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的盡頭,兩個行者的身影緩緩從另一側出現,夕陽最後的光和熱將他們渲染得有些模糊不清,大片的金紅覆蓋著這片天空的堆積雲。嘶吼的西風卷起大量沙塵拋向半空,許久之後力竭而紛紛揚揚地灑下,成片擊打在四周那些寸草不生的峭壁上,帶下幾顆鬆動的落石。


    領頭的行者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堅實,灰色長衣的下沿在風中輕輕翻滾,時不時觸碰到那個巨大的行囊。兜帽將大半個臉龐遮掩,裸露在的嘴唇偏薄,略微有些泛白。跟在他身後的行者有些嬌小,身體有些蜷縮,緊緊抓住前者的衣袍。


    領頭人的嘴角輕輕有些上揚,高大的身材盡可能舒展開,為身後的行者擋下大部分落沙。


    “好痛。”


    稚嫩的唿喊聲響起,一團落沙躲過領頭行者的遮擋,正中其身後的少年。


    “疼嗎?”


    有些渾厚的嗓音響起,領頭人轉身,看著不斷揉著臉龐的同伴,嘴角的笑意更濃。寬大的衣袍輕輕拂起,時不時出現的落沙碎石在靠近領頭人身後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消融。


    “你說呢!走不了了。”


    少年沒好氣地說道,遮擋風沙的兜帽被他一把拉下,精幹的短發在夕陽下散發著些許金紅,根根細碎而筆直。算不上俊俏的臉龐偏向一邊,有些賭氣地不願注視麵前這位領頭人,清亮的眸子中閃爍著些許狡黠。


    領頭人緩緩地從衣袍中伸出頗為修長的手掌,掌紋以及傷痕混雜在一起,訴說著往日的慘烈。虎口處的老繭幾乎化為了角質,隻是這樣一隻幾乎是蒼老的手卻做出了極為靈巧的動作,兩根手指上下觸碰,輕輕在少年的額頭彈了一下,同時將其臉龐上的沙塵彈去,一顆不留。


    “想偷懶就說,十二歲的人了,還這麽幼稚。”


    領頭人揉了揉少年的腦袋,隱藏在兜帽之下的目光中盡是愛憐。


    “十二歲怎麽了,還小呢。”


    少年有些不滿地嘟囔道。


    “再說真的很痛好不好。”


    “好吧。”


    領頭人輕歎了一口氣,圍繞兩人的無形力量漸漸擴大,在一個半徑三米圓罩內,變得風平浪靜。


    “明天我們再走。”


    領頭人席地而坐,從衣袍中取出一個黃銅水壺,遞給了少年。


    “好誒!”


    少年歡唿雀躍,擰開水壺,倒頭灌下,還不明顯的青澀喉結上下擺動上著。


    “我說阿盡啊。”


    領頭人看著著麵前的少年,修長的手指在沙地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少年停下手中的動作,腮幫還是鼓鼓的,最後一口水還沒有咽下。


    “你先咽下去,十二歲的人了,還這麽毛躁。”


    領頭人的語氣有些上火。


    少年白了領頭人一眼,慢慢地將水咽下。


    “這樣行了吧。”


    少年做了一個鬼臉。


    “幹什麽事都不要急知不知道。”


    領頭人訓誡道。


    “知道啦!我十二歲的人了,得冷靜,得成熟。”


    少年拖著語調,搖頭晃腦。


    “有多遠走多遠。”


    領頭人揚了揚手,笑罵道,一團細沙被少年靈巧地躲開,撞擊在圓罩上,瞬間消失不見。


    風沙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天空中開始變得灰蒙蒙的一片,像是一張紙被撒上了無數細小的鉛筆屑。夕陽漸漸被吞沒,退縮在地平線之下。


    領頭人看了看有些糟糕的天色,將身上的行囊放下,取出一些幹柴,澆上火油,有些昏黃的火焰將衣袍映得彤亮。少年乖巧地將一口鐵鍋架在火焰之上,若幹幹貨被倒入其中。兩人生火做飯,配合得十分默契。


    “期待麽?”


    領頭人看著專心致誌調理晚餐的少年輕輕問道。


    “期待啊。”


    少年笑了,將手中的鍋蓋輕輕合上。


    “希望那裏也有讓我打發時間的好地方。”


    少年揚了揚眉毛。


    “就知道玩。臭小子討打麽!”


    領頭人揮了揮手掌。


    “我們到了那裏就一切都好了”


    領頭人的語氣突然溫和了很多。


    “再搬家就是王八蛋。”


    少年揚了揚小指,示意拉鉤。


    “我你還信不過麽?!”


    領頭人拍了一下少年的腦袋。


    “再打就長不高了,你真想讓你兒子變矮子啊!”


    少年不滿地嚷道,一下子跑開了


    “喂喂喂,鍋要炸了。”


    “臭小子就這一口鍋,炸了就等喝西北風了!”


    “那你還不快過來!”


    老人倚靠在那張陪伴了他多年的藤椅上,右手的煙管噴吐出幾率轉瞬即逝的煙霧,拂過身後的樹林,遠方的荒原。藏青色的袍子懶慵地縮成一團,搭在藤椅上。清晨的陽光極為溫和,將老人花白的頭發渲染出一層層淡淡的金色。


    “老爺子您早啊!”


    有些粗獷的聲音響起。


    “早!”


    老人微閉的眼睛緩緩睜開,看了說話的人一眼後,又緩緩閉上。


    “別擋著我曬太陽。”


    來者高達兩米,穿著一條牛皮背心,裸露在外的肌肉如同花崗岩一般堅實,每一塊都像是千錘百煉的鋼鐵,有著剛剛淬火時那樣有著內斂的爆炸力。


    “哈哈哈,那是自然。”


    大漢憨笑道,迅速從老人麵前閃開。


    “今天又是鬼狼圍攻的日子?”


