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大雪中,一匹駿馬直衝入皇宮正門,讓守衛攔之不及,正要吹響戒備的號角時,有人說那是九千歲。


    一向講究的九千歲,就這般浴雪而來,身上還是那身被噴了血的華服錦帶,下了馬後,直奔天牢逆。


    身影掠過,路旁的雜草花卉上所結的團被他經過的勁風掃落。


    天牢裏,君楚泱正親自審問太後關於鎮魂草的下落,此時的太後,即使身陷囹圄,也沒有尋常人那樣蓬頭垢麵,反而,還是一身鳳袍,長發披散,站在髒亂潮濕的天牢裏,依然臉色平靜。


    “太後姬氏,你若交出鎮魂草,朕可以不廢除你太後之位,你死後,依舊以太後之禮葬入皇陵。”顧玦抱著風挽裳離開後,他就立即下令去搜查鳳鸞宮了的各個角落了,甚至將整座皇宮翻出來找,也沒找到所謂的鎮魂草茶。


    “即使不廢除又能如何?你不已昭告天下當年屠殺異族的真相了嗎?即便哀家死後還是太後,也已是千古罵名了。”太後不屑地冷笑,“自古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哀家自認為沒敗在任何人手中,而是敗在自己手裏。”


    想不到她一生算計,最終卻被人算計掉一生。


    “那你要如何才肯說出鎮魂草的下落?”君楚泱隱忍著焦急,麵容沉靜。


    隻要能拿到鎮魂草,他可以答應她任何條件,除了將南淩交給她!


    太後隻是冷冷瞧了他一眼,目光看向他身後,嘴角似笑非笑,眼裏精光閃爍,好似在算計著什麽。


    “九千歲到!”


    通報的話音未落,人已經箭步如飛地站在牢房外,俊臉狠厲陰森。


    “開牢房!”顧玦兇狠地盯著太後,一瞬不瞬。


    反觀太後,嘴角邊的笑弧越來越明顯,仿佛他越著急越憤怒,她就越開懷。


    獄卒特地請示了下皇帝,得到皇帝點頭準許後,才忙不迭上前打開牢門。


    顧玦掀袍踏入,大步走到太後麵前,大掌直接扼住她的脖子,聲音冷鷙,“鎮魂草在哪!”


    這妖婦那日宣小挽兒入宮不是為了試探他,是為了確定挽兒的心疾!


    若他沒背叛她,也可拿小挽兒來威脅君楚泱,總之,無論如何,小挽兒都是能讓她扭轉乾坤的一步!


    這是太後見識過顧玦最狠的一麵,像一頭狼,一頭毫無理智的狼。


    過往,他哪次在她麵前不是優雅從容,光風霽月,一顰一笑皆傾城。


    雙腳被他提得離地,太後踢著雙腳,指著被他掐緊的脖子,示意他先鬆手。


    顧玦鳳眸冷眯,大力將她甩到牢杆上。


    牢房外的人有些不忍直視了,獨攬大權多年的太後竟被人這樣摔。


    九千歲果然是九千歲,做事可從不在乎旁人如何做想,世人又如何看待。


    太後撞在欄杆上,狼狽落地,吃痛地咳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抬頭看向他,又勾起快意的笑,“你心裏清楚,一旦你放棄,便不可能再得到鎮魂草,所以你才抱著她離開。這會又來找哀家要,你覺得結果會改變?”


    “試試又何妨?”顧玦嘴角勾出陰狠的弧度,上前,撩袍蹲下,語氣輕如鬼魅,“本督好似從未告訴過你,蕭璟棠是如何死的?他啊,謀害本督的孩子,讓本督的女人受盡痛苦,本督對他行千刀萬刮之刑後,再行剝皮剔肉,都覺得便宜他了……”


    說著,他的目光徐徐落在她塗著豔紅蔻丹的十指上,“太後平生最愛護甲,你說,本督若是將它們一根根拔了,會不會更好看?”


    雖然早已清楚他的手段有多狠辣,但是親耳聽來,太後還是臉色駭白,幾欲作嘔。


    但是,她笑了,勝利者的笑。


    “哀家窮盡一生想要得到的眼看就要成功了,卻全因你毀滅;而你最想要得到的也觸手可及,所以,這種失去的滋味,有你陪哀家一塊嚐,哀家也不算全敗!哈哈……”


    顧玦臉上的笑意頓收,鳳眸精光一閃,大掌迅如閃電地捏住她的下頜。


    但是,來不及了。


    太後悶哼一聲,黑血自她嘴角溢出,臉色也青白交錯,卻仍掛著得意的笑。


    “該死!傳太醫!”顧玦以為她是要咬舌自盡,卻沒想到是服毒!


    “哀家不會這麽蠢,留著命讓你……用刑伺候……你不是說哀家最愛護甲嗎……”


    顧玦低頭看向她修剪精致的指甲,其中一隻被咬斷了一半,也就是說……毒在指甲上!


