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拿著錢快走罷!速速離去!”


    置身在肆意張狂的嘲笑聲中,拂拂喉口仿佛被堵住了,又幹又澀,懵然地看向了牧臨川。


    他……又會怎麽想?


    拂拂又羞又愧,眼睛酸酸漲漲的,愧疚地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埋起來。


    不管牧臨川如何作想,她現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了。


    拂拂不安又憤怒地睜大了眼,想都沒想,提著裙子撥開了人群,衝到了牧臨川麵前,張開雙臂。


    像個護崽子的老母雞一樣,將少年置身於自己的保護之下,擋住了眾人的譏諷的視線。


    “一個瘸子,一個伎子。”


    “我說為何突然攪宴。”眾人縱聲大笑道,“原是家中的淫娃蕩婦不甘寂寞來做伎子,瘸子跑過來捉奸。”


    丁慈眼裏怒意全消,嘴角牽出個笑,裝模作樣地退開了幾步,拱了拱手道。


    “原是因此,郎君,請,我絕不攔。”


    “嗤,倒也是情比金堅的一對苦命鴛鴦。”


    於此同時。


    另一間雅房內。


    一劍眉虎眼,氣度不凡的青年男人,眉梢微蹙,眼裏蕩開些許驚訝之色。


    信手招來左右隨從,從容詢問道:“這外麵緣何如此吵鬧?”


    沒多久隨從來報,原道是今日丁慈生辰,在此設宴享樂,卻未曾料想到憑空冒出個瘸子攪局。


    “瘸子?”青年奇道。


    “丁慈與阿景也算交好,”這青年郎君笑開,隻是言語在提及丁慈時多有輕蔑之意。


    略一思忖,青年按劍而起,挑開簾子,朝左右隨從笑道,“且隨我去看看罷。”


    這位青年便是如今並州刺史孫循之嫡長子,孫英。孫英,字瓊芳,幼好學,博聞強識,《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皆誦之,頗有聲望。


    他口中的阿景,正是孫循庶子孫景。


    ……


    阿芬駭然地看著陸拂拂的目光,手一抖,就連金樽中的美酒灑出也未曾意識到。


    直到身旁的男人拍案而起:“你這伎子好生大膽!沒長眼睛嗎?”


    阿芬一個哆嗦,忙好聲好氣地央求著,臉上露出討饒的神情,執袖將案幾上的酒漬拭了,像個忙搖著尾巴的虛弱求憐的小狗。


    暗暗咬了咬唇,望著陸拂拂,阿芬生生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和她相識了有數月之久,從來就不知道她膽子竟然這麽大,連丁小霸王也敢得罪,她知道自己今日在做什麽嗎?


    她麵色鐵青,牙關抑製不住地一陣哆嗦,又替陸拂拂著急,又埋怨她自己不怕死,還牽連了她和歡伯樓。


    這廂,孫英挑簾而出,隻一眼便將麵前的鬧劇盡收眼底。


    身後的隨從吃了一驚,笑道:“竟然還真是個瘸子。”


    眼角餘光覷著自家郎君的反應,卻見孫英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前的斷腿少年,麵色微微一變。


    “郎君?”


    隨從一怔,他侍奉孫英也有數年了,郎君為人處事一向穩重,何曾見過他這般驟然變了臉色的時候。


    神情似驚似疑,又似大喜。


    “噓。”孫英收迴視線,朝他比了個手勢。


    神情一斂,轉眼間就又換了張臉,朗聲大笑,哈哈而出。


    “哈哈哈仆還在想,外麵緣何這麽熱鬧,原來是善卿你在此設宴。”


    丁慈微微一愣,循聲看去,瞧見孫英突然扶簾而出,駭然一驚。


    “瓊芳,你怎麽在這兒?”


    孫英仗劍而立,唇角含笑:“來這兒小酌一杯,倒未曾想會在此碰上你。”


    丁慈擠出個訕訕的笑,忙熱絡地與之寒暄。


    其脅肩諂笑的媚態與方才耀武揚威的模樣,簡直有天壤之別。


    “瓊芳坐,請坐。”


    沒想到青年卻紋絲不動地站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就不坐了。”


    丁慈懵然:“為何?”


    “不敢。”


    丁慈更懵了:“這有何不敢的?”


