身來。

    “下雪了,很少有人會出門。姑母不在這個時候來,難道

    ,要等到春暖花開麽?”

    隻有天寒地凍,大雪封門,各官的眼線、探子們,才不會出來搗亂……

    圖佳見她臉色不善,心頭一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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