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笑道:“就是那個擅自跑到華林園去大獻殷勤,卻被陛下打入了永巷的那個。”


    眾人這才想起來之前那個笑話。


    說是有個新入宮的才人,一直不得陛下召見,竟然自作聰明,跑到了華林園裏,巧遇陛下大獻殷勤。卻未曾想到,因為一口難聽的土音被打入了永巷,反倒讓和她同住的張才人截了胡。


    認出這人正是之前那個“永巷阿陸”之後,眾人神情紛紛變得古怪起來。


    另有一周姓充華開口道“說起來,前幾日,那裴女史不也去了華林園——”


    甫一開口,小鄭貴人目光乜來,便自知失言,忙閉上了嘴。


    周充華低下了眼,心中卻有些忿忿不平。


    崔蠻看在眼裏,心中嗤了一聲,暗道蠢貨。


    周充華口中的裴女史,指的是宮中一位名叫“裴姝”的女官,官至女史。前幾天也在華林園中“巧遇”了牧臨川,得了牧臨川一聲讚。


    裴姝與鄭家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被歸入小鄭貴人一派。大雍重門第,在場妃嬪無一不是出生高門大戶,各自抱團。眾人自然不願意多花心思在陸拂拂這寒門賤戶身上,不過當個笑話兒聽了解悶逗趣。


    遠遠看去,那冷宮阿陸或許是凍得厲害了,竟然蹦躂了起來。


    陸拂拂覺得自己臉都快凍僵了,搓著胳膊,使勁兒跳了跳取暖。


    不過等宗卿將暖爐交給她的時候,拂拂又忍不住“嘿”地笑起來,拍了拍暖爐,拂拂臉頰紅撲撲的,眼含期待。


    有了暖爐,袁姐姐睡覺就舒服多了。


    【阿蠻性格驕縱,眼高於頂,向來是看不起這些人的。


    不由有些懨懨的。


    覺得這些人當真是無聊至極。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即便是她,剛入宮也不得不攀附鄭氏姐妹。


    思及,她竟然有些羨慕這俗婢來,看著陸拂拂的眼裏也多了幾分同情。】陸拂拂虎軀一震,眼角一抽,下意識地轉過身,果然看到了不遠處的女主角——崔蠻。


    其他宮婢察覺到她動作,隨著她望去,瞧見這一眾貴人,神情驚駭,紛紛上前斂容行禮。


    把小暖爐往袖子裏一塞,陸拂拂跟著走上前行禮,並沒有什麽尷尬之色。


    “冷宮阿陸”這四個字,小鄭貴人是依稀聽過的,幾個美人交談時她也並未多加阻攔,主要也是因為根本就沒將陸拂拂放在眼裏。


    陸拂拂剛拜下,便感覺到麵前這幾道各異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了她臉上。


    少女神情自然極了,全然沒有不平尷尬或是羞憤,甚至含著點兒輕快之意。


    陸拂拂如今這個下場,崔蠻微感訝異,卻又不奇怪。這人行為舉止粗俗,一股子小家子氣,倘若真受寵了,她才懷疑牧臨川那瘋子的審美呢。


    崔蠻又看她手中拿著胡餅,心底那同情立刻煙消雲散。


    她是世家女,吃的用的一律比旁人講究。與她而言,牛羊皆宜獨食,這些東西味厚,不可加搭配。1看陸拂拂這麽吃,她頗有些忍無可忍。


    這簡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眾妃嬪看了她一眼,便收迴了視線,受了禮卻沒有迴應,迴應這些永巷宮婢是自甘下賤,跌了身份。


    小鄭貴人一走,眾人紛紛跟上,層層疊疊的長裙,猶如天際流雲。


    等她們一走,四周凝滯的空氣不由為之一鬆,不知道是誰長長的唿出一口氣。


    “方才可嚇死我了。”


    “那便是小鄭貴人呢!”


    有沒見過小鄭貴人的小宮婢不由麵露憧憬之色:“果然是個明豔的佳人。”


    宮婢們眼含豔羨,小聲交頭接耳起來。


    “那是你們沒見過大鄭夫人。”


    “與其妹相比,大鄭夫人更別有一番冷清的風姿。”


    “我覺得還是那崔美人長得最好看。”


    “哪個崔美人?”


    “就是今日穿天青色裙衫的那位。”


    “小鄭貴人她們穿得好漂亮啊。”


    “這步搖上鑲嵌的是價值傾城的南珠吧?”


    眾人一邊往迴走一邊交談,越說越羨慕。


    等走到永巷,看到麵前這一溜破敗的房屋,院子裏晾曬的衣被,冷冽的寒風中傳來染料刺鼻難聞的氣息。


    眾人露出一股失落之色,神情也一點一點黯淡了下來。


    身處永巷,她們終其一生都不會再有出頭之日。


    “你們看到小鄭貴人她們的袖口了嗎?”


