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鳳皇兒端著藥走向坐在竹屋邊的女子。

    麵容清豔的女子裹緊了衣服懶洋洋地支起歪靠在竹榻上的身子,接過瓷碗,卻不知想起什麽沒有馬上喝下去。

    沉默了片刻,鳳皇兒輕聲道:“阿姐,接下來按照叔父的安排,我們離開這個竹林客棧後,先到他的別莊去安頓下來,等風聲過了,再別尋它途入晉。”

    “嗯……”清河看著藥裏自己的倒影,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付竹他……會很生氣吧。

    夜宴前,他看見自己細心裝扮後眼中的驚豔溫柔,和最後他被點住穴道前那一刻問出那句話時的陰沉,不知為何總在自己心裏輪流迴轉。

    有一種莫名的憂傷和……不詳。

    “阿姐……阿姐?!”鳳皇兒眸光微冷,阿姐就這麽不舍得那個差點害死她的男人麽?

    鳳皇兒的聲音讓清河驀地迴過神,一口喝下藥,隨即把鳳皇兒拉坐下,壓低了聲音吩咐:“迴去把細軟帶好,衣服多穿兩件在身上,今夜子時,我們立刻就走,我們‘兩個’!”

    “可是那三個侍衛是叔父派來保護……”鳳皇兒有些疑惑。

    “你真的覺得慕容垂那個人值得信任麽,一個能數次死裏逃生和還能在敵對兩國裏都身居高位的人,逃生秘訣是什麽?——是見風轉舵,他那樣的人哪裏有那麽多的善心去幫助一對風口浪尖的侄兒侄女?”清河打斷他,指尖撫過他有些茫然的小臉,這個孩子還是太過單純,這兩年的一切對他而言實在太過殘酷。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在這種時刻,防人之心更不可無。

    “我知道了。”許久,鳳皇兒低著頭輕聲道。

    是夜,萬家燈火。

    “怎麽樣了?”客棧的天字三號房內一道壓低的聲音響起。

    “跟主公聯係上了,先把他們帶到涼州別莊,然後分開看管,那丫頭很有點用處,不是省油的燈,所以主公交待一定要看好那小子,牽製住她。”

    “切,不就是個小丫頭和半大小子,主公有必要那麽小心麽,不過也是,一個能把苻堅那賊頭迷得神魂顛倒的丫頭確實不省油,前日看著她對那賊頭根本就像是餘情未了的樣子,哪裏還記得自己是大燕的公主,呸,賣國求榮的賤婊子。”

    一人粗魯地低罵,隨即又嘿嘿地嗤笑:“不過別說,那模樣確實銷魂……不知道皇家公主和春月樓的姑娘嚐起來有

    什麽不同,嘿嘿。”

    “老四,收起你那模樣,以後成事了,主公自然會把她賞給弟兄們玩兒個夠。”

    “嘿嘿……”

    風悄無聲息地刮過,將幾片下風處的枯葉帶向遠方,也將人們夜晚細細的絮語悄然吹出來。

    窗子邊的暗影裏,有什麽東西悄悄地動了動,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竹林裏。

    一個時辰後。

    天字三號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燭火被風吹得搖曳了一下,將來人的身影拖晃得有些鬼魅,也吹散了屋子裏淡淡的血腥味。

    “唔……救……救命。”房間裏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呈現出怪異姿勢的四人中,其中一具還在痙攣的身體發出幹涸微弱的求救,指甲在地上撓刮出細微卻刺耳的聲音。

    來人走到那男人身邊,厭惡地居高臨下地踢了踢他:“嘖,還沒死透啊,砒霜看起來也不是那麽好用。”

    男人抬起眼皮,隨即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你……是……你……”

    “是我,好好上路吧,下賤的蟲豸。”來人冷嗤。

    “狠……毒……你……”男人目眥欲裂地一把抓住他的腳踝,七竅緩緩淌出暗沉的血色,辭不達意地聲音陡然中斷。

    “惡心死了。”他惡狠狠地踢開死者的手,卻在同時聽見門邊咣當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他心頭一緊,驀地抬頭望去。

    門邊露出一張稚嫩的滿是驚恐的男孩小臉,小人兒手上還拿著個托盤,腳下一地碎片,微微張開的唇裏發出:“啊……啊……”細細的怪聲。

    他頓了頓,緊張的心情瞬間放鬆,隨即握了握拳,抬起眼朝門邊的小孩露出溫柔親切的笑:“啞巴麽?”

    子夜,子時三刻。

    熊熊的烈焰燃亮了一片竹林。

    “不得了,走水了!救火啊!”

    “水!水!!”

