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年神色複雜,頓了頓道:“國公爺先前受了些傷,行路本來就緩慢,在路上顛簸傷口又裂開,前些時日遞了消息迴府,說是要在路上養一段時日,待年後暖和些再上路,到京城時得入夏時分。


    夫人且放心,某雖不才,能相幫一二的自會義不容辭。”


    “多謝先生。”明令儀得到了曾退之得推遲到京這難得的好消息,忙施禮道謝,旋即羞澀地笑了笑。


    “我是小聰明,才拐彎抹角問了這些話,先生沒有笑話,還肯如實告知,先生是真正心慈之人,我這個常年吃齋念佛的遠遠不能比。”


    徐延年明白她現今的處境,曾退之迴府之後,她的日子不會好過多少,府裏不能沒有嫡子,那她麵臨的,不過兩個下場。


    一是懷孕自己生,照著李老夫人與曾退之對她的態度,這一條不大可能。


    二是曾退之再娶,那她除了死再無別的出路。她身上有誥封,斷沒有休妻或合離的說法。先前李姨娘也算聰明,若是逼死了明令儀,曾退之再娶一個正妻進門,哪還會有先前在府裏說一不二的好日子?


    那些安慰的話在舌尖轉來轉去,徐延年終是難以啟齒,無用的安慰說出來自己都會臉紅。


    他悵然若失,難忍心中的酸澀,站起身道:“天時不早,叨擾夫人已久,某這就告辭。”


    明令儀也不挽留,站起身微頷首恭送他出門,徐延年沒有迴頭,掀起門簾匆匆離去,廊上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四下重又歸於寂靜。


    整天的忙碌與緊張之後,此時她全身都酸痛,困倦與疲憊襲來,她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等了片刻卻不見夏薇的蹤影。


    她疑惑地走到門邊,才伸手要掀簾,修長白皙的手指一拂,門簾刷一下先被掀開了。寒意撲在臉上猶如刀割,她往後退了半步,下意識抬手擋住了臉。


    霍讓立在門口,身上裹著厚厚的大氅,臉雖然埋在了裘皮中,她卻仍然能看清他嘴角深深的嘲諷。


    果然,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意,冷哼道:“這是在找誰呢,情郎不是已走了麽?”


    第23章 .  送人送銀   無


    不過才時隔幾日,霍讓瘦了一大圈,本就深的眼眶輪廓,此時看起來整個人更為疲憊。


    他越過明令儀信步走進屋子,身上的寒意混合著全身散發出來的冷意,讓她下意識避開了些。


    “哼。”霍讓察覺到她的動作,側頭不悅地斜睨了她一眼,鼻翕煽動,突然湊近她深深吸了口氣。


    迴宮之後,他身上已經沒了香火氣息,惟餘清冽熟悉的氣味撲來,明令儀被他這一出嚇得連退了好幾步。


    他走到軟榻上,大馬金刀坐在了主位,嘲諷地道:“用過藥了?怎麽沒有用你情郎送來的?”


    “他不是我的情郎。”明令儀無奈扶額,走過去坐在他對麵,重新拿了幹淨的杯子來泡了茶遞個他:“我已成親,當以夫為天。”


    “喲,還真是能睜眼說瞎話,好一個以夫為天,卻趁著夫君不在,公然讓野男人夜闖香閨。”


    霍讓盯著案幾上徐延年使用過的茶杯,越看越不順眼,伸手拿起來扔進了廢簍子中,才覺得心中暢快了些。


    明令儀看著他的動作,隻覺得無語至極,暗中翻了個白眼,看著他微笑道:“的確,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傳出去我肯定會被世人唾罵。”


    霍讓指著她氣急敗壞道:“大膽,居然把我與他相提並論,這天下都是我的,我哪裏不能去?”


    他不講理,她卻不能不講理,更不能與他講理。


    “你怎麽出宮來了,會不會有危險?”明令儀將原本到嘴邊的辯駁咽了下去,放柔了聲音,關切地問道:“上次林淮中林將軍前來抓刺客,可是與你有關?”


