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當年還不夠小心嗎?可最終卻也差點失去了你。”他的手也撫上花顏,這張臉是他精心養了好久才迴到最初的柔美輪廓。


    風挽裳心裏感動又心疼,望著他,淚光閃爍,“不會的,我而今的身子已調養得差不多了。”


    他還走不出一年前她險些死去的陰影。


    有一次,她不知為何睡得沉了些,他接連喊她都喊不醒,俊容失色,恐慌地搖她。她被他搖醒,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他整張臉都白得幾近透明,看到她醒來刹那僵硬,隨即,掩飾掉脆弱,將她擁入懷中,抱著她,微微顫抖攙。


    顧玦輕輕擁她入懷,還抱著一絲希望地勸,“小挽兒,你若想要孩子的陪伴,就養一個可好?就君恩那個小子,他而今在丞相府寄養,爺去將他帶來給你養,還省心了幼時的纏人勁。”


    風挽裳堅定地搖頭,“我想要的是爺和我的孩子,爺還不懂嗎?”


    怎不懂,他又何嚐不想要。


    但,若要拿她的性命去冒險,他寧可不要。


    “我想要的東西爺從來都不曾拒絕過,我現在就想要一個孩子。”她自他懷裏仰頭,眼裏滿是渴求。


    如此,如何還能拒絕,如何狠得下心去拒絕。


    寵溺地歎息,“你若有個萬一,爺會對孩子如何,你知曉的。”


    聽到他徹底妥協的口吻,她臉兒發亮,開心地抱住他,肯定地保證,“我會同爺一塊養大孩子,看孩子娶妻或嫁人的!”


    她的保證總算讓他躁動不安的心得到暫時的安定,“罷了,爺還能如何。”


    “爺答應了對嗎!爺答應了!”她興奮地落淚。


    他勉強露出笑臉輕輕擁她入懷,然後,笑容收起,鳳眸裏有著濃濃的憂愁。


    想來,未來八個月是不會好過了。


    ※


    十月懷胎,一朝待產。


    顧玦小心翼翼地陪著妻子度過漫長的懷胎歲月後,正午時分,隨著妻子的陣痛突發,終於宣布這場苦難即將結束。


    隻是……


    陣痛,一直都隻是陣痛,從正午到日暮,孩子就是沒生下來。


    可以說,從五個月前就找來自詡天底下最好的穩婆了,宮裏也來了兩個,包括太醫,還有沈離醉。


    即便真出了意外,也馬上得到施救。


    屋裏,極其安靜,牆上掛著香囊,牆邊擺放著展櫃,展櫃裏是搭建而成的一棟棟屋子,紫檀木的家具描金雕花,多寶格上也擺滿了各種玉器古玩。


    珠簾內,柔軟的床榻上,溫婉柔美的女子正闔著眼,眉心一直緊蹙不展,整個人都偎在俊美的男子懷裏,休養生息。


    男子時不時用柔軟的絲絹為她拭去額上滲出的細汗,一雙鳳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懷裏的人兒,盯著她痛得蒼白的小臉。


    “爺……”風挽裳緩緩睜開眼,柔柔地喚了聲。


    “爺在。小挽兒,爺會一直在。”顧玦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希望這樣能傳達力量給她。


    “爺,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有些人第一胎是會久一些的。”她撐出笑容,好讓他能放心些。


    他的身子繃得好緊,不想讓他太擔心和害怕,每當陣痛來襲,她能壓抑住聲音就盡可能地壓抑住。


    “是孩子不乖,等她出來,爺好好收拾她!”他握著纖手撫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陰柔的嗓音氣急敗壞的威脅。


    “別亂說,孩子會不高興的。”她趕緊搗住他的嘴。


    他拿下她的手,對著她的肚子,柔聲誘哄,“乖女兒,隻要你快些從你娘親的肚子裏出來,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爹都摘下來給你可好?”


    風挽裳聽了,不禁莞爾,“爺怎知就一定是女兒。”


    “因為爺想要個小小挽兒。”他就想看到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兒,一路被他捧在手心裏嗬護成長。


    “可是,我想要給爺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呢。”他一定不會再讓她生了的。


    顧玦犀利地看向她,“不管是男是女,隻準生完這胎!”