    老人輕輕敲擊著藤椅的扶手。


    “對啊。”


    大漢點了點頭


    “現在時候差不多了。”


    大漢看了看天色,深深地唿吸了一口。


    “準備!”


    吼聲宛若平地驚雷。


    上百道身影狠狠地撕開空氣,從樹林中竄出,驚起無數枝葉,卻在一瞬間被極速的氣流絞殺成粉末。


    半空的陽光被無數衣衫遮蔽,空曠的荒原上出現若幹轉瞬即逝的斑駁。


    “老規矩,生死各有天命。”


    大漢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杆硬搶,棱角分明的臉龐之上殺意縱橫。


    無數少男少女在大漢麵前驟然停住自己的身形,濺起一片塵土,衣衫輕輕飛揚。


    “獵殺的數值可以換取你們這個這個月的物資配額,如果不想餓死就拚盡你們的全力。”


    大漢揚了揚鐵坨般的拳頭。


    “當然,不擇手段是鐵律。”


    大漢猙獰的笑了,金屬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芒。


    少年們很安靜,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隻是將手中的武器抓得更緊了一些,並且與周圍的那些所謂的同伴悄悄地拉開了距離。


    “那麽。。。。。。”


    大漢扭動了一下脖子,發出清脆的骨節爆裂之聲。


    “迎接吧!”


    大漢猛地轉身,公牛般的瞳孔中閃過幾縷血色,柳釘的皮靴在地麵上踏出無數細小的裂痕。


    在那荒原的盡頭,無數黑色的殘影高高躍起,劃過那輪金紅的朝陽。淒厲的咆哮撕扯開這溫和的清晨,所過之處飛舞出漫天的沙塵,遮天蔽日。


    那是上百隻體長過兩米的生物,濃密的黑色毛發清一色地向後擴散,奔跑形成的疾風無法將它們吹起。高聳的脊背上鑽出幾根猙獰的棘刺,一層細膩的肉膜將棘刺連接在一起,如同風中的一張帆。類似於狼首的頭顱奮力嘶吼,黑色的利齒間飄散著腥臭的唾液。


    “殺!”


    鋒刃在陽光下的反光極為冰冷,在少年們極速地衝刺下劃出一道耀眼的長痕,衣衫震蕩,獵獵作響。


    兩股浪潮狠狠地撞擊在了一起,衝刺在最前方的少年將手中的長刀狠狠地刺入鬼狼的血盆大口中,順著口裂斬入鬼狼的臉頰,帶出一股黑色的血液,還未發育成熟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肌肉緊緊夾住那隻刺入身體的利爪,衣衫上泛起絲絲嫣紅。


    雙方不死不休!


    貫穿於兩個種族的近千年年的仇恨,加上少年們強烈的求生欲望,在這小小的荒原,驟然爆發!


    刀光劍影間,血肉橫飛,少年們被這股黑色的浪潮吞沒,這是十倍於自身的敵方力量,卻無人畏懼。每個人的眼裏都燃燒著火焰,即使有些不幸的少年被瞬間撕成碎片,被鬼狼啃食。但這些身邊的悲劇都動搖不了他們,每個人都是冷若冰霜。荒涼的大地上已是血流成河,少年拖著被咬斷的手臂繼續向前,刀劍的尖端滴下不知名的血液。鬼狼群仰天怒吼,拚盡全身力氣也想咬下一塊血肉來。


    “都給老娘滾!”


    人群與狼群血戰的浪潮中,少年們的咆哮聲無數,混雜著自己或是對方的鮮血,隻是這些充滿血性的咆哮卻抵不過這一聲。


    在那血戰的中心,看不清容顏的少女渾身浴血,一刀齊的蘑菇頭在風中舞起,陽光將每一縷都染成著淡淡的棕黃色,隨著身體的劇烈擺動,劃過,迴旋間,滴滴鮮血揮灑。兩柄黑色的圓錘如同一股旋風,掀起哀嚎的浪潮,每一錘都幾乎正中鬼狼的腦袋,千鈞之力卷起鬼狼的腦漿與血液。純白的衣衫上鮮血斑斕,不是人類的紅,這都是鬼狼的血!


    過於兇猛的她受到了鬼狼的圍攻,近十匹暴怒的怪物同時向她撲躍而去。


    少女的怒吼宛若魔音,竟讓這些兇物猛的一震,血紅色的雙眸有些渙散,氣勢為之一減。


    連綿的錘影狠狠地砸向鬼狼群,清脆的骨裂聲響起,近十具屍體如同破麻袋一般被狠狠地轟到了一邊。


    少女大笑一聲,雙錘飛舞,一人衝殺到了浪潮邊緣,所過之處,盡殆!


    宛若殺神!


    阿盡吐了,臉色變得慘白無比。


    他和領頭人在半個小時前抵達,一直安靜地站在樹林邊,有領頭人在,避開這些鬼狼的感知不是一件難事。這並非是阿盡頭一迴見到鬼狼,在這個世界中,即使三歲小孩也能輕易地認出這類生物。因為那場宏大的戰爭!


    人類與惡魔相戰了幾千年,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什麽時候會到盡頭,兩個種族在漫長的廝殺中從太古走到今天,多年的戰火導致生靈塗炭,先天條件遠遠遜色於惡魔的人類敗多勝少,隻能以遊擊戰的形式穿梭於山野湖澤之間,人口一度降到不足現在的五分之一,那是人類最黑暗的年代,鮮血浸透了這段曆史。直到人類在獵魔曆1763年11月攻占天穹之山,在“光輝之翼”魏青羽的帶領下重創惡魔主力,這位人類史上最具有傳奇色彩的英雄獨戰“猩紅深淵”,迫使惡魔退軍千裏,傳說,那一天,光輝刺破了那至深的黑暗。


    人類獲得了修生養息的機會,在天穹之山下建立聖羽之牆,擋住了那滾滾的黑暗與罪惡,史稱“破曉之日”!