    “阿寶……阿寶……我的阿寶啊……我的命根子……”

    “老板……老板,不要啊,來不及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劃破了初春夜晚的寧寂,慌張的人影幢幢交疊。

    一輛馬車慢慢地跑過起火的客棧,馬車窗邊的小簾子被人輕輕掀開一個角。

    “老板真可憐呢,聽說他四十歲才得來的唯一老來子去給客人送茶,沒有逃出火場,人財兩失。”清河看著癱倒在地的客棧老板輕歎

    ,“那孩子我們見過的,才七歲,雖然是個啞巴,但是又可愛又機靈呢。”

    “火好大,阿姐。”鳳皇兒輕聲道,漂亮的臉在火光耀動下顯得有一種奇怪的蒼白。

    “好了,雖然不該幸災樂禍,但到底這場大火能幫我們掩蓋逃離的行跡,那三個跟著我們的家夥大概也沒辦法馬上能找到我們。”清河看著他,心底一片柔軟,把少年攬入自己的懷裏。

    臉偎依進清河散發著暖香的肩窩,鳳凰兒垂下眼,看著自己半攤開的掌心慢慢地合攏,似乎握碎了什麽,淡淡道:“所以,就像阿姐說的一樣有舍才有得,總要有人犧牲的……”

    這懷抱那麽溫暖,又香又軟,如果他像那個小孩一樣死掉的話,就再也感觸不到了,隻有那些冰冷的嗜血的螻蟻一點點啃噬掉皮膚和骨肉,破爛不堪,就像曾經那麽疼愛自己的母後一樣。

    清河有些奇怪懷裏的小孩怎麽突然喃些奇怪的話,但是單純從道理上看,在亂世之中,確實如此,於是她隨口輕“嗯”了一聲。

    似一滴水,悄然滴入全池中。

    許久之後,她才深刻理解了一個她曾不太了解的現代學術詞——“蝴蝶效應”。

    一隻蝴蝶悄然地扇動翅膀,為何大洋的彼岸許久之後便引起有一場巨大的龍卷風。

    簡單直白的說法就是——飯可以亂吃,小孩不可以亂教。

    “嗯,到了竹林鎮就暫時失去他們的行蹤了麽?”景略擱下手裏的書簡,目光瞟向站在窗邊的健碩修挑的身影,又移迴麵前的侍衛。

    “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客棧大火後,他們的行蹤就暫時無法追蹤了。”單膝跪在地上的侍衛恭敬地道,隨後又補充了一句:“但請陛下和王大人放心,屬下當即在所有的路線都安插了重兵,並且設下重重關卡。”

    “客棧大火?看來他們十有八九是下榻那裏了,這倒是隱蔽行蹤的方式,隻是未免太引人注目,看來叛黨的手段也不過如此。”景略嘲弄地道。

    “還有一事,屬下在十一名未逃出火場的死者中查獲三具男子屍體無人認領,並且皆佩戴刀劍。”

    “三具?”站在窗邊的苻堅忽然出聲。

    “是,陛下。”

    “就算是消滅行蹤,叛黨也不會在此時動手,也就是說……”苻堅陰沉的酷臉上閃過一絲沉思。

    “也就是他們甩開了叛黨。”景略接過他的話,微微一笑,“夠狠,也

    不知是誰的注意,不過十有八九是你那隻養不熟的小母豹。”

    “斷了叛黨的支援,他們更是插翅難飛。”苻堅的眼底微沉,看向窗外灰白的天空。

    清河,你真的為了離開朕,不但勾結叛黨,何時還變得……如此心狠手辣麽。

    記憶裏有些頑皮微笑,偶爾惡劣不馴卻善良的少女仿佛漸漸消融在紛飛的最後一場春雪中。

    景略低頭看向自己手裏頗精致的繪扇,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

    生澀卻狠辣的手法……是姐姐,亦或是……那個曾在自己身下婉轉呻吟的少年。

    畢竟,和他那狡猾卻一身傲骨的姐姐不同,曾經在自己手裏主動低頭求歡的那個孩子,並不簡單。

    他思緒飄向一個月之前。

    “啊……啊!!!”雪地上滿地打滾痛嚎的華服少年,指尖湧出的鮮血嚇壞了站在一邊的另外一名貴族少年,恐懼又憎恨的目光落在站在一邊的絕色少年和他沾滿了鮮血的手上。

    “你……你這……白虜竟然敢挖出阿赫的眼睛……你還想跟著陛下去行宮……你去死吧……我們要告訴父親……不,告訴陛下……!!”

    一身有些淩亂的白衣少年精致漂亮的臉上一片冰冷:“是你和他說有辦法帶我去行宮否則就把眼睛挖出來給我,我才讓你們這兩個惡心的東西碰,但明天出發的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

    是他笨了,叔父沒辦法做到,甚至阿姐都沒辦法讓苻堅答應的事,他竟然會相信這兩個混蛋能把他偷偷帶進去,而他們還敢再碰他!

    “你這個下賤的白虜,我們肯上你是你的榮幸……還敢……還敢拿喬,我們才……”華衣少年有些心驚膽戰地看著這個分明比他還要小三歲,卻讓他心底感到一陣寒意的少年。

    “才什麽?”鳳皇兒麵無表情地甩掉手裏粘糊糊的人眼珠子,朝那站著的少年慢慢踱過去。

    冷宮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是他選了好久,才選中的風水寶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悠然天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悠然天下並收藏妖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