    霍讓聽她還知道關心自己,臭著的一張臉緩和了些,抬著下巴道:“我想出宮就出宮,誰有那本事能真正看住我?何況林淮中算什麽東西,刺客......”


    他臉又沉下去,冷聲道:“是皇後追來了行宮,想著爬上我的床,能早日生下嫡子。


    大齊江山有了杜家血脈,杜相好正大光明做攝政王,再把霍家江山徹底改姓杜。可惜啊,馬車在半路上翻倒,皇後摔斷了腿。”


    杜相的嫡長女進宮為後,加上杜相妹妹貴為太後,霍讓的後宮幾乎都被杜家人把持,也難怪他會如此生氣。


    明令儀想到先前高莊頭馬車無緣無故翻到之事,不用深想也知皇後馬車翻車是他的手筆,好心勸道:“你總不能一直避開,帝若無後,朝臣會與宗正也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正好合了杜相的意,以無子的借口逼你退位,再扶聽話又蠢的新帝登位。”


    誰知霍讓不但不領情,臉色陰沉得像是要吃人,聲音比外麵的天氣還要冷上幾分:“我聽說你受了傷,特地出來探病,可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廢話!”


    他陰陽怪氣起來,眼中譏諷更甚:“你是怕你的情郎生氣?不過區區白身門客,也就你當做寶。明令儀,你的風骨呢?你作為明家人的風骨呢?有點出息好不好?


    你不是要找情郎嗎?他又老又醜,我給你說媒,保管你找到比他好上千百倍,不但體貼還年輕俊美。”


    明令儀幾乎被他的話氣笑了,簡直跟三歲稚童一樣不講道理,什麽叫又老又醜?


    徐延年也才二十五六,且斯文儒雅,性格溫和,比他這樣喜怒不定的人不知好上多少倍......


    這些話當然不能說出來,要是他聽了還不得拆掉她的骨頭。她亦明白他為何生氣,可自從迴府之後,每走一步都愈發艱難。


    他也好不了多少,彼此都深陷泥沼,連活命都難,那些綺麗香豔不合時宜的事情,如今根本不會去考慮。


    霍讓見她沉默不語,眼圈周圍是淡淡的青色,在雪白的肌膚上尤為顯眼,修長的脖頸卻始終挺直著,堅韌又讓人憐惜。


    他胸腔裏四下亂竄的怒氣,莫名其妙的來,也莫名其妙消失得無影無蹤,緩聲問道:“你肩膀可有傷到筋骨?”


    明令儀見他突然轉了性子,又變得關心起自己來,深覺得伴君如伴虎,哪怕眼前的老虎暫時被縛住了牙,也最好少惹為妙。


    她斟酌著迴道:“無妨,隻有些許的淤青,過一兩日自然會好。”


    “暗衛沒有盡到保護指責,已迴去領罰,重新給你換了人。”他手抬起來做了個手勢,一個高大的黑衣人無聲無息走了過來,躬身施禮。


    “他是乾一,不管什麽事,你隻管吩咐他去做。”霍讓皺了皺眉,不悅地道:“總不能每次都是我主動問你的動靜,若是有天我忙著或者忘記了問,說不定你已被欺負死了,那多冤枉。”


    明令儀隻覺得嘴裏苦意蔓延,心情複雜至極。他千方百計想與他保持距離,他卻一步步走逼近,她無法拒絕也沒有底氣拒絕。


    可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吃白食要挨打。


    “好,多謝。”她話語凝澀,頷首謝過霍讓,轉頭看向乾一,他年約二十上下,五官端正像是塊石像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收迴了視線,眉頭微蹙問道:“你的暗衛頭領叫什麽名字?”