    直到今日。


    如今在聖羽之牆外戰爭依然慘烈,劍與火飄蕩四方。


    而在聖羽之牆內在新一代執政官的鐵腕手段下卻是欣欣向榮,即使依然有殘存在聖羽之牆內的部分惡魔和和被其汙染例如鬼狼這樣的準惡魔生物威脅,卻也不足為懼。


    “怕麽?”


    領頭人深邃的目光看向在他身後的少年。


    “有點。”


    阿盡的聲音有些顫抖,右手緊緊抓住了領頭人的衣袍。


    領頭人微微歎了一口氣,俯下身,抱住了阿盡。擋住了少年視野中的那些飛濺的鮮血和腦漿


    “不怕,有我呢。”


    聲音不好聽,卻讓阿盡心暖。


    “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這裏可應該是新家的地方。我想迴家了。”


    “聽話,我們不住這裏。”


    領頭人揉了揉阿盡的腦袋。


    “嗯。”


    阿盡乖巧地應道,心中的恐懼平複了幾分。


    他隻是突然響起了那個又浴血的少女,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一種隱隱的亢奮,一種仿佛隱藏在骨髓深處的熱血突然綻放。


    什麽時候我也可以這樣?!


    孤身縱橫在群敵之間,無所畏懼!


    “出來吧,你看了很久了。”


    領頭人突然放開了阿盡,看向一邊的草叢。


    清涼的香風拂過。


    “不好意思,我隻是想確認你們不是這裏的人,我想借一下繃帶。”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阿盡猛地迴頭,那個殺神般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少年身邊。


    短發拂過陽光,淡淡的陰影投在少女白皙的略大的臉龐上,些許汗水流淌,開始發育的胸脯微微起伏。宛若潭水般寧靜的眼睛中倒映著少年幾乎呆住的表情。絲毫不秀麗,但卻和諧得極好。


    “你有繃帶麽?!”


    少女的眉角閃過一絲羞惱。


    阿盡茫然地搖了搖頭,宛若呆瓜。


    少女愣了愣,撲哧一聲地笑了出來。


    領頭人敲了少年的腦袋一下,兜帽下的臉龐上浮現一抹笑意,將一卷繃帶遞給了少女。


    在她的右臂處,有著幾道不算深的傷口。


    少女將繃帶一點一點地纏上傷痕,嘴角微微泛起些許痛苦。


    那是阿盡第一迴見到曠曠,很多年後,阿盡說,那天他遇見了他十二年以來最恐怖的女孩子。


    而我們的當事人卻說,她那天遇見了一個熊一樣呆的少年。


    然後恐怖的女孩子和這頭呆熊成為了彼此的依靠。


    無關於愛情,隻是有你在,這個世界會溫暖很多。


    如同冬日大雪,有你這盞火爐相伴。


    “要不是這小丫頭來到你身邊,我還真發現不了你。”


    幽幽的聲音從林外響起,老人踏陽光而來,青衣飄散。


    “果然老了啊”


    “您可不老。”


    領頭人笑了笑,轉身看向老人。


    “鐵龍!”


    目光迅速被老人身後的高大身影吸引。


    “你這混蛋還沒死呢!”


    “媽的老子身板耐抗著呢!”


    大漢沒好氣地從老人身後鑽出,樹林對他來說有些狹小,僅僅幾步便撞斷了無數枝條。


    “教官。”


    少女輕輕低下了頭,右手握拳撞擊胸口。


    “是你啊。”


    大漢微微一愣,青石般的大手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腦袋。


    “學員1245,任務達標。”


    少女站得筆直,陽光將她的背影拉得很長。


    “走吧走吧。”


    大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哎哎哎你的繃帶!”


    阿盡見少女轉身離去,趕緊說道。


    老人與大漢來時,少女的傷口剛剛包紮了一半,鮮血還在流出。


    少女笑了笑,將少年手中的繃帶接過。


    “你的娃?”


    大漢揚了揚眉毛。


    領頭人沒有迴複他,隻是俯下身,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對著少女說


    “帶他到處轉轉好麽?”


    聲音帶著不容置疑。


    “好”。


    少女看了看那張被兜帽覆蓋大半的臉龐,應了一句。


    “聽話,馬上好。”


    領頭人兜帽下的目光無比的溫和。


    “那你要快點噢。”


    阿盡點了點頭,懵懵懂懂。


    樹林外的血戰仍在繼續,少年們的怒吼震徹雲霄。


    樹林裏很安靜,仿若隔世。


    阿盡跟在少女的身後,不時地迴頭,陽光將領頭人的身影照耀得模糊不清。


    “從哪裏來?”


    “東南,興盛。”


    “就是那個傳說遍地黃金,安定繁榮的地方?”


    “哪有這麽誇張,隻是商業發達了一些而已。”


    阿盡和少女躺在一個小草坡上,望著那陽光普照但仍顯灰白的天空。


    “噢。”


    少女應了一聲,在草坡上打了一個滾,在眾多植物間抓出一把紫紅的根莖。


    “請你吃。”


    “謝謝”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少女叼著根莖,雙手枕頭。


    “搬家啊,爸爸帶我來的。”


    阿盡惱了撓頭。


    “那就祝你好運了。”


    少女的語氣突然冰冷了很多。


    “謝謝。”


    阿盡純真地笑了笑。


    “對所有祝福自己的人都要說謝謝。這是媽媽教我的。”


    少女正要起身的動作微微一頓。


    “好吧敗給你了。”


    少女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麽?”


