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著像是誇獎,但江珣的神情又不是那麽一迴事。他迴到案前坐下,拂手又將月牙燈的亮度調低,屋子瞬間暗了下來,隻剩下能照亮書案的微光。


    他抬眼看唐九寧:“你有沒有想過,顧子翌為什麽會放過你?”


    唐九寧在他對麵盤腿坐下,認真思索起來:“他不殺我肯定是覺得沒必要。”


    “為何?”江珣反問,“明明你都目睹了他殺人的全過程。”


    這唐九寧就想不明白了,放她迴去等於是放虎歸山。等百煉山發現洪承昊不見了,她再跑去吼一嗓子是顧子翌殺的,人證有了。而她脖子上的指印恰恰好能證明她所說之事,算得上是物證。


    顧子翌沒有放過自己的理由,在那個小巷子裏殺人滅口才是合情合理的。


    江珣看她絞盡腦汁地想,越想眉頭皺得越深,他嘴角又一彎,說道:“因為殺了你,等於是增加了麻煩。”


    “為什麽?”唐九寧連忙問。


    江珣挑眉:“你覺得我們玄天閣會放著你不管?”


    唐九寧一怔。


    “就算他毀了屍體,也總是會有蛛絲馬跡的,何況兩大門派掘地三尺也要把你們找出來呢?”江珣看了她一眼。


    “掘地三尺”這詞聽得唐九寧心裏泛起了點暖意,她想到入了玄天閣之後認識的那些人。


    若是自己失蹤了,徐師兄肯定會萬分著急,江以蓮可能是一邊罵罵咧咧又一邊尋人,還有顧二哥、何家兄妹……對了,鍾星那丫頭還在等自己迴玄天閣呢。


    唐九寧想著想著就神遊出去了,江珣一句話又將她的思緒拉了迴來。


    “這就說明,殺不殺你其實無所謂。”


    唐九寧急忙問道:“那他怎麽斷定我不會說出他的惡行?”


    江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不是斷定你不會去說,而是你說出去了也沒用。”


    唐九寧聽得莫名其妙,怎麽會沒用,百煉山又不是傻子,這人證物證都有了,還會當我的話是放屁不成?


    江珣知道她心裏在想著什麽,他懶得多做解釋,而是讓她迴去等消息。


    等什麽消息?百煉山丟了洪承昊的消息嗎?


    唐九寧乖乖地迴去等了。兩日後,她發現,自己的人證物證都沒有機會拿出手了——百煉山直接對外宣稱洪承昊生了重病,參加不了接下來的比賽,連夜趕迴自家仙山養病去了。


    唐九寧隻能一頭霧水地再次來找江珣。


    江珣拿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頭:“怎麽還想不明白?”


    唐九寧抱頭看他。


    “因為顧子翌早就知道百煉山不會追查這件事,恐怕洪家也知道是顧子翌殺了洪承昊。”江珣目光突然冷了下來,“很顯然,他們是一夥的,極有可能是達成了某種交易,”


    唐九寧皺眉問:“他們達成交易,關洪承昊什麽事?為什麽要殺他?”


    江珣在手中敲敲折扇:“因為殺洪承昊不過顧子翌一時興起,他這人向來瘋得很,殺個看不順眼的人也不奇怪。”


    唐九寧終於聽明白了,但同時她又震驚於自己所明白之事。


    “你是說,百煉山為了和顧子翌達成合作,放棄了洪承昊?”


    江珣:“順序錯了,洪承昊的死不是合作的條件,是達成合作在先,而洪承昊的死隻是個意外。洪家為了不打破這樁交易,對洪承昊的死置之不理。”


    見唐九寧瞠目,江珣又說道:“洪掌門七/八個兒子,死一個無所謂。”


    唐九寧似乎第一次見識到,人命還可以這樣拿來交易,她輕聲道:“究竟是什麽交易?”


    江珣微微皺起眉頭,目光飄向窗外:“這我也想知道。”


    唐九寧看著江珣思索的樣子,忽然想起一事,一件她以前並不在意,如今卻抓心撓肺想要知道的事。


    她看著江珣,問了出來:“你要我破棋布星羅陣,入王家的書房,究竟要做什麽?”


    江珣沉默地迴看她,他本不欲作答,這些是是非非跟她沒有一點關係。


    但唐九寧眼中的堅持閃著某種誘人的光,於是他輕輕地眨了一下眼,像是落敗於這姑娘的眼神。


    “我懷疑,王家和萬魔窟的人有聯係。”


    第33章 四人約會


    翌日清晨。


    陽光照進唐九寧的房裏,她一反常態沒有賴床,大清早的,站在窗邊撥弄著窗台上的那株吊蘭,手指旋著一遍遍繞過葉子,她的眼神卻放空不知看向窗外的何處。


    “王家和萬魔窟有聯係。”


    江珣的話迴蕩在腦子裏,她突然就覺得心事重重。


    自從十六年前仙魔兩道大戰,魔道戰敗被驅趕至西澤荒原之後,“萬魔窟”這幾個字已經鮮少出現在仙家的人口中。萬魔窟的人也銷聲匿跡在最西端,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若是他們卷土重來……


    “寧姐姐。”何卉敏姍姍而來,出聲打斷唐九寧的思緒。


    唐九寧這才想起來,昨日與何卉敏約了去看比賽。


    “卉敏你來得真早。”唐九寧出門迎接,笑道。


    “今日的第一場比試可不能錯過。”何卉敏嫣然一笑,“我還怕寧姐姐沒起床呢。”


    “是誰和誰?”唐九寧邊走邊問。


    “是太清山的謝公子和金紫門的王公子。”


    唐九寧想了片刻,又問:“為什麽不能錯過?”