    “不!你不能死!”他慌忙將她扶起,試圖為她運功逼毒。


    她死了,就沒有鎮魂草了。


    小挽兒還等著他拿鎮魂草迴去續命,沒有鎮魂草,就等不到可以治她心疾的方法。


    “顧玦,你冷靜些!”君楚泱親自上前拉開他。


    但是,顧玦不聽,在他近身以前,以內力震開,運氣為太後逼毒。


    “皇上!”陪著皇帝的人扶住他。


    “把九千歲拉開!”君楚泱果斷下令。


    那幾個人猶豫了下,上前拉人,但結果還是一樣被強大的內力震開。


    君楚泱隻好再度上前,以武力阻止他。


    手抓上他的肩膀,趁他迴身應付之時,反手從腋下抄過,將他拖離,“她既然早已為這一步做了準備,自然是天下間最烈的劇毒,你這是白費功夫!”


    顧玦被拖後兩步,看著太後倒在地上,帶著勝利的姿態死去。


    不!


    他在心裏嘶吼。


    怎能?


    怎能是這樣的結果?


    這老妖婦機關算盡,居然連她自己的命也一並算進去了!


    可是,鎮魂草在哪!


    他再次撇下她,趕著入宮就是抱著最後的希望來的,結果麵對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恨恨攥拳,目眥欲裂,為這無力挽迴的結果抓狂,心裏的狂暴徹底爆發,他反身抓住君楚泱的衣襟——


    “皇上!”所有人驚喊。


    “為何是你!為何偏偏是她!”為何他是她的父親,為何她是他的女兒!


    “朕也很無奈。”他也希望是別人,老天太會愚弄人。


    倒不是說換做別人,他就不會難過,至少,不會讓那麽多人痛苦。


    這男人對他女兒的愛毋庸置疑。


    曾經,麵對他擔心宸妃所生的那孩子是個姑娘的問題,他嗤之以鼻,但是,在金鑾大殿上,一確認風挽裳是公主後,他卻立馬想到關於心疾上麵去。


    正因為太愛,所以接受不了失去,也承擔不了半點會失去她的風險。


    所有人都很擔心九千歲真的會對皇上下手,還好,還好,他隻是吼得大聲了些,大不敬了些,最終還是鬆了手。


    “找!掘地三尺也得找出鎮魂草!”他一掌毀了一麵牢房,威力震得四周都在顫動。


    君楚泱被禁軍護著離他遠了些,他看向顧玦,“你先迴去陪挽挽吧,宮裏朕會親自監察人找藥,一找到就立即送去。”


    顧玦收掌,負手而立,看向地上已經死去的太後,“將她五馬分屍見,丟亂葬崗,誰敢替她收屍,本督讓他抱著睡!”


    眾人倒抽冷氣,隻覺得這天牢更冷了,陰森森的氣息隻撲後背的感覺。


    皇上還在這吧,這九千歲怎還一如既往的囂張啊?


    君楚泱深深看了眼太後,下令,“照九千歲的吩咐去做。”


    於是,今日的史書上又添一筆關於九千歲的殘暴,以及威嚇帝王,還有太後姬姒最終的下場。


    隻是,善惡到頭終有報,惡是報了,那善呢?


    上蒼對善的那一個為何也如此不公?


    ……


    顧玦離宮沒多久,立即有別的消息從幽府傳入帝王耳中。


    正置身一片銀白裏的君楚泱麵色愕然,“他當真要這般做?”


    “是!幽府已經在著手辦了。”探子道。


    君楚泱沉吟了會,立即拂袖轉身迴禦書房,一幹伺候的人緊步跟上。


    ※


    顧玦又匆匆趕迴幽府,迴到采悠閣,登上二樓的時候,不由得慢了腳步,因為平日裏翻雲覆雨,關鍵時刻卻完全的束手無策。


    挫敗、愧疚、無力、空茫、慌亂,數千百種情緒如洶湧的海浪衝擊著他的身心。


    到最後,他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不住,再厲害又有何用?


    直到最後兩個台階,他抬起的腳放了迴去,轉身,坐在台階上,仰望著不停下雪的天空,任由雪花覆蓋,寒氣侵體。


    “二哥?”


    聽到他迴府的消息,殷慕懷趕過來,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他的二哥,那個一向自傲不可一世的二哥,居然像是被雪冰凍了般坐在樓梯上,仰望蒼天,可是在……乞求老天?


    他那個一向不信神佛的二哥居然在乞求老天?