    少女的睫毛眨動著,潭水般的眼睛泛起絲絲漣漪。


    阿盡茫然地搖了搖頭。


    “好吧,像你這樣單純幼稚的小孩子在這裏會死得很快的。”


    少女幽幽地說道。


    “你也是小孩子啊!你就不幼稚啊!”


    阿盡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咪,一下子暴躁了起來。


    “他也老說我幼稚,我一十二歲的小孩容易麽?!”


    少女緩緩抬頭,看了少年一眼。


    “你現在就很幼稚。”


    少女的一句話便讓少年說不出話來。


    “這裏是。。。。。。煉獄!一個壓榨你全部潛能,教你活下去的地方,沒有道德,沒有約束,隻能逼著自己用盡力氣活下去的地方。”


    少女抬起了頭,說得有些風輕雲淡。


    “在這裏,實力才是王道。每個人都在和自己鬥,和一起在煉獄中磨礪的人鬥,隻是為了活下去,死亡在這裏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少女突然笑了,略顯慘然。


    “可能明天你就看不見我了。”


    “怎麽可能?!”


    阿盡再次竄了起來。


    “你這麽厲害,誰打得過你?”


    少年有些慌了。


    少女微微笑了笑。


    “先不說我。你的父親為什麽要把你送到這裏?”


    少女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醒了阿盡。


    “送死麽?”


    陽光下,少女的眉角有些刺骨。


    “你確定麽?”


    鐵龍瞪大了眼睛。


    “確定。”


    領頭人斬釘截鐵。


    “煉獄之中,生死各按天命,我保不了他。”


    老人沉默了許久,蒼老的眼眸死死地盯著領頭人兜帽下的陰影。


    迎接他的是更堅決的目光。


    “很多年前我發誓要給他們一個幸福安定的生活,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從未逼過他,哪怕他手無縛雞之力。”


    領頭人的聲音有些低沉。


    “可是不行啊,在這世道前,我無能無力啊!無論怎樣退避,這該死的宿命還是會找上我.”


    領頭人緊緊地握拳,泛白的骨節發出清脆的爆裂聲。


    “所以拜托了!”


    領頭人跪下了!


    鐵龍一下子怒了。


    “你這是幹什麽,別給老子來這套!”


    兩米多高的漢子神情激動,幾乎揮起了拳頭。


    “鐵龍,老爺子”


    領頭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是個父親,這麽多年都是在寵他,我下不了狠手。”


    領頭人狠狠地砸向地麵,巨大的力道直接在地麵上轟出一個坑洞,濺起的塵土劃過老人緊皺的眉間。


    “所以隻能讓你們來,,起碼讓他有了自保之力。”


    領頭人兜帽下盡是懇求。


    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懇求。


    “若是死呢?”


    老人閉上了眼睛。


    風從遠方吹來,吹下幾片枯萎的枝葉。


    “那我就認命了,斷了這份牽掛也罷。”


    沉默了許久,領頭人一字一頓地說道,兜帽下的陰影中混糊不清。


    “老爺子,收了吧。”


    鐵龍有些不忍。


    老人不語。


    緩緩轉身,衣衫飄蕩。


    有些枯瘦的手掌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


    老人微微擺了擺手。


    鐵龍幾乎是在瞬間轉首看向跪在那裏的男人。


    “快起來,老爺子同意了。”


    領頭人的嘴角微微動了動,緩緩起身,老人最後的一縷衣角抹過他的虹膜。


    “媽的。”


    鐵龍揮起拳頭狠狠在領頭人胸口砸了一拳。


    領頭人的身體急退了幾步,皮靴在沙土上劇烈摩擦,掀起淡淡的塵霧。


    “沒退步啊。”


    領頭人輕輕咳嗽了幾聲,兜帽在強烈的衝擊下褪下神秘的色彩。


    那是一張看了一眼便再也難以忘懷的臉龐,陽光下,麵部的線條如同是石匠在花崗岩上用刀刻出一般的堅硬,一雙略有些狹長的眸子算不上炯炯有神,眼窩深陷,卻有著刺骨的冰霜。與阿盡幾乎相同的碎發有些淩亂,看上去已是長時間不去打理。些許猙獰的疤痕從額頭向下穿過太陽穴繞過耳朵一直蔓延脖頸,每一道都在訴說著那時的慘烈與悲痛。


    “怎麽迴事?”


    鐵龍一臉震驚,一抹瘋狂的血紅湧上眼眸,仿佛火焰在燃燒。


    領頭人笑了笑。


    “這些傷痕阿盡他都不知道,也不要告訴他,要是可以,我寧願他是個傻子。”


    領頭人眼眸中的冰霜有些融化。


    “幫我好好照顧他。”


    領頭人拍了拍鐵龍的肩膀,血紅色的火焰為之一顫,緩緩熄滅。


    “那你呢?!”


    鐵龍在一瞬間有些落寞。


    “我是個父親。”


    領頭人將兜帽重新戴上。


    “但我更是個男人!所以,我要去做一些幾乎男人該做的事。”


    兜帽下,幾乎可以凍結一切的目光一閃而過。


    “你放屁!”


    難得的兇狠在少年的臉上爆發。


    少女的臉色依然冰冷,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阿盡慢慢地退後,臉色逐漸蒼白了起來。


    每一步都宛若踩在薄冰上,毫無支撐感可言。


    怎麽會,怎麽可能,他怎麽會把我扔在這種地方?!


