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全力操縱漫天火焰,抵抗怒乾坤大陣中的天地威能——他以人身,在與一方天地抗衡!


    謝無妄的身影消失了一瞬。


    一柄帶有無數鋸齒的青色寶刀唿嘯著從他原本立身之處斬過。


    若他沒有避開,這一刀說不定能將他攔腰斬斷!


    高大挺拔的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在持刀修士身後。同伴的驚唿聲還未成型,一隻燃著火焰的手已溫柔地撫上了修士粗壯的後頸。


    “哢嚓。”


    頸骨粉碎,修士的腦袋怪異地歪向右側。


    茫然的元神正要離竅,便被烈焰焚成一道青煙。


    陡然出手滅殺一名合道修士,重傷的謝無妄唇色更白了三分,口中低低吐出的氣息在焰海中異常分明。


    魔皇拿到了破綻,一根黑色長指甲趁機穿透謝無妄左肩!


    謝無妄連眉梢都不曾一動,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的身軀一般。


    他反手握住透體而過的黑甲,元火焚炙,長甲寸寸迸毀。


    魔皇急急斷甲,縱身飛掠倒退。


    此情此景,頗像一群鬣狗在圍襲草原之王。它們不斷地在強大的王者身上製造傷口,讓對方失血過多、力竭而亡。


    “卑鄙無恥!”浮屠子眼眶泛紅,氣得胖肉亂抖。


    上古巨陣非同小可,就算精通陣法結界的浮屠子也尋不到半點突破之法。


    虞玉顏神色冰冷,牙根咬得‘咯吱’作響。


    這個陷阱,著實是非常惡心。借天地之力來牽製住謝無妄,多人輪番偷襲,在他身上一道一道製造傷口來消耗磋磨,實在算不上什麽堂堂正正的手段。


    仙門終歸是正道,就算以多打少,也該是正大光明地、玉石俱焚地拚殺,而不是使這般惡毒的宵小手段,更遑論這些卑鄙之徒為了達成目的,竟與邪魔外道聯手!


    看看身後那座城池,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學步弱童,魔物放過了哪一個?


    人心之惡,已與邪魔無異!


    謝無妄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直到看不出哪裏是傷,哪裏完好。


    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但卻始終未倒,他像一個感知不到痛苦的怪物,臉上的假笑紋絲不動,陸續抓到機會又滅殺了三名敵人。


    占盡了上風的圍殺者們麵色越來越凝重,漫天烈焰之中,寒意卻漫進了每一個人的心底。


    有人急急用了傳音鏡。


    “他們還有後招!”虞玉顏雙眸猩紅,“我好恨!”


    浮屠子低著頭,悶聲道:“你帶夫人走。”


    虞玉顏不假思索:“我不走!”


    “那我帶夫人走。”浮屠子抬起一雙笑眯眯的眼睛,“虞玉顏,別說我不讓著你,我先問過你了,是你自己不要活命的機會,怨不得胖子我。誒嘿~”


    虞玉顏難得地沒有出言相譏,隻扯了扯唇。


    共事這麽多年,真笑假笑哪能分不出來?


    情勢如此,留下來殉道倒是一了百了,走的那個才是苦痛灼心。


    二人望向寧青青。


    她竟然在發愣。


    寧青青已經悄悄呆了好一會兒,看著謝無妄被人輪番偷襲,燃著火的鮮血順著衣袍灑滿長空,她忽然發現這一幕仿佛在夢中見過。


    她還記得夢中自己的感受。


    情緒接近崩潰,痛得撕心裂肺。


    那樣激烈的情緒讓她感覺陌生又熟悉。


    她不希望他死。哪怕自己並不像夢中那樣心急如焚,但她是一隻明辨是非的蘑菇,她知道那些偷襲者和魔皇都不是好東西,而謝無妄,雖然自大、狂妄、腦子不太好,但和這些圍攻他的家夥相比,他儼然散發著正道的光。


    “夫人,”浮屠子沉聲道,“屬下帶你迴聖山,這裏不安全。”


    “不急。”寧青青眨了眨眼睛,“魔皇說過,除了這個陷阱以外,地下還藏著滅魔陣。它沒有腦子,連它都能發現計中有計,那一定是對方故意讓它發現的——對方為什麽要故意泄露這樣一個秘密給魔皇呢?必定是為了掩蓋真實的意圖。”


    浮屠子和虞玉顏不自覺地屏住了唿吸:“願聞其詳。”


    寧青青進行了蘑菇式的簡單直白推理:“這個陷阱中的陷阱,首先不是防謝無妄,因為隻要他知道這裏有第一個陷阱怒乾坤,那他就不會踩進去,沒必要再把第二個陷阱搞得那麽麻煩。然後,既然故意放了滅魔陣的風聲給魔皇,那自然也不是防魔皇,這個就不需要我解釋了吧?”


    浮屠子挑高了一對飛蛾眉,適時地捧了個哏:“那便是……”


    虞玉顏皺眉:“便是?”


    寧青青以為他們能說出答案,便眨著眼,鼓勵地看著這兩個人類。


    半晌。


    浮屠子撓頭:“是?”


    虞玉顏偏頭:“是誰?”