    他可是姓孫啊,整個並州就屬他最威風,連他見了他,都得小意討好。


    孫英冷眼看著他,微微一笑,語焉不詳道:“多日不見,善卿威風漸長啊。”


    此話一出,丁慈那諂諛的笑就僵在了臉上,心裏咯噔一聲。


    暗罵了一句,這小兒今日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正如孫英瞧不起他一般,丁慈私下裏也沒多看得起過他孫氏一門,認為其行伍出身,卑賤俗劣,奈何放眼整個並州,孫循就是土皇帝,就算私底下再不滿,丁氏也隻能媚意邀寵,抱著孫氏的大腿,混口飯吃。


    他心頭漾開些許不詳的預感。麵上擠出個訕訕的笑,頗為無措道:“瓊芳此言何意?”


    孫英還在笑,笑著笑著,卻陡然變了臉色,拔劍直指丁慈,勢若雷霆,高聲厲斥道:“若不是威風漸長,怎敢對當今天子刀劍相向!!”


    在座頓時一片嘩然!


    青年虎目圓睜,大喝道:“來人!”


    左右隨從也都吃了一驚,雖說如此,卻還是眼觀鼻鼻觀心地拔出刀劍,將丁慈等人團團圍住了。


    刀劍加身,丁慈驚怒交加的喝道:“孫英,你這是做什麽?!!”


    孫英眉眼冷肅,巍然不動,劍刃又遞進了一寸。


    丁慈嚇得麵色煞白,想要伸出手挪開脖子上的劍刃又不敢,“孫…孫英你瘋了不成?!這裏哪有什麽天子?!”


    “我瘋了?”孫英冷笑,劍尖一轉,在半空中劃開一道明亮圓潤的弧線,遙遙對準了門前的少年,“你可知曉,這位郎君是誰?”


    孫英嗓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在席間投擲出了一枚重磅炸彈,炸得眾人耳聾目眩,驚駭交加。


    “這位郎君正是我大雍天子!”


    拂拂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鬧劇。


    這位仁兄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拂拂頭皮麻了半邊,驚愕地看了一眼牧臨川的反應。


    少年冷淡地斂著眉眼,漠然地看著孫英二人,一副置身事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大雍天子?


    丁慈更茫然了,前不久牧行簡揮劍向闕,那位暴君牧臨川不知所蹤,如今還有什麽大雍天子?


    他下意識地循著劍尖看去。


    少年正好在此時掀起眼皮,微微抬眸。


    兩人視線不偏不倚,正好撞了個正著。


    那雙如血玉般潤澤的眸子,在昏黃的燭光下照見了。


    這雙紅瞳……


    丁慈喉嚨裏滑過“咕”的一聲細響,渾身上下抖若篩糠,迴想起孫英剛剛說的話,眼前一黑,差點軟倒在了地上。


    孫英的冷笑猶在耳畔響起。


    “丁慈,你好大的膽子啊,”


    “我、我……”丁慈額頭冒汗。


    孫英冷笑著抽了劍,快步走到了牧臨川身前,無可挑剔地行了個大禮。


    “臣,拜見陛下。”


    阿芬親見這一幕,渾身一個哆嗦,捂住了嘴,差點兒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尖叫出來。看著拂拂的目光驚疑不定。


    那少年是昔日天子,那陸拂拂又是誰??


    置身於眾人驚疑不定視線之下,


    少年這才歪著腦袋微微笑起來,活像是天真童稚的誰家小郎君,隻是笑意卻未達眼底。


    “某不過一介廢帝,郎君何必如此大張旗鼓,惹得人盡皆知,眾人不快呢?”


    孫英肅然道:“臣第一次親見聖顏,心中激動難安,一時冒犯,還望陛下饒命。”


    又笑道:“陛下遠道而來,怎也不知會一聲?”


    不等牧臨川迴答,孫英又露出個懇切的表情來,“此地醃臢,還請陛下隨我入府。若讓家尊知曉,陛下來此,我未能一盡地主之誼,定要責怪於我了。”


    少年錯開視線,淡淡道:“孫循迴來了?”


    孫英微微一怔,眉頭動也不動:“家尊已於月前迴到上黨。”


    “請陛下隨我入府,家尊若見到陛下,必定大喜過望。”


    青年言語周到,言辭懇切,目光流露出一股真摯迫切之意。


    牧臨川目光頗有些輕佻地從孫英臉上滑過,孫英也沉得住氣,任由他打量。


    少頃,牧臨川這才眨眨眼,露出些狡黠與輕快的少年意氣來,“也好,那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孫英哈哈大笑,方注意到少年身旁的女孩兒。


    少女俏生生地站著,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肌膚瑩潤如明珠生暈。眼睛很大,見他看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彎。


    孫英心道,這或許便是那位陸王後了。


    忙行了一禮,神色極為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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