    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她笑了,正欲說話,忽然,腹中傳來陣陣痛感,越來越痛,仿佛疼痛欲裂。


    “啊……爺!”她沒法抑製地大叫出聲,手也用力反抓住他的手,“爺,好痛……叫穩婆……”


    “穩婆!還不快給爺滾進來!”顧玦朝外吼,心疼地握緊她的手,給她足夠的支撐。


    她痛,他比她更痛。


    門開,一陣腳步聲匆匆奔至,小蓮蓬,沈離醉帶著穩婆和太醫進來了。


    穩婆上前查看後,宣布,“夫人快要生了,快去準備熱水,消過毒的布巾,也多越好。”


    小蓮蓬趕緊去忙,外邊趕來的子冉聽到也一塊去幫忙準備。


    然後,穩婆又迴身看向床上的男子,顫巍巍地道,“大爺,您夫人馬上就要生了,您得先行迴避一下。”


    剛說完,那雙漂亮的鳳眸立即射來可怕的寒光,穩婆嚇得險些雙腿發軟。


    她被高價請來這個高山裏接生,當看到這對夫婦的第一眼,險些以為看到的是神仙眷侶。她不知道他們是什麽身份,但是從門外請來的那些人來看,應是不簡單。


    沈離醉上前,“先出去吧,你在這裏更不利於產婦。”


    顧玦還是不願鬆手,看她疼得扭曲的小臉,就怕這一鬆手……會是永遠。


    “爺,先出去吧……我不會忘記答應過你的話的。”風挽裳對他露出溫柔的笑容,小手去撥他的手。


    “休想騙爺!你上次就瞞了爺!爺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陪著你,看著你把孩子生下來!”顧玦毅然決定。


    “爺,你不出去……我沒法兒生……啊……”風挽裳堅持。


    顧玦知曉她的性子,不像他,可以將那些所謂的禁忌全都拋開。


    對她來說,自古男人不能進產房就是不能。


    “好好好,爺出去……但是,你記住了,你敢出什麽意外,想想孩子會是什麽樣的命運!”他撫著她汗濕的額發,在她耳畔說著無情的威脅。


    那穩婆聽到了,身子又是狠狠一顫。


    這到底是什麽人啊,居然為了保證自己的妻子撐下來就拿孩子的命運來威脅。


    也即是說,倘若這女人出什麽意外,孩子生下來了也不會好過。


    孩子都這樣了,那她這個穩婆就更不用說了。


    思及此,她心裏更加害怕,好想現在逃走。


    好似知曉她在想什麽,俊美的男人轉頭瞪過來,那目光陰狠駭人。


    “好好接生,若出半點意外,爺將你塞迴你娘的肚子裏去!”


    她的娘已經死了幾十年了。


    但是,這話當然不能說。


    穩婆點頭如搗蒜,趕緊跪到床前去做準備工作。


    顧玦又擔憂地看了眼痛得咬牙切齒,五官緊皺的人兒,攥了攥拳頭,強逼自己狠下心,轉身出去。


    外邊,天色全黑了。


    小蓮蓬帶著特地從天都調來的琴棋書畫忙進忙出,屋裏的身影在燭光映照下,晃來晃去。


    門外站了一撥人,個個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吹冷風。


    沈離醉看向顧玦,隻見他一張俊臉陰沉得如同黑麵煞神,即使沒有表現出在房門口來迴踱步的緊張感,但是,從他負在後的拳頭可看得出,他在極力壓抑自己,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若非房裏的女人堅決不讓他進去,隻怕那扇門已經被他給毀了。


    這男人的隱忍能力很強,從他一路取信太後就知曉了,但是,他的隱忍能力在一個叫做風挽裳的女人麵前化為零。


    “別擔心,她和孩子都會平安的。”他隻能這般安慰。


    幾個月前,他也像他這般煎熬的,但顯然顧玦的煎熬更痛苦,因為他曾失去過。


    顧玦沒有說話,緊盯著那扇門,一顆心一直提著,揪著。


    她的每一聲痛喊都在撕扯他的心。


    一個時辰過去了,終於,屋裏傳出響亮的啼哭。


    “哇嗚……哇嗚……”哭得很響亮,很帶勁。


    “生了!生了!”