    “乾二。”霍讓愣了下才慢吞吞地迴答,揮手讓乾一退了下去,“乾一最厲害聰明。你太弱了,我瞧著再如先前那般,你不死也得傷筋動骨,還是得他由他來護著你。”


    “我在後宅之中,麵對的都是後宅婦人,就算再危險也不能與你相比,你怎麽能把他派給我?快調迴去,前麵那般的已足夠。”明令儀無法形容此時內心的感覺,隻著急忙慌拒絕。


    霍讓聽她一心為自己著想,嘴笑的笑意怎麽都止不住,拿起茶杯佯裝喝了口茶,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失態,又佯裝惱怒地道:“我說你重要就重要,怎地如此囉嗦!”


    明令儀被訓得啞口無言,隻識相地閉上了嘴。


    “瞧瞧你這屋子,跟住在冰窟裏無異,也是我隨和不挑剔,不然斷不肯踏進一步。”


    霍讓繼續挑剔嫌棄,拿出個荷包扔到她懷裏:“喏,去買點銀霜炭,順便給自己買枝花戴,過年也喜氣些。就算尼姑奄裏的姑子,也比你多幾分顏色。”


    明令儀打開荷包,怔怔看著裏麵厚厚的一疊銀票子與散碎銀子。


    他雖然說話難聽,卻心細如發考慮周全,銀票麵額大,使用起來不便,又另給她備了尋常使用的碎銀。


    “我走啦,開春後有春闈,我估摸著要忙上一段時日,若是你有事差乾一進宮來,我會找時機出宮來看你。”


    霍讓站起身往外麵走,明令儀也忙跟上去,他止住腳步迴轉身:“站住別動,外麵冷。”


    明令儀差點撞進了他懷裏,他輕笑一聲,旋即又沉聲道:“有事來找我,若是亂找別人,我與你翻臉啊!”


    第24章 .  居心叵測   無


    齊哥兒與玉姐兒沒有熬過年便雙雙沒了,因為年幼早殤,連曾家祖墳都沒能入,小被子一裹隨意埋在了荒郊野外。


    李老夫人聽到後,倒擠出了幾滴眼淚。她又是傷心又是生氣,從李爛泥罵到李家父母,再到李姨娘,將娘家人上上下下罵了個遍,罵他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狼心狗肺心懷不軌。


    甚至連當年李姨娘是怎麽故意穿著薄紗,使盡狐媚手段勾引曾退之的事,口不擇言抖了出來,傳遍了全府。


    幸得趙姨娘管家厲害,重罰了幾個嘴碎的下人,府裏從此無人敢再議論,算是保全了國公府所剩無幾的臉麵。


    新年一天天臨近,除了明令儀的小院,府裏忙得不可開交,粉刷修葺院子,空氣中成天都飄著淡淡的油漆味道。


    “夫人,張廚娘做好了新年糕,你趁熱嚐嚐。”夏薇提著食盒進屋,打開揭開上麵包裹著的厚布,端出雪白軟糯的年糕與一小碟化了的糖放在案幾上。


    “嗯,不錯,你們過來一起吃,不過不能多吃,當心積食。”明令儀嚐了一小塊,熱乎乎的年糕沾了糖,吃到嘴裏都唇齒生香。


    “唔,今年的糯米好,做出來的比往年好吃許多。張廚娘說,以前米糧鋪子送進來的米麵,都不值那個價錢,除了李姨娘與老夫人院子,其他院子用的都是次一等米麵。”


    夏薇連吃了兩塊,眉飛色舞地道:“前些時候趙姨娘懲處了下人,卻沒一人不服的。過年給下人做了兩套厚實的新衫,除了月例,還有多少不等的賞銀,府裏上下都在誇她,連張廚娘那種不肯輕易誇人的,也在說趙姨娘當家理事那是一等一的好。”


    秦嬤嬤對趙姨娘始終心懷憤恨,她冷哼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過是拿些蠅頭小利收買人心罷了。”


    夏薇看了明令儀一眼,幹笑著沒有還嘴。秦嬤嬤與她相依為命多年,情誼自然非自己可比。


    明令儀慢條斯理擦拭了嘴,隨意問道:“前兩日聽說許姨娘的泰哥兒吃多了年糕積食,又著了涼病了,如今好些了麽?”