    何卉敏低頭掩嘴一笑,並不答話。


    唐九寧將她略帶羞澀的笑意盡收眼底,心裏忽地就恍然大悟了,連忙問道:“是誰?”


    這個“是誰”問得是什麽意思,何卉敏當然知道,她臉上泛起紅暈,快步向前走去:“哎呀,寧姐姐你別問了。”


    唐九寧雖沒有經曆,但話本看得多,懂那些少女懷春的小心思,她也不打算多問,是誰——到時候台下一看便知。


    隻是這百門大會比賽的軒轅台好似變成了談情說愛之地?一個兩個都喜歡跑這裏來看意中人,前有一個顧子言,後有一個何卉敏。


    唐九寧和何卉敏來到軒轅台下時,比賽還沒開始,人也是稀稀散散,看來這場比賽並沒有吸引到除了何卉敏以外的更多人的注意。


    唐九寧將目光移至台上。


    謝南靖一如既往的一襲藏青色武袍,素得很,他脊背挺得筆直,像一顆青鬆。而對麵的王之弘長得儒雅幹淨,像個白麵書生,雖然也是風度翩翩,但在這比武的軒轅台上,氣勢上明顯輸了一層。


    而看完比賽的唐九寧終於知道,為什麽前來觀看這場比賽的人會這麽少。


    ——大抵是因為毫無懸念。


    謝南靖幾乎是半招之內就擊敗了王之弘,他的劍隻出鞘了一瞬,淩厲的劍氣直接將王之弘掀翻。


    王之弘雖然沒受半點傷,大可以起身提劍再上,但聰明如他,知道再打也是自取其辱,不如體麵一點地下台。於是他朝謝南靖拱手,甘願認輸,便匆匆下了台。


    何卉敏的目光隨著下台的王之弘走,王之弘走一步,她的目光便挪一寸,直到那人停在她的幾步之外。


    王之弘明顯情緒低落,眼中含著不甘與羞愧。


    何卉敏欲言又止,平時能言善辯的她在這一刻連要不要上前都猶豫了,就在她躊躇之際,王之弘掃了她一眼,連句話也不留便逃跑似的走了。


    何卉敏呆在原地,原本帶著期盼而來,如今卻失落而歸。


    唐九寧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愣著幹什麽?還不追過去?”


    “可是他心情不好。”何卉敏低頭,眼中頗為無奈,“我怕我去了反而打擾到他。”


    “怎麽就傻了呢?”唐九寧輕輕點了下她的腦袋,“這時候你更應該跟過去,實在不行你偷偷跟在後麵也可以啊。”


    何卉敏像是突然被點醒了一般,感激地看了一眼唐九寧,連忙邁著步子向王之弘走的方向追去了。


    唐九寧看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仿佛建立了豐功偉業似的,心中忽地就騰升起一種滿足感。


    嘖嘖,這成就他人姻緣之事,還真是偉大。


    “你在看什麽?”


    一道聲音插入唐九寧沾沾自喜的腦海裏,她轉過頭,是謝南靖。


    “啊,恭喜獲勝。”唐九寧笑道。


    謝南靖一笑,視線落在她綁著布條的脖子上,立刻便皺起了眉:“脖子怎麽了?”


    “這個啊……是……”唐九寧想起了被江珣一句拆穿的事,連忙道,“是被蟲子咬了。”


    “蟲子?”謝南靖微訝,又問,“嚴重嗎?”


    “沒事的,已經擦過藥了。”唐九寧撓了撓脖子。


    “別抓。”謝南靖抓住她的手。


    一手帶著清晨濕霧般的涼意,一手帶著動武後的暖意。


    唐九寧抬眼看他,眼中茫然不自知。


    謝南靖握了片刻,又輕輕放開,問道:“不知道趙姑娘今晚是否有空?鄰鎮有個廟會,我想邀請姑娘一同……”


    “好啊。”唐九寧沒等謝南靖說完,便一口答應。這吃喝玩樂看熱鬧之事,可不能少了她。


    “等等。”唐九寧做紅娘有些上癮,她忽然想到一人,“不知道謝姑娘是否去?”


    這謝姑娘應當是指自家妹妹謝南蓁。謝南靖疑惑地眨了下眼,“她不去,不過她明日也無比賽,你若是想見她,我便叫上她。”


    “那甚好,還請謝公子務必叫上她。”唐九寧笑得像朵花。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


    顧子言使勁扒拉著門檻,唐九寧奮力拉住他的袖子將他往外邊扯。


    “我不去!要去你自個去!”顧子言大聲抗議。


    唐九寧硬是不鬆手:“我好不容易給你爭取來的機會,你還不用?”


    顧子言又喊道:“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唐九寧簡直想把顧二踹出門:“這需要什麽心理準備?又不是讓你去表白心跡,不過是逛個街聊個天。”


    兩人正拉扯著,謝南靖帶著謝南蓁走了過來。


    “趙姑娘。”謝南靖喚了一聲。“我們在正門處等了一會,不見你們,便尋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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