    我怎麽可能會在這裏活下去,為什麽?!


    少年心中的野獸在淒厲地咆哮。


    他猛地奔跑了起來,周圍景物幾乎是一閃而過。


    “你去哪裏?那裏還有鬼狼啊!”


    少女的唿喊無法停住少年的腳步。


    都是在騙我麽?


    少年的眼睛中湧出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龐緩緩流入脖頸。


    淚眼模糊間,思緒飛逝。


    阿盡出生在聖羽之牆內的興盛之城,這座坐擁牆內域第一港口的城市配得上興盛之名,略帶腥鹹的海風會從從那停滿船隻的港口吹來,拂過那整齊大理石鋪成的街道和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吹起大大小小的商鋪外的華美彩旗。金楠木的馬車從街道的盡頭緩緩駛來,身著熔火之心出品的重鎧的騎士緊握手中的金邊的韁繩,控製著身下的龍馬,重鎧表麵上奇特的火焰紋路在陽光下微微顫動,人群被分出一條整齊的通道,馬車的窗簾會被掀起一角,露出一隻或是白嫩或是蒼老的手掌,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禮官在車前高喊著這是誰家的座駕。


    那是牆內域東南部的中心城市,東南貴族的集中地。


    阿盡的家在那座城市的東部,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庭院,推開閣樓的窗戶就可以看到那片蔚藍的海洋。那是阿盡最喜歡待的地方,洋洋灑灑的陽光會照進閣樓的每一個角落,將那些有些蒙塵的家具渲染得金黃。稍稍探出腦袋還可以看見那幾片純白的孤帆,在波濤中斬出一條前進的道路,運氣好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尖尾雨燕在天空中劃過的長痕,老一輩人說,那是幸福的痕跡,看見了就可以幸福一生。


    男人則喜歡在庭院中架起二郎腿,整個人融進陽光中,在藤椅上打盹,手中則會拿著女人給他泡的茶,白霧會順著茶嘴向天空飄散,卻總也飄不到阿盡的閣樓前。偶爾男人會消失一段時間,女人便不再泡茶,晚上會讓阿盡和她一起睡,問起男人去向,那個女人,也就是阿盡的母親的眸子中便會燃起光。她說他是獵魔人,是保障我們安定生活的支柱。


    但也因為如此,阿盡沒有什麽朋友,獵魔人這個詞對於普通人來說充滿了光輝,同時也是一層隔膜,鄰裏間漸漸傳開的流言讓阿盡越來越喜歡他的閣樓。


    每次男人迴來阿盡都會感覺到母親的快樂,甚至自己也是,在昏黃的燭光下,鐵鍋中翻滾著當天阿盡與母親一起去海邊船家買來的新鮮海貨,配著鮮蔬,湯汁濃鬱,火燭的微黃泛在其中,蔓延到三人的臉龐之上。男人迴來的那天會喝酒,那種最普通的燒刀子,卻會被男人喝出仙釀的感覺,當然,僅此一瓶,多了母親會翻臉。


    天氣好的時候男人會帶阿盡出海,普通的小木船,沒有阿盡喜歡的白帆,波浪緩緩地將船隻左右搖晃著,如同兒時的搖籃,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阿盡會躺在船底,雙手做枕,等著尖尾雨燕的痕跡。男人一直是懶洋洋的,偶爾瞄一眼船尾的釣竿,大部分時候餌料都會不翼而飛。


    這種宛若微火慢燉的日子直到阿盡十二歲零三個月的那天,也就是八個月前。


    醒來的阿盡看見男人一臉疲倦地坐在床邊,燒刀子的空殼扔在旁邊。屋外很靜,是陰天。


    似乎一覺起來什麽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阿盡,我們去西北好不好。”


    “為什麽要去西北呢?我們現在這裏不是很好麽?”


    “因為我有很要緊的事啊,所以我們得搬家。”


    “那媽媽呢?!”


    “媽媽她也有事,得先和我們分開。”


    “那哪裏好玩麽?”


    “當然。”


    “好誒!”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幼稚麽?!


    所以你說的一切我都信。


    少年想起了少女那冷冷的臉龐,以及那雙總是喜歡揉自己腦袋的大手。


    視野的盡頭是那片樹林,阿盡用盡全身力氣開始奔跑。


    可在僅僅幾秒後,他的腳步便變得僵硬了起來。


    隻有真正獨自麵對時,才知道惡魔的恐怖。


    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腰部已經被劃出了一個巨大的傷痕,黑色的血液緩緩地流出,惡魔自身強大的身體機能在急速運轉止血,哪怕它隻是準惡魔。猩紅的眼眸中燃燒著仇恨與憤怒的火焰,隱隱間倒映出阿盡微微顫抖的身影。鋒利的前爪掀起一陣陣塵土,在地麵上留下些許傷痕。原本已萎縮的棘背再一次屹立而起,薄薄的幾乎被斬成兩段。


    “滾啊!“


    阿盡鼓起全身力氣,從一旁撿起一根彎曲的樹枝,緊緊握住,這是現在他唯一可以獲得安全感的東西。


    鬼狼弓起身體,低沉的咆哮在利齒間響起,死死地盯著阿盡不放開。


    一人一狼在荒原上對峙,誰也不敢鬆懈。風從遠方吹來,將幾片枯葉飄散在了兩者之間。


    已被逼出一身冷汗的阿盡條突然怒吼一聲


    “殺!”同時響起的是一聲淒厲的咆哮,僅在幾個唿吸之間,那張滿是鋼釘般尖牙的血盆大口帶著一股腥臭的勁風狠狠地襲來。


    阿盡衝刺的步伐突然停住了,他沒了力氣。這些在那個男人手中撐不過一招的生物竟是如此可怕。


    真是可笑。


    自己還想殺掉類生物,真是什麽都不懂啊!


