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台風,外麵已經刮起了風,玻璃窗被風力震得輕微作響。


    房間裏卻很安靜,電話那邊的聲音,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去吧。蠹”


    易哲慎掛斷電話時,簡兮想了一下,這樣對他說:“不管怎樣,你都應該去一次。她和你有過一段婚姻,不管那段婚姻是不是實質性存在。她現在性命垂危躺在醫院,如果你為了撇清關係對她置之不理,那才不是我認識的易哲慎。髹”


    易哲慎看著麵前目光清亮的女人,薄唇漸漸抿緊。


    終於明白,她已經真正成長起來,再不是從前他記憶裏那個自卑敏感,從情感上依賴他的小女人了。


    如今的她,獨立,大氣,淡然,已有了獨擋一麵的胸懷。


    一瞬間,他忽然間釋然。


    突然能夠理解,當初她為什麽會一次次懷疑他不夠愛她,跟他鬧別扭,生氣,獨自傷心。


    曾經他對她所有不理解和無奈的,如今都能明白她,理解她。


    “放心,我不是故作姿態。”簡兮說到這,眼神平靜:“當然,我仍然是討厭她的,甚至依舊不會原諒她。但是討厭一個人,並不代表看到她倒黴,我就會開心。”


    她慢慢走去房間落地窗前,看著外麵被夜色與霓虹燈包圍的城市,“從前我總以為,感情的事,就是最大的了,隻有你可以讓我快樂,或者不快樂。我承認,知道你和鬱明子結了婚,我很失望,很難受,甚至恨過你。”


    “直到前兩天在澳門,柴淩和我聊了很多,我才知道了一些你這幾年的經曆,然後漸漸想通了一些事。感情是兩個人的,一段失敗的感情,可能兩個人都有原因。當初你做得不夠好,其實我也做得不夠好。事到如今,對於那段失敗的婚姻,我無法做到繼續自欺欺人。其實還能有誰呢?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找到一個男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留下的痕跡,是念念不忘也好,還是耿耿於懷也好。但是現階段,我還沒有準備好重新接受你,我隻想順其自然……所以,你這樣纏著我,等下去也沒多少必要,因為再怎樣,我們都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了。”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易哲慎一直沒開口說話,此刻語氣平靜,“簡兮,等不等,是我自己的事;愛不愛,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再愛我,或者你真的已經打算開始另一段感情,都沒有關係。因為這不影響我。隻是你說錯了,我不是因為想要挽迴,才會糾纏你,我是一直等著你,從過去,到現在,甚至,還有未來。”


    簡兮怔在那裏,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繼續說:“我不願意勉強你,但是對於我,你和橙橙意味著所有,我隻希望我們可以再試一次。”


    啪啦——外麵一聲響雷滾過。


    大雨將至。


    他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雨下起來飛機不好起飛。這趟迴去我會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你和橙橙等我迴來。”


    說完這句,他越過她,轉身進去自己房間收拾行李。


    *


    丟掉錢包對易哲慎來說實在是小事一件,以他在這裏的人脈,不到20分鍾私人飛機已經有人為他安排好。


    去機場的路上,大雨已經下了起來。


    他開著車,看著被雨水衝刷的車窗玻璃,心卻是幾年來前所未有的平靜。


    淩晨3點,滬城。


    謝昭在機場接到他。


    驅車趕到醫院,護士帶他進到病房時,鬱明子才剛打了一支杜冷丁睡了過去。


    鬱明子是服用過量安眠藥,被保姆發現,送來醫院的。


    自從人流手術後,她已經鬧過幾次自殺,又強烈拒絕醫生給她做心理治療。現在整個人消瘦一大圈,小號的睡衣穿在她身上都顯得空蕩蕩的,仿佛被風一吹就能隨時倒下。


    主治醫生告訴易哲慎,病人由於長期心情抑鬱,不能正常作息飲食,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建議盡早接受心理疏導,否則時間拖長了,很可能有性命危險。