    宮婢們扯著袖口,窘迫地說:“好幹淨。”


    “手也好漂亮,和我們的手完全不一樣。”


    陸拂拂也伸出手來看了一眼。


    她們在永巷中每天都要忙著漿染衣被,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洗了又洗,還是留下了染料的汙漬。


    手常年浸泡在冷水中,也大多皸裂,骨節處生著厚繭子,全然沒有小鄭貴人、崔蠻等人的柔嫩白皙。


    拂拂渾身一震,大為警惕地低著頭將自己的手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她可是抱著攻略牧臨川的目標來的,顏值實在是重中之重。


    她懂事早,還在上學的年紀就外出打工,過早地褪去了少女心,明白了男人對容貌的看重。


    失落中,看到了陸拂拂,宮婢們又都稍感平衡了。她們沒記錯的話,阿陸是與方才的崔美人一道兒進宮的。正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與陸拂拂相比,眼前的窘境好像也沒那麽難以忍耐了。


    就算是無人在意的永巷,也不缺勾心鬥角,踩高捧低。宮婢與內侍們各自拉幫結派,都存著些暗暗的小心思,就比如現在。


    察覺到宮婢們那隱隱的嘲弄之意,陸拂拂渾然未覺,徑直走進了屋裏。


    “嗤,不就一個才人嗎?”


    “都成了個笑話了,有什麽好傲的?”


    今天宮婢們這番話在陸拂拂敲了個警鍾。


    在永巷待久了,她皮膚好像也變得粗糙了不少。


    從前她很少在乎穿衣打扮,但現在不一樣,她可是奔著攻略牧臨川去的。


    晚上,拂拂洗完澡,坐在鏡子前,認認真真地做著自己的保養工作。


    勞累了一天,大多數宮婢也都累了,紛紛倒頭睡去。天太冷,也有嫌麻煩不洗漱就上床的。


    陸拂拂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兩眼亮晶晶。


    就算在永巷裏,少女也與其他宮婢大為不同,渾身上下都泛著股鮮活勁兒,那股勃勃的生氣幾乎快穿透了永巷又沉又冷的暗夜。


    因為她知道,這裏絕不是她的終點。


    接下來這段時間裏,陸拂拂一直在等著轉圜之機。


    而機會終於在某一天翩然降臨,叩開了命運的大門,與她不期而遇。


    第5章


    傍晚,拂拂像往常一樣走到那棵橘子樹下麵,大聲練習著金陵音,結果冷不防地在這一片濃陰之中看到了垂下的一隻腳。


    這隻腳足弓蒼白,可見血脈清淨,腳踝細而瘦。


    等迴過神來後陸拂拂才看到這是個唇紅齒白的小內侍,帶著個高高的帽子,穿著身寬大的衣衫,他本是躲在這橘子樹上睡覺的,聽到她的動靜,睜開了眼。


    高鼻深目,唇色丹暉,眼眸幽深,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陸拂拂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炸起,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牧臨川!!這正是她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牧臨川!!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這幾天裏陸拂拂卯足了勁兒想要變美,就是為了能勾搭上牧臨川,可是,眼下冷不防地打了個照麵,陸拂拂一顆心像是被放在了油鍋裏滾了一邊,徒勞地微微張開了嘴,腦子裏作著激烈的鬥爭。


    木愣愣的,大腦一片空白。


    陸拂拂發現,這幾天光會紙上談兵了,這冷不防地炸一見麵,不由就慌了神。


    完犢子,她、她該說什麽做什麽來著?


    陸拂拂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幹澀的喉嚨,腦子裏已經不受控製地開始轉起了人臨死前的走馬燈。


    不、不行,陸拂拂你支棱起來啊


    《帝王恩》這本小說她在馬車裏的時候就看過了。反派大boss牧臨川就是個正兒八經,喜怒無常的小瘋子,瘋起來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控製不了自己。


    和這樣的人接觸,拂拂感到自己的生命岌岌可危。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少年的目光先掠過了她的眉眼,在她眼角不著痕跡地停頓了半秒。


    少年先跳了下來,朝她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奴見過娘娘。”


    上京地處建康,少年的嗓音含著點兒吳儂軟語的軟糯和嫵媚,眼睫纖長,猩紅的眼裏波光瀲灩,說起話來又軟又媚。


    隻不過這嗓音冷冰冰,沙啞又懶散,完全沒上心。


    陸拂拂內心默默呐喊:……這偽裝得也太爛了!!


    但為了先苟命,她得裝作不知道。


    雖說沒和牧臨川睡過覺,但在這王宮裏混水摸魚混了大半年,小姑娘也被炸成了個正兒八經兒的老油條。


    陸拂拂知道牧臨川有事沒事兒經常扮作內侍和護衛,甚至有一次還扮作了小宮婢,臉上塗得跟猴子屁股似的,鬢角戴花,一步三扭,蹦蹦跳跳,把前朝的老頭兒們氣得差點兒厥過去。


    這宮裏沒人敢揭穿他,全都陪著他演。


    牧臨川繞著橘子樹走了幾步:“這你種的?”


    牧臨川主動起了個話頭,陸拂拂低下眼“嗯”了一聲,慢慢地冷靜下來,牧臨川要演,她隻能陪著演了,問題在於尺寸的拿捏。


    作為一個後妃(冷宮的),皇帝的女人是不好和外男有所牽扯的,哪怕這是個內侍。


    就算牧臨川沒睡過她,作為皇帝的老婆,她都得潔身自好,首先拂拂皺著眉不大確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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