    少年黯然地閃過這些念頭。


    “你想死麽?!”


    唿嘯的勁風狠狠撞擊在阿盡耳畔,帶起一聲淒厲的哀嚎。純白的衣衫在陽光下有些耀眼,襯托起少女飛舞的的短發。


    “要是想死就稱早走,這裏不收冒失的軟蛋。”


    少女的聲音如同寒冰。


    “我不是軟蛋!”


    阿盡再一次地咆哮,被過度驚嚇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龐之上再度湧起一股瘋狂的潮紅,奮力衝向他與男人離別的地方。


    小樹林裏很安靜,陽光很好,投下一片細碎的斑駁,但卻是空無一人。


    阿盡覺得腳底很軟,失去了支撐的力氣,半跪在了遍布落葉的林中空地之上。


    “隻有軟蛋才會想去大聲質問那些帶給他麻煩的人,而強者不會。”


    少女俯下身,帶著鮮血的雙錘緩緩消失不見。


    “什麽軟蛋,什麽強者,我都不想當,我隻是想迴家!”


    阿盡的淚水順著下巴滴落在衣襟之上。


    “不哭,我們都是一樣的。”


    少女蓮藕一般的手臂探出,輕輕抱住了阿盡,將他的滿是淚痕的臉龐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我也是這樣被拋下的,所有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我們很像。所以我第一次見你就明白你的父親在騙你,所以我想幫你挺過難關,我很恨他們,但我也好想他們。”


    少女輕喃道。


    “我叫許曠曠,以後我罩你。”


    阿盡趴在少女的肩膀上,哭得像孩子。


    當然,他還是個孩子。


    “剛才你就不急?”


    鐵龍突然問道。


    “既然說了要拜托你們,那我就不會插手了。”


    領頭人搖了搖頭。


    “我剛才可看見某人的腳都開始向前邁了。”


    鐵龍戲謔地看了領頭人一眼。


    “你這家夥。”


    領頭人笑罵道。


    “有那個小丫頭陪他我更放心了。”


    領頭人看向那個抱著自己兒子的少女。


    “你確定麽?”


    鐵龍皺了皺眉


    “剛剛她可是一直跟在阿盡身後,故意等鬼狼快要咬上阿盡的時候再出手的。這裏是煉獄,我怕她到時候利用你兒子。”


    鐵龍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不不不,她是在引導阿盡。”


    領頭人整了整衣衫。


    “這孩子還沒長大,腦子一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而這種生死之間的威脅卻恰恰是個很好的教訓,給他上一課也好。”


    領頭人輕輕一笑。


    “我怎麽感覺你有點在相兒媳婦的感覺,我可是先說好,煉獄出來的女孩子可沒有這麽簡單。”


    鐵龍瞥了領頭人一眼,有些鄙視的味道。


    “倆孩子都沒想什麽,你這腦子。”


    領頭人的兜帽下閃過幾分無奈。


    “我可沒你們想的這麽多。”


    鐵龍輕哼了一聲。


    “哎輕,不和你這大老粗說了,走了。”


    領頭人伸了一個懶腰。


    “可別死啊。”


    鐵龍低下頭,輕喃道。


    “你這烏鴉嘴別亂說,老子的命大著呢。”


    領頭人惡狠狠地說道。


    “那最好。”


    鐵龍扔給領頭人一個黃銅酒壺。


    “迴來喝。”


    領頭人轉身,迎著熾熱的陽光走向樹林外圍,他離阿盡僅有不到二十米,層層的樹枝將他們隔開。他沒有迴頭,漆黑的長衣如同羽翼,展開冰冷的痕跡。鐵龍眯起雙眼,將重新扔迴他手中的酒壺打開,仰起頭,明顯的喉結上下擺動。


    “一路走好。”


    鐵龍舉起了酒壺,輕輕搖晃,裏麵還有液體的撞擊聲,酒壺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待君歸期,飲今日離別之酒。


    “我說,你可是真會哭。”


    少女翻了翻白眼。


    “要你管啊。”


    少年抽泣著。


    “當年我可就沒哭。”


    許曠曠皺了皺靈巧的鼻子。


    “你厲害,我慫蛋。”


    阿盡將還在湧出的眼淚擦幹。


    “那麽慫蛋,你準備好了沒有,煉獄一般的生活。”


    許曠曠的眉眼間閃過一絲冰冷。


    “沒有。”


    阿盡老老實實地迴答道。


    “好吧。”


    少女有些頭疼。


    “簡單的說我們這裏是一個訓練營,隻是方法很過激。”


    許曠曠撇了撇嘴,浮現出一絲說不出的厭惡。


    “訓練營?”


    阿盡撓了撓頭。


    “對,在煉獄,外麵世界的貨幣隻是廢物,這裏流通的是數值。”


    許曠曠從懷中取出一個大概巴掌大的玉牌,做工很粗糙,像是在一塊玉石原料上隨意切下的。


    “這是你在煉獄最重要的東西,它會忠實地記錄下你在煉獄完成任務所獲得的數值,你有了數值便可以到總教官那裏兌換你需要的東西,食物,武器,甚至是覺醒儀式。”


    許曠曠用力一握,數值牌流轉出奇特的光暈,三千五百二十三的文字一閃而過。


    “這是我獲得的數值,每個人在獲得數值的同時也要有保護它的實力,如果有人打敗或者殺死我,那麽這三千的數值將會全部歸那個人所有。”


    許曠曠冷冷地說。


    “殺死?!”


    阿盡一下子跳了起來,滿臉驚恐。


    “不至於吧,沒有數值也不會怎麽樣吧。大家和和氣氣地不可以麽?”


