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簡平星向她伸出手來,想要握住她的肩頭。


    她避開了。


    就在剛剛,簡平星親口對她承認:他就是要舉兵入王城。


    之前,她還在心中一直為他開脫,說他必定是有原因的,說他可能是被誤解的,可是,她的哥哥說他知道自己犯了通敵之罪,他是大陳人,可也是西域之子。


    “這是宣戰嗎?”簡安月問他。


    簡平星不答。


    簡安月:“西域的聯邦向大陳的宣戰。你和希爾艾力王國的奎隼是破城槌,來給大陳送戰書。下一步,便是大陳的怒氣席卷西域。你想要挑起戰爭。是隻有希爾艾力一個王國還是整個西域所有的王國聯邦都會參與其中?”


    簡平星仍是沒有迴答。


    簡安月:“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無辜的百姓和戰士,有沒有想過爹爹阿母,有沒有想過你自己?”


    “此次起事,無一將身亡。還有爹爹阿母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你拿什麽保證?你現在被關押天牢,生死未決,性命全係在李叡一句話上!”簡安月眼裏蒙上水霧。


    她實在無法接受,她哥哥真的會叛國,會想要挑起戰爭。


    “等這一切結束,你會明白的。”簡平星伸出手拉過簡安月,“你就待在王宮,不要亂跑。”


    簡安月的眼淚流下來,她想掙開簡平星的手:“你何必來關心我?”


    他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我做這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簡平星的聲音低沉,努力壓製著自己,仿佛下一刻便會有什麽激蕩的感情洶湧而出。


    “什麽叫為了我?你是想說你為了我,要去殺了李叡嗎?不會的!你不會是這般不計後果的人,隻因為我死了就要對抗大陳!”


    “李叡傷了你的心。”


    簡安月放聲哭了出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們本來就樹大招風,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做,讓別人捉住把柄來扳倒父親?”


    她因為種種而拋棄了對李叡的感情,她開始學著恨他。可她的哥哥卻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原以為簡鷹一族是被李叡折斷了翅膀,不曾想是自斷羽翼。


    簡安月忍不住,她在簡平星麵前,總是會變成那個追在哥哥屁股後麵跑著要糖吃的小女孩,什麽堅強,什麽冷靜,她都顧不上,她現在隻想哭。


    她的夫君容不得她,她的哥哥又叛國,犯下死罪。她此刻不哭,什麽時候哭?


    “答應我,你不會亂跑。”簡平星掰過她的頭,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我也向你保證,我絕不會有事,我會活著出去與你重逢。”


    “你造反做什麽?”簡安月吸著鼻子,幹脆扯下紗巾,眼淚控住不住往下流。


    這般悲情的場景之中,簡平星拿袖子給她擦著鼻子,一手在她的頭上輕輕安撫著,像是兒時照顧尚在學步的稚童一般,氣氛一時有些滑稽。


    簡安月努力忍住鼻涕。


    簡平星無奈地歎了口氣:“我不是造反。”


    “這還不是造反?非得殺了李叡弑君謀反才算造反嗎?”


    “我……”


    簡平星還想說什麽,忽然地牢的門又開了。


    他趕緊拉上簡安月的紗巾,將她的臉遮起來。


    “我不會有事,你在外保重好自己,不要管我。”簡平星再次抱住簡安月,與她耳語,“還有,我沒有叛國。你要信我。”


    護衛在門口咳嗽了兩聲,示意簡安月離開。


    她迴頭望了望哥哥,眼中悲切,迴身離開了地牢。


    門再度關閉,簡平星的眸子在陰影裏光芒閃動。


    從天牢出來之後,簡安月擦幹淨涕淚。


    事已至此,她無力迴天。


    簡平星承認了自己的叛國行徑,可他卻說他不是造反。


    她在心裏已經慢慢恨起了李叡,可今日見過哥哥之後,她的心又開始搖擺起來。


    她想起當年簡平星第一次穿上雲鷹將甲胄時的場景。他自小喜歡爹爹的盔甲,經常偷摸簡行儉的臂章上麵雲鷹營的徽記,小小的男孩兒眼中滿是崇拜。


    他說:“我長大了也要加入雲鷹營,守疆護國,成為陛下的羽翼,誓死效忠大陳!”