    夏薇一愣,明令儀自從迴府之後,每日會讓她將府裏的事當閑話講來大家聽,也隻是聽過就算,怎麽這時會突然問起來?


    “還沒有呢,許姨娘院子裏都是自己人,裏裏外外看得密不透風,隻聽說一直在審,卻沒有查出個結果。”


    秦嬤嬤泡了茶來,插嘴道:“府裏的小主子誰不是伺候的人一大堆,除了別有用心故意下手,誰敢讓許姨娘的心肝貪嘴多吃?”


    明令儀集中精力,迴想著上次記下來的那些府裏下人千絲萬縷的關係,半晌後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泰哥兒的奶嬤嬤的娘家住在平康巷,那邊離京兆衙門不遠,巷子裏有許多賣吃食的小鋪子,專做衙門小官吏的生意。


    趙姨娘父兄以前在衙門當捕快,隻怕兩人早就認識,她還真是心機深沉,埋了這麽深一顆棋子到許姨娘的院子。


    明令儀吃了口釅茶,盯著最近鬆散了些的夏薇,微歎道:“我們如今千萬不能掉以輕心,許姨娘隻怕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要離得遠遠的,不要被牽扯進去。她們都有後台,我們沒有,卷進去死了也就死了。”


    夏薇想到李姨娘一家說沒就沒,臉色發白,忙點頭應下。


    她人機靈,隻要一點即通,明令儀也不多說,翻著麵前的舊邸報,看到上麵的一則官吏任免,停頓了片刻。


    許姨娘的親姨父高禦史,先前在大理寺任主簿,掌管著大理寺文書卷宗。後調入了禦史台任禦史。


    如今高禦史在朝著可是赫赫有名,他不動則已,一動則會有官員倒黴。


    邸報上的字經過了些年月,墨有些氤氳開,屋子裏昏暗,已經看得不甚清楚。她收起邸報,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才晴朗沒幾日的天又陰沉沉,像是又要下雪。


    她心裏輕歎,收迴視線微微一笑道:“又要變天了,你們都得小心些。夏薇你去把燈點上,嬤嬤,你也歇息一會,別傷了眼。”


    秦嬤嬤正在給明令儀做中衣,她將衣衫對準窗棱,眯縫著眼睛仔細瞧了瞧,嘀咕道:“我沒事,府裏下人都有新衣衫呢,就你沒有,穿在內裏的總要做幾套新的才像話。”


    夏薇點了燈來,聽到秦嬤嬤的抱怨,也禁不住替明令儀不值。


    偏院下人也早已領到了新衣衫,獨獨漏下了明令儀這個主子的,說不是故意的幾乎沒人信,虧得她心寬,根本不將這些放在心上。


    這時,屋子外看門的婆子跑得飛快來報信,著急忙荒催促道:“夏薇,趙姨娘來了,快讓夫人出來迎接。”


    夏薇忙看向明令儀,她神色如常站起身道:“多謝嬤嬤,我這就去。”


    婆子暗自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又急匆匆地跑了。明令儀走在前,夏薇與秦嬤嬤忙跟上,直迎到了院門口。


    等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在寒風中凍得全身快要僵硬,趙姨娘才在丫鬟嬤嬤的簇擁下,坐著軟轎姍姍來遲。


    遠遠地,她清脆的聲音就傳了來:“哎喲,夫人真是,你怎麽能等在這裏,讓別人看去了倒顯得我張狂。”


    抬轎的婆子不緊不慢,穩穩地將轎子抬到了大門口才放下。紫藤扶著趙姨娘的胳膊,小心翼翼伺候她下了轎,嬤嬤麻利地換了新暖手爐遞過去,她捧在手裏走了幾步上前曲膝施禮,明令儀垂著頭忙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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