    阿盡有些強顏歡笑。


    “如果你不想餓死並且不在每十天一次的清掃鬼狼的任務中赤手空拳地上去的話,那就隨意。”


    許曠曠看了阿盡一眼,一字一頓地說道。


    阿盡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脖子。突然


    他可不想死,一想到以後每十天就要麵對那幾乎令他魂飛魄散的鬼狼阿盡就有點犯慫。不知不覺地他就想那個男人了,要是那個男人在,什麽鬼狼什麽惡魔他都能一隻手解決吧,而不需要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去對付那些恐怖的生物吧,想想自己對上鬼狼的樣子,阿盡就覺得在開玩笑。


    阿盡突然被一種莫名的壓抑纏繞心頭,從胸膛蔓延到靈魂,自己好像一個不會遊泳的人在海中飄著,還被人惡毒地抽走了一直趴著的樹枝,一瞬間什麽依附都沒有了,隻能讓海水進入他的鼻腔,奮力掙紮想抓住些什麽,卻都是徒勞無功。


    這個世界好像在突然間就剩你自己了,無依無靠。


    “還有人活著沒有,死光了最好,老子就能好好休息了。”


    宛若雷鳴的聲音響起,直接打斷了阿盡的思緒。


    層層疊疊的樹林被硬生生擠出一條通道,樹枝的斷裂聲起伏不斷,擋不住來者揮舞的手臂。


    阿盡眯起雙眼,陽光燦爛,他隻能看見一個高大的輪廓,如同一座鐵塔。


    “學員1245報道。”


    許曠曠瞬間起身立正,短發拂過她的臉頰,麵部的表情幾乎是一絲不苟。


    “還活著啊。”


    對方的預期似乎有些失望,往前走了幾步,地麵都似乎有些顫抖。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貫穿右眼的猙獰疤痕,頭頂處卻是寸草不生,照得阿盡想再次眯眼。些許些血紅色的詭異紋路幾乎覆蓋了整個右臉,有些破舊的牛皮背心遮不住他那沒有一絲贅肉的身材。渾身散發這一種恐怖的煞氣,甚至比剛才麵對鬼狼時的感覺還要不舒服。


    是剛剛的那個壯得嚇人的大漢,那個男人好像叫他什麽鐵龍。


    “我數二十秒,二十秒內沒有出現的,我就當你死了。”


    鐵龍瞥了許曠曠一眼,展開嗓子吼道。


    “二十!”


    “十九!”


    “學員1034報道!”


    有些虛弱的聲音響起,滿身是血的少年從與鬼狼廝殺的戰場走來。


    鐵龍抬起那厚實的皮靴,狠狠地踹在了那個少年的背上。


    “走快點,別他媽跟個娘們一樣。”


    少年的臉色蒼白了幾分,但還是咬牙走到了許曠曠身邊,冷冷地看了兩人一眼,站直不語。


    “學員1209報道!”


    “學員1136報道!”


    陸陸續續地從戰場的方向,那些還在廝殺的學員們瘋狂地向鐵龍這邊敢來。同時還帶來了一些不速之客。兵刃上仍在滴血,鬼狼沒有放掉那些剛剛還在和自己血戰,轉眼間便提刀離去的家夥。以鐵龍為中心的地帶,無數淒厲的哀嚎響起,阿盡的臉色有些發白。


    “十五!”


    “學員1182報道!啊!”


    一頭巨大的鬼狼從樹林中撲出,直接咬斷了學員1182的右腿,將其拖入樹林,陰影中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半空中抖下一片濕潤,阿盡一抹額頭,瞬間魂飛魄散。竟是血雨滂沱。


    鐵龍麵不改色,憑空一拳,巨大的氣勁狠狠地砸入了樹林之中,不理會鬼狼的哀嚎,繼續報數。


    “十四!”


    “十三!”


    “喂喂喂,每次都這麽緊張,還沒玩夠呢。”


    懶散的聲音從血雨之下傳入眾人的耳朵,隱約間透露著一種病態的歡喜。


    “學員835,報道。”


    阿盡向那個方向看去,整潔的白袍上有著斑駁的血紅,緩緩地向下流淌,似乎想把這件衣袍染紅。灰色的長發從額頭垂下,遮蓋住大半個臉龐,裸露在外的另一半極為俊朗,卻泛著絲絲慘白。唯一看得見的那隻眼睛中似乎有著什麽光芒在轉動,讓阿盡有些不敢直視。


    “835,如果你以後再在集合時殺學員,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鐵龍突然停止了報數,皮靴在地麵上輕輕揉出一個坑洞。


    “不是還沒結束麽。”


    835伸出了猩紅的舌頭,在泛白的嘴唇上旋轉了一圈。


    “老子討厭頂嘴。”


    幾乎是在話音結束的瞬間,鐵龍以閃到了835的身後,磨盤般的拳頭揮起一排片骨骼的破碎聲。835如同一隻麻袋般狠狠地砸在了地麵上,一口鮮血噴出,幾乎又是一陣血雨。皮靴狠狠地踩在了他那慘白的臉龐之上,將他的頭顱按進土壤之中。遮蓋臉龐的長發鋪了一地。


    “煉獄的原則是什麽?!”


    鐵龍咆哮道。


    “活下去,還。。。。有服從。”


    塵土中響起斷斷續續的聲音。


    “那你給老子多什麽嘴!”


    鐵龍一把提起幾乎全身癱瘓的835,扔到了隊伍旁邊。


    “是。。。。”


    虛弱的聲音迴應道。


    “浪費老子這麽多時間。”


    鐵龍不屑地看了835一眼。


    “別以為你在1182身上做的小動作我沒看見,”


    鐵龍沉聲道。


    “在1182被咬斷一條腿時下手,娘們。”


    鐵龍吐了口痰,重重地轟擊在835身上,讓死狗一般的他再度一震。


    “娘的,最後三秒,三!二!一!”