    “她知道了麽?”易哲慎問。


    “搶救醒來時就已經跟她說了,她沒任何反應,就那樣一直到現在。”醫生迴答。


    醫生離開之後,易哲慎又接了幾個工作電話。


    早上8點,護士來告訴他,鬱明子醒了。


    易哲慎走進病房時,外麵早晨的陽光從玻璃窗外灑進來,照得病房裏金黃燦爛一片。


    “謝謝你放過蘇澤正一馬,甚至現在還願意來看我。”鬱明子蜷縮在病床上,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病房天花板,仿佛一個單薄的紙人。


    在泰國,易哲慎最終沒有要掉蘇澤正的命,隻廢掉他一隻手,有生之年都不準他再迴國。


    易哲慎開口:“明子,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我不會再迴來見你。”


    “我沒自殺,是我想吃藥,一時心急吃多了而已。”鬱明子嘴唇微微張了張,聲音沙啞。


    連自殺都再無法威脅到他,她想,她已經黔驢技窮,再沒有其他方式了。


    “醫生說再遲個十分鍾,你就救不迴來。”


    “哦,那真是抱歉,又打擾了你一次。你這幾天肯定很忙吧?”鬱明子側過頭,看著病床前英俊高大,眉眼間猶有一絲倦色的男人:“又是香港,又是澳門,又是珠海……但忙也忙得開心,是不是?”


    易哲慎沒開口作答,隻等著看她到底要怎麽樣。


    “其實半個月前,我去過香港一次,見到她了。你們的女兒很可愛,一看就是你的孩子。隻是為什麽她還不肯接受你呢?一家三口團聚多好。”她又自顧自說起來,仿佛是很隨意的一個問題。


    “明子,這與你無關。”易哲慎看著她,淡淡迴答。


    “我沒猜錯,”鬱明子望著他,笑了笑,“她還是不相信你。”


    “這也你無關,”他說:“今天我來,是跟你談我們之間的事情。”


    鬱明子訕訕哦了聲,又靜了許久,突然問:“姐夫,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哪裏嗎?”


    不等易哲慎反應,她又自問自答,“是在西雅圖的塔科馬機場。那年我才十七歲,從紐黑文迴國,當時你從我身邊路過,隨口讓司機借給我一把傘。我對你說謝謝,想要你的地址,把傘還給你,你說不用,然後就匆匆離開。”


    易哲慎皺起眉,這件不足為題的小事,顯然不會留給他印象。


    鬱明子對他的反應絲毫沒有意外,繼續道:“我們第二次見麵,是在紐約一家叫n的冰球俱樂部。我知道你是那裏的會員,就求表哥帶我去,想碰碰運氣,結果那天你真的在,你從我身邊走過,沒有認出我。


    第三次見麵,是你和我姐姐訂婚後。你來西雅圖叔叔家,姐姐悄悄對我說,你就是她從中學起就暗戀的人,也就是她將要嫁的丈夫。那是我們第二次麵對麵,你還是沒認出我,就是這麽巧。”


    鬱明子安靜地笑了起來,笑容慘淡,又像是在自嘲:“你看,我的運氣總是那麽差。”


    “後來的姐姐的事後,叔叔沒多久也去世了。叔叔的葬禮上,我哭得很傷心,你對我說,以後你就是我的親人。那個時候,我想,你這樣情感薄如紙的男人,肯定也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才會這樣做,至少不討厭我。”


    “我隻想離你近一點,哪怕一輩子以親人的名義陪在你身邊也好。直到簡兮出現,我才不得不明白,他並非誰都不愛,你隻是不愛我罷了。我嫉妒她,很嫉妒,我收買徐阿姨,利用紀顏,挑唆她妹妹去偷你電腦裏的資料。本來我不想這麽做的,是你們逼我。”


    鬱明子讓迴憶就此停下,對易哲慎說,“如果你誰都不愛,我也就認命了,可你偏偏娶了她,還愛上她。所以我就是不信這個邪,我想,我總要試一試。”


    “現在你試過了,知道結果了?”易哲慎平靜反問,眼神裏靜湛無波。


    “是的,我知道了。”鬱明子點點頭,定定地看著他:“姐夫,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像我這樣愛你。包括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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