    簡平星十四歲那年,某天晚上忽然長出了翎羽,這意味著他也是五獸將血脈,先前一直因為並非純正大陳血統而無法化身的擔憂一掃而空,第二天天微亮他便跑遍整個府邸宣告眾人這個消息。


    等到正式封將那天,他帶上特屬於自己的徽記,化成一隻真正的雲鷹,和血飲酒立下誓言。


    李叡成為了他第一位效忠的王。


    而如今不過幾年光景過去,他將手中的戈對準了王城。


    如簡安月所說,她不明白為什麽。


    不過,縱使她深知自己的哥哥犯了死罪,她的內心也在糾結著。


    她其實是希望自己的哥哥受到懲罰的,可人之常情,她又不願看到哥哥死去。


    現在想這些都是徒勞。


    她現在要做的,是將手中的皇家腰牌送迴去,在李叡發現之前。


    簡安月趁著天黑封宮前混入宮門。


    今晚上,乾坤殿要整夜擺台燃香,不過隻有國師一人,其他的兩個護國侍姬到點就被白瑟打發迴家了。簡安月說要跟著白瑟守靈,借此留了下來。


    尋到合適的時機之後,簡安月溜出乾坤殿。


    她打聽好了,李叡今晚留宿鳳儀宮,不會出現在長生殿。


    一切像是命運的安排一般莫名順利,惹得簡安月都有些心慌了。


    她抱著一隻淨瓶,裝模作樣地到處拿柳葉點水,看起來是在正經做儀式,邊點邊往長生殿去。


    到了地方,發現果然沒人,就連看護的侍衛和宮人都沒有。


    殿內一片昏黑,簡安月進來之後掩好門,準備去床上將腰牌複位就離開。


    走到臥房簾子前時,她心中大喊一聲不妙。


    她想起來了,白天她拿牌子的時候是在床上發現的,而非從匣子裏翻找出來的。


    就是說,這塊腰牌原本是李叡別在身上,他來床上躺過之後留下來的。


    這真的是巧合嗎?


    有一個猜想讓她有些起雞皮疙瘩。


    不,這不會是李叡故意留下來的。簡安月在心裏否認了自己。


    李叡沒有理由這樣做,隻能是他不小心掉的。


    帶著忐忑的心情,簡安月輕輕拉開了床上垂下的帷幔。


    這一拉不要緊,嚇得簡安月把手中腰牌都差點扔出去。


    隻見,床榻上斜躺著一個男子的身影,正是長生殿的主人,李叡。


    不知道為何,他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待在殿裏。


    他隻著玄錦睡袍,衣衫半敞,白日簡安月見過的那幅她的畫像被拿了下來,橫擺在床上的空位上,李叡的手將畫像稍稍提起一些,捧在麵前。


    他對著畫像上的簡安月的臉,吻了下去,吻淺而情深。


    或許有人會將這一幕視為帝王長情,思念亡後,但在簡安月眼裏,她隻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場麵怪異尷尬無比。


    李叡對著她的畫像,在做什麽?


    她立即反應過來,將帷幔放下,轉身欲逃。


    可卻來不及了,李叡已經發現了她。


    他起身來追,在簡安月跑出臥房簾子前抓住了她,接著一語不發,緊緊捉住她的手腕,眼睛牢牢地盯著她。


    簡安月被他鉗製住,他的腕力比她記憶中的要強上許多,她根本動彈不得。二人正麵相對時,她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麵而來。


    她思考該如何脫身,正考慮要不要像上次一樣如法炮製的時候,李叡迅捷地一把將她麵上的紗巾摘了下來。


    那一刻,她的偽裝盡失,與他坦誠相待。


    微弱的光中,李叡看清了她的臉。他的眸中亮起不敢置信。


    “你迴來了……”他喃喃。


    李叡擁她入懷。


    簡安月的心尖莫名疼痛起來。


    “你迴來了。”李叡閉眼抱著她,“你來看我了。”


    鬼迷心竅,簡安月緩緩舉起了手,也迴抱住了他。


    “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讓我找不到你。他們把你藏了起來,我連最後一麵都不能見你。”


    簡安月:“你醉了。”


    “我不醉,我就看不見你。你留在我身邊,我願意醉一輩子。”


    她無語凝噎。


    李叡還在訴說衷腸:“你為什麽拋下我?安月,我的安月。你為什麽要離我而去,隻剩我一個人麵對這滿朝風浪,麵對這搖擺的江山?你說過,要陪我守住這天下的,你為什麽要拋下我?”