    鐵龍一下子暴躁了很多,吼完了最後三個數字。


    “等一下!”


    樹林中竄來一道身影,臉龐上血汙與焦急參雜。


    “滾!”


    鐵龍轉身便是咆哮,巨大的氣浪掀起塵土枯樹枝,狠狠地將那個遲到的少年震飛。一塊破舊的玉牌卻順著反方向飛到了鐵龍那巨大的手掌之中,瞬間被握緊,然後張開,拂起一陣晶瑩的粉末,吹到少年那已經毫無血色可言的臉上。


    “1002,逐出!”


    鐵龍麵無表情,如同磐石。


    少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緩緩轉身,融入那陰影之中,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潭之中,艱難無比。


    “剩下的應該都是活著的了。”


    鐵龍露出了一個在阿盡看來有些恐怖的笑容。


    “835,我知道你沒死!再不起來我真的讓你死!”


    鐵龍捏了拳頭,清脆的骨節爆裂之聲讓倒在地上的835微微抽動了一下。


    阿盡怎麽也無法相信,那個被眼前這個壯漢幾乎打成死狗的少年,竟然還能站起來。身形有些搖搖晃晃,已是淩亂不堪的衣袍上有著觸目驚心的紅。辟厲啪啦的骨骼抖動之聲從他那瘦削的身體中傳出,蒼白的臉龐上鼓起無數骨骼的痕跡將那份清秀與妖異混合的感覺完全破壞,隻剩下一種讓人驚懼的邪惡感。


    阿盡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卻被許曠曠一把拉迴,秀麗的大眼睛之中充滿了警告的色彩。


    “真是舒服啊。”


    835扭動了一下脖子,骨骼的爆裂聲緩緩消失,臉龐上那些猙獰的鼓起也恢複了原狀。


    “給老子滾迴去,不然就算你再生之骨的能力再逆天我也會把你打成死人,骨頭全部拆完了,就應該再生不了吧。”


    鐵龍猙獰地一笑。


    835再度抽動了一下,緩緩退入隊伍之中,低頭不語。


    “好了,戲看得差不多了,進入正題,今天我們煉獄來了一位新人,得好好招待他一下。”


    鐵龍那雪亮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無數目光刺向阿盡的方向,戲謔,冷漠,貪婪交織在一起,讓這個十二歲的少年不由地再度想退後幾步,卻被一隻看似柔弱卻蘊含驚人力量的手緊緊推住。


    “不要怕。”


    許曠曠的聲音仿佛有一種魔力,讓阿盡的心中莫名地一震,有了無窮勇氣。


    在你無助時,哪怕是最平淡的安慰已是一道讓你安心的光。哪怕阿盡在今天已經經曆了太多的黑暗與殘忍,哪怕他瀕臨崩潰。


    阿盡深唿吸吸了一口氣,向前邁出了一步,他和曠曠站在人群的後方,現在麵前已是一條人群散開的通道,盡頭處是被他視作惡魔的鐵龍。


    通道不長,阿盡走得很慢,周圍的目光讓他忍不住低頭。


    “嗬嗬新人。”


    “又一個來送死的麽?”


    “這個月的數值夠了”


    無數的竊竊私語在阿盡耳邊響徹,讓他有了一種莫名的煩躁。


    陽光灑下,將兩人的身形染上一層淡淡的金黃,阿盡身影比鐵龍矮了大半個身位,算不上俊朗的臉龐抬起,與鐵龍那銅鈴般的牛眼相對。


    “阿盡是吧。”


    鐵龍裂開了大嘴,阿盡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部分牙齒上的鑲金牙套。


    “這是你的數值牌,編號1317。”


    鐵龍從隨身的口袋中取出一塊不規則的玉牌,與許曠曠的完全不同,顯得更加隨意。


    “歡迎你來到煉獄,你會討厭上這個地方的。”


    鐵龍笑得極為誇張,臉龐之上的刀疤也隨著抖動不堪。


    “已經很討厭了。”


    阿盡的眼睛中閃過不加掩飾的厭惡,直視鐵龍。


    這種完全和原來生活是兩個極端的地方怎麽可能會不討厭,全是罪惡與血,都是一群看不懂的變態,死人在這裏是平常事的地方怎麽會讓人喜歡上?!


    “哈哈哈哈,那我會讓你更討厭這個地方。”


    鐵龍扭動了一下脖子,比835響亮十幾倍的骨骼活動聲摩擦著阿盡的耳膜。


    “這是。。。。”


    鐵龍的聲音響起,阿盡抬頭,眼前卻是一片空,唿嘯的勁風從身後吹來。緊接是巨大的撞擊聲,阿盡隻是覺得胸口一悶,仿佛有上千斤巨石砸向他的後背,連綿不斷的骨骼碎裂之聲從脊柱向全身蔓延。一口溫熱從體內深處被逼出,在地麵上堆積成一個小潭,阿盡的臉龐直接砸入血潭中,從外湧入的鮮血和從體內噴出的鮮血混雜著泥土在嘴中泛起濃鬱的腥味。周圍的景物開始模糊了,隻有絲絲血紅。


    “歡迎儀式!”


    鐵龍的聲音冰冷無比。


    阿盡已說不出話來,恍惚間想起了那座小小的閣樓,陽光很溫和,暖得讓人昏昏欲睡,偶爾可以見天空中那尖尾雨燕的痕跡。


    不是說會幸福一輩子麽?


    我想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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