    外邊候著的人雀躍的歡唿,一半是由衷的開心,另一半則是開心自己的命終於保住了。


    “咦?哥呢?”子冉正同自己的夫君高興著,卻發現孩子的爹不見了。


    抬頭一看,原本緊閉的門已經大開,他們無奈地相視一眼,笑了。


    頎長的身影如疾風而至,正忙著收拾善後的人嚇了一大跳。


    “爺,您怎進來了!還未收拾好呢!”琴兒大喊,帶著幾個婢女就要上來攔人,但是在主子嚇人的目光下,她們隻能乖乖讓到一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那些沾染了汙穢的東西。


    “恭喜爺,夫人為爺生了個小小姐。”小蓮蓬抱著剛包好的孩子上前道喜,結果孩子的爹直接無視,一心掛念孩子的娘。


    繈褓裏剛停止哭啼的小小姐好似知曉自己剛生下就不得爹疼愛,扁了扁嘴,繼續放聲大哭。


    顧玦上前,看著躺在床上被折騰得渾身是汗,滿臉疲憊的妻子,再一次後悔當初的心軟。


    “小挽兒……”他毫無顧忌地蹲跪在床前,心疼地撫上她的臉,柔聲輕喚。


    可是,她沒有像以往一樣迴應他,哪怕是睜開眼對他笑。


    他慌了,動手去搖她,“挽兒……小挽兒……別嚇爺!快睜眼!”


    “爺,夫人她……”


    “滾開!”顧玦大吼,朝外喊,“沈離醉!”


    沈離醉聽到聲音不對勁,立即率著幾個太醫一同衝進來。


    從腰間取出銀針包,打開放在軟被上,屏息凝神把脈。


    這一把,他僵住——


    他的神情瞬間讓顧玦好似墜入無邊的黑暗裏,他威脅地瞪過去,“馬上讓她醒來!”


    沈離醉放下那隻皓腕,起身,收迴銀針包,這才讓開身子,“喏,已經被你吼醒了。”


    顧玦怔住,僵硬地低頭去看,對上一雙虛弱的眼眸,看到一個元氣大傷的笑容。


    “爺,我沒事,隻是耗費太多力氣,一時昏闕過去了,讓你擔心了。”


    顧玦冷冷迴頭瞪沈離醉。


    沈離醉輕笑,“確實如夫人所說。”


    “爺,奴婢方才就想說了,是您不讓。”琴兒委屈地說。


    眾人都不由得掩嘴竊笑,這個曾經在天都翻雲覆雨的男人愛妻如狂的事早已不是傳說。


    就連繈褓裏哭哭啼啼的長悠也好似被感染,停止哭聲,加入取笑爹爹的隊伍中。


    ※


    又是一年春夏交替之時,一輛華美的馬車緩緩靠近天都城。


    車裏時不時傳出孩童稚嫩軟糯的咯咯笑聲。


    “咧……”


    “是爹。”


    “咧……”


    “爹。”


    “咧……”


    風挽裳放棄了,她看向孩子的爹,“爺,悠悠好固執,定是像你。”


    長指正梳弄著女兒頭發的顧玦,徐徐抬眸,笑了笑,低頭對女兒道,“悠悠乖,喊爹。”


    顧長悠伸長小手去揪爹爹的嘴,稚嫩清脆地喊,“爹……”


    風挽裳傻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方才糾正那麽多遍,悠悠都沒喊對,怎麽他一教,女兒就喊對了?


    雖然孩子剛生下來時就被他爹冷落了,但後來,他爹可是把她寵上天了,說是收拾她,隻要她一扁嘴,他的心都揉碎了似的,哪裏還舍得。


    不過,這女兒再寵也有讓他惱的時候,就是每次他正同她行夫妻之事時,女兒就很不給麵子的嚎啕大哭,那時候的他惱得想將她丟迴天都幽府去,但最終還是下床去哄。


    顧玦看到她發愣的樣子,不由得輕笑,低頭握著女兒軟嫩嫩的小手親吻,“小悠悠,可別像你娘那麽蠢,她連你喊的是爹還是娘都聽不出來。”


    什麽?