    一陣心疼襲上簡安月的心。


    她忍住內心翻騰:“你既然派暗衛殺我,這時還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


    “我沒有!”李叡喊出聲來。


    “要我提醒你嗎?刺客的頭領是一隻黑蝠將。”


    李叡放開她,急忙反駁:“我隻是讓他去偷鳳印!我怎麽可能讓他殺你?他那晚隻是剛好遇見了那群刺客而已。”


    鳳印?


    霎時間簡安月愣在原地。


    記憶閃迴,那時的鳳印丟失事件與李叡的話語串聯起來。


    他說他不是派人去殺她的。可是牧雲的的確確看到了穿著皇家製服的暗衛,他甚至還與沐風交了手。


    蝙蝠……獸人……


    幾雙睚眥神血紅的雙眼從迴憶裏現身,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絕不會相信會有這般存在。


    簡安月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串在一起了。


    那天牧雲見到的暗衛是某個希爾艾力派來的刺客嗎?


    如此,似乎就說通了,畢竟,古再麗·希爾艾力和奎隼·希爾艾力都是想要她死的。或許,那天晚上正是古再麗派來的殺手,更或許,蒼狼也在其中。


    想起蒼狼的臉,簡安月心跳莫名紊亂了一瞬。


    可是,先不說刺客是五獸將還是睚眥神,希爾艾力是如何尋來他們辦事的?而且能夠混入皇家暗衛隊。


    忽然,簡安月心裏某根弦被接通了。


    內奸!


    大陳京都裏有人與西域勾結!


    他們要做什麽?


    簡平星的話再次響起:“我沒有叛國。你要信我。你就待在王宮,不要亂走。”


    李叡也是,一心要把她鎖在王宮裏。


    奎隼的人說過,她的死是為了她哥哥。


    他們是想嫁禍給李叡,讓簡平星以為他殺了自己,從而做些什麽。


    不,簡安月否定了自己,她仍堅信她哥哥不會這般愚蠢衝動。


    “我隻想偷你的鳳印。可是他們要殺你,還將你拐去西域的匪寨……”李叡的聲音顫抖。


    簡安月心中受到極大震動。


    難道說,真的隻是巧合和她的誤會嗎?李叡真的沒有要殺她?


    “為什麽偷鳳印?”她剛問完,忽然反應了過來,“你不想我在和離書上蓋章?”


    李叡看著簡安月,像是一隻受了委屈的幼犬:“我隻是想你留在我身邊,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是我一個人的。”


    簡安月帶上哽咽,問他:“那你為何還要答應我和離?”


    他眼中的悲傷化為濃霧,顯得瞳中墨色更濃,但他又不說話了。


    “你告訴我!為什麽?你為什麽這樣做?你又為什麽要接楊高枝進宮?為什麽答應我和離?我討厭你有什麽事都瞞著我,告訴我我才能與你一起麵對啊!為什麽?”


    氣血上頭,簡安月被李叡的感情感染,一時激動起來。


    她又道:“是因為我爹爹嗎?你忌憚他的權力。之前是因為你根基不穩,需要借助他的兵權,和朝中依附簡家的一眾官員的力量,娶我也隻是用來套牢他的一個手段。如今,你的羽翼漸豐,皇權也該收迴自己手中來了。於是,我爹爹成了第一個祭品。”


    李叡沒有否定她,也沒有直接承認,他道:“鎮西侯是先皇留下來的一柄利刃,他需要消失。他的存在會讓他們有所顧忌,從而不敢行事。”


    “你在說你和你忠誠的臣子們嗎?果然如此。”


    李叡的眼神恢複一點清醒:“我從未想要對付過簡鷹一黨。隻是,我需要你們的犧牲。”


    簡安月抬手,用力將李叡的手掰開。


    “如你所願,我死了,鎮西侯被辭官削爵,上交虎符,還有我哥哥……”她難受地吸了一口氣,“他造反,連帶雲鷹營整改,朝中許多依附簡家的文臣武官都被處理。你的目的達到了,盡管隨心所欲地勾勒大陳未來,施展您的宏圖偉業吧,再也沒有人能夠給您帶來困擾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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