    寧青青:“……”好吧,怪她低估了生物之間的智力差異。


    她懨懨地垂下眼睛,抬手一指那方扭曲的天地:“故意將消息泄露給魔皇,用魔皇的動靜來掩飾自己的動作,當然是為了設計那些被關在裏麵的炮灰啊!”


    她抬起眼皮掃了一下,見浮屠子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虞玉顏皺著柳眉滿麵不解,不禁有種老夫子麵對不開竅學子的無力感。


    “魔皇是個不可控的變數。”寧青青認真地用人類的語言解釋道,“它和人類沒有共同利益,隨時可能倒戈,並且很明顯,它的目的是把在場的人類一網打盡,所以幕後主使不可能將計劃的成敗押在它的身上。”


    浮屠子二人終於了然地點頭:“明白了。魔皇未必會遵守承諾進入陣中對付道君,而且就算它入陣,也不能保證這魔物會不會發瘋,無差別地攻擊所有人。”


    如今謝無妄雖然傷重,但陣中局勢卻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他實力漸衰,但對手也在不停隕落。


    萬一魔皇真出了岔子,那麽勝利的天平立刻就會倒向謝無妄。


    謝無妄很強,比想象中可怕太多。


    “所以,幕後主使必須準備一個後手,並且這個後手極可能會犧牲掉進入陣中的那些人,所以他才需要故意泄露一個滅魔陣的消息給魔皇,引魔皇來動手腳,以掩蓋自己的真實動作。”寧青青斬釘截鐵地道。


    浮屠子與虞玉顏的目光變得無比敬佩:“太厲害了!夫人你是如何想到的?”


    寧青青無奈地攤了攤手。


    這還需要想嗎?擺在麵前的三方,一個是謝無妄,一個是魔皇,再一個就是圍攻謝無妄的修士們。


    排除法,一目了然。


    去掉不可能的謝無妄和魔皇,剩下的不就是炮灰們?


    “那我們該如何做?”浮屠子二人充滿期待地看著寧青青。


    寧青青眼角垂得更低:“動動腦子,別什麽都指望我。”


    高等生物,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暫時沒想出辦法。


    說話的功夫,謝無妄再度滅殺了五人,他的傷勢也更加駭人,右半邊身軀幾乎已經流不出血了。


    浮屠子和虞玉顏的眼底都泛起了淚光。


    都是生死戰場上打過滾的人,何嚐看不出這已是憑借鐵血毅力在戰鬥。


    自家人看著熱血悲壯,於敵人而言,卻是膽寒。


    “宗門有事,我先走一步!”一名衣衫華貴的白袍修士率先打了退堂鼓。


    他向著怒乾坤大陣的邊緣瞬移而去。


    有人牽頭,剩下的十餘位合道修士立刻心思浮動。


    要是早知道謝無妄這麽可怕,誰又會巴巴地湊上前來?今日不顧性命參與狙殺,其實隻是奔著一個玄乎的信念——殺死道君的人,很可能立刻飛升成為下一任道君。


    誰都想撿這個便宜。


    怒乾坤之陣,也恰好迎合了眾人的心理——誰也不願與謝無妄正麵拚殺,而這般消耗捅刀、擊鼓傳花的圍殺方式,說不定最終的絕殺一擊就能落在自己的頭上。


    不過戰至此刻,看著自始至終麵色就未變過一瞬的謝無妄,在場諸人已是齊齊膽寒。


    富貴險中求,不是富貴死中求啊。


    退意萌生,雖然知道今日事敗必定要遭遇天聖宮的恐怖報複,但死字當頭,一時也顧不上將來。


    “嘭——”


    第一個試圖瞬移逃離戰場的白袍修士撞上了一堵無形氣浪,身體倒栽而迴,饒是合道大能強悍的肉身,也頃刻碰了個頭破血流。


    “怎、怎麽迴事?!”眾修士心神大亂,紛紛逃離謝無妄身邊,散向大陣四方。


    出不去。


    氣浪在湧動,整座天地巨陣向著正中收縮,雖然速度並不快,但那股強勢碾壓之力卻根本無可抵擋!


    “我們被算計了!”


    驚慌、不信、怒罵,一時之間,眾修士臉上像是開了染坊一般,神色精彩之極。


    魔皇也陰沉著臉,懸在了巨陣一角。


    場間,唯有謝無妄的神情全無一絲變化。


    天地之威仍在向他施加趕盡殺絕的力量,他的身影一晃不晃,幽黑的長眸毫無波動,慌亂的修士在他麵前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不過他並未大開殺戮,隻是不疾不徐地消失、出現,波瀾不驚地滅殺了一個修士,片刻之後,他再殺一人。


    忽然有人失聲大叫:“他……他殺人有規律的!從高到低!”


    方才熱血衝頭,打鬥激烈,眾人隻以為謝無妄是抓著破綻殺人。


    此刻無人攻擊他,放眼一望,無不遍體生寒。


    場間,隻剩矮個子了。


    擊殺順序從高到矮,簡單粗暴。


    聞言,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謝無妄,終於輕輕一笑。


    溫和的聲音,像春風拂麵,叫人毛骨悚然:“識破了啊。”


    一片死寂。


    “道君!”頭破血流的白袍修士往虛空裏果斷一跪,“在下罪該萬死!在下誠心悔過!求道君給個機會,我願供認幕後指使者的姓名,我願將功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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