    悠悠方才執意喊的是娘,不是爹?


    咧……爹……


    咧……娘……


    差好多。


    這時,馬車外邊傳來喝停的喊聲。


    風挽裳掀開車窗簾往外看去,原來是城門搜檢。


    而今的天都,更顯繁華安定了。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可見,南淩真的擁有了一位明君。


    駕車的是千絕和小蓮蓬,隻見千絕亮出一塊腰牌,那些官兵嚇得立即退開,並吩咐前邊的人為之開路,而後,跪地默然恭迎他們入城。


    所以說,她的夫君即使遠離天都了,再迴來,威勢依舊不減當年。


    他們此次迴來是臨時決定的,顧玦忽然說想帶女兒下山見見世麵,再加上宮裏的那位催得緊,也就迴來一趟了。


    ……


    很快,馬車停在幽府門前,車簾一掀開,幽府門口早已擠滿了人,歡天喜地地恭迎他們歸來。


    歲月在霍靖身上留下了痕跡,鬢發已白。


    其餘的人,她都差不多還記得,隻是多了幾張生麵孔外,還有一個太監。


    那個太監他們不陌生,這幾年來代替宮裏那位去太白山看他們的次數一點兒也不少。


    那麽,他這會這般及時地等在這裏……


    “千歲爺,夫人,皇上在宮裏等著二位,請動身隨奴才入宮見駕吧。”說著,還有意瞥了眼可愛粉嫩的女娃兒,真是美啊,看得出來大部分遺傳了母親的美貌,長大了可不得了。


    果然!


    她的爹急著要見外孫女了。


    “不急。”顧玦淡淡地撂下話,抱著女兒,牽著妻子從太監身邊走過,進府。


    那總管太監當場呆住,隻能對著被一幹仆人簇擁入府的背影幹著急。


    “爺,你要帶我去哪兒?”


    一入府,他就將女兒交給霍靖抱了,霍靖接過悠悠的時候還老淚縱橫來著。


    然後,他拉著她往另一個方向去,再然後,個個都默契地誰也沒有跟上來。


    此時,兩人走在花園裏,走過的每個地方,每條路,都浮現出昔日的畫麵。


    所有的苦,都累積成了而今的甜。


    她看著他,頗有些故地重遊的感覺。


    幽府在霍靖的管理下,還是當初那個幽府,隻是到處都添了歡樂。


    忽然,走在前頭的男人停下腳步,隻顧著張望迴憶的她險些撞上去。


    “爺?”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輕笑,退迴一步,站在她麵前,從她袖中取出絲絹,“爺覺得這樣會比較好。”


    說著,他站到她身後,用絲絹輕輕覆上她的眼。


    眼前的事物消失,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到他的衣服,抓緊,“爺要做什麽?”


    “噓……待會就知道了。”溫熱的唿吸吹入耳朵,她臉兒發燙,紅了耳廓。


    他低笑了聲,倏地打橫將她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她則是嚇得環抱住他的頸項,驚唿出聲。


    “爺就愛嚇人!”她嗔怒地輕捶他,明知道被蒙上眼睛的人會更加敏感害怕。


    “還有更嚇人的。”他玩味地嚇唬她。


    捉弄她,逗她,看著她臉紅,仿佛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樂趣。


    生了孩子的她,添了些許不一樣的風韻,再加上這幾年的山中靜養,她身上散發出的氣質更加迷人。


    若說之前的她是一株空穀幽蘭,那麽,而今的她便是一株經曆風雨的幽蘭,沉澱過後,更堅韌,更恬淡,靜美。


    “我才不信爺舍得。”她篤定地輕笑。


    他可寶貝她這顆心了,比她自個還寶貝,就怕嚇出個好歹,又怎舍得嚇她呢。


    不過,她倒是有些期待,他到底要帶她去做什麽?


    一進門,就丟下他疼愛的女兒,拉著她走,而後又蒙住她的眼……


    難不成是要變出什麽花樣來給她?


    或者,讓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眼前?


    風挽裳隱約知曉他抱著她轉了幾個彎,然後,腳步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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