    顧玦眨了眨眼,視線僵硬地看了殷慕懷一眼,起身,抖落一身的雪花,有些踉蹌地走完最後兩個台階,一路拂雪朝屋子走去,到了門外還特地停下來確認身上是否還殘留有雪花,然後才推門進去。


    殷慕懷站在樓下的門廊看著這一幕,堅硬的心也感到有些酸楚。


    他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二哥,真的從來沒有。


    其實,他不是不脆弱,隻是不容許自己脆弱。


    而今,隻是撐不住了而已。


    殷慕懷幽幽環顧這個被雪花覆蓋的院子,清幽、雅致,與幽府的華麗完全不同,仿佛是特地辟開的一方天地,與外邊的紛擾無關。


    “這是爺特地為夫人建造的。”霍靖難過地道。


    殷慕懷錯愕,“怎會?”


    據他所知,這采悠閣是從五年前就動工了,而且工匠還是他給幫忙找的。


    “沒想到吧?其實,我也沒料到爺早已愛夫人愛了那麽多年,所以,采悠閣的存在不是一時興起,爺當初抱夫人住進來也就不奇怪了。”霍靖酸澀地笑道。


    可是,爺的深情似乎並未能感動上蒼。


    不然,怎會舍得讓這兩個孩子承受一次又一次苦痛?最後竟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候?


    殷慕懷不敢置信地瞠目,早已愛了那麽多年?


    不是撿她迴府才上心的?


    難怪,殘花印同烙。


    難怪一遇上她的事,二哥的決定都那麽反常。


    難怪,對她,二哥從未狠得下心。


    難怪,二哥那時會朝自己的心捅一刀,因為,愛得太痛了!


    居然,瞞了所有人?包括她?


    在這條路上,付出最多的是二哥,到頭來,連最愛的人也要失去。


    連他這個不懂愛,從未愛過的人都覺得,他的二哥,愛得好苦!


    殷慕懷知曉二哥沒拿到鎮魂草,若不然也不會出現剛才他趕到時看到的畫麵。


    仰望白茫茫的天空。


    倘若乞求上蒼真的有用,那加他一份如何?


    ……


    顧玦舉步走近床榻,床前,小蓮蓬和琴棋書畫仔細守著床上的人兒,小雪球霸占著床前台階,也難得乖巧安靜地守著平時最疼它的女主人,就連太醫都在門外吹著冷風時刻準備救援。


    見到他走近,幾個婢女忙不迭欠身行禮。


    床上的人兒還在深度昏迷中。


    他擺手,讓她們退下,上前習慣性地想要一腳撩開小雪球,可想到是她最疼的小禽獸,便彎腰拎起它,放到她的身邊,難得大方地讓它分享他們的床。


    小蓮蓬和琴棋書畫默默地退了出去。


    顧玦懸著心,傾身俯首去感受她的唿吸,好害怕她昏著昏著就沒了唿吸。


    還好,還有。


    極其微弱,他的心無不在抽疼。


    小雪球抬爪子撓了撓被子,似乎想要叫醒被子下沉睡的人,見沒反應,又想上前舔臉,但是被一隻大掌抓迴,壓在掌下,它隻好乖乖地趴窩下來,靜靜地待著。


    顧玦輕撫著小雪球,凝視著蒼白如雪的花顏,聲音喑啞,“小挽兒,爺陪著你,哪兒也不去了。”


    多少個日夜,她這般強忍著思念苦等著他忙完,卻偏偏這兩個月是他最忙的時候,夜不歸宿,有時也隻是匆匆見了一麵。


    倘若那時候他有迴頭看,定然能看到她依依不舍地目送他離去。


    為何沒有多迴頭看她幾眼?


    就連子冉離去前也特地給他留了話,要他多陪陪她,說她會寂寞。


    原來那是提醒,不忍她如此獨自承受病痛的折磨,又無法對他說出實情,所以隻能這樣暗示他。


    為何他沒有往更深處去想,為何不去想子冉為何好端端地會覺得她寂寞?


    為何所有人在大局麵前都選擇委屈她?明明她才是最嚴重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個!


    即便他真的沒法子救她,至少……他可以陪她度過剩下的日子!


    “傻挽兒,你怎就教不會呢?想要如何便如何就是,想那麽多作甚!”


    她為的是他,他明白。


    可他還是怨她啊,怨她從不為她自個想過啊。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屋裏,燈火照出暖暖的光輝。


    一人一狐,靜靜地陪著昏迷中的女子,寸步不離。


    陰柔喑啞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吟著那首鳳求凰……


    ……


    暮色降臨,外麵由鵝毛大雪轉為細雪紛飛。


    采悠閣裏即使靜悄悄地忙碌著,不忍出半點聲響去打擾主子們。


    所有人都忙完,收拾幹淨退下後,霍靖放輕腳步進來。


    “爺,一切都準備好了,要等夫人醒來嗎?”瞥向床上未曾清醒過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問。


    顧玦坐在床前,始終緊握著她的小手,一遍遍地撫著掌心裏的烙痕,期待的心,在消逝的時辰中變得越來越悲涼。


    霍靖以為主子沒聽到,正要開口再問一次,主子的聲音卻已響起——


    “把東西送進來。”


    素來陰柔悅耳的嗓音此刻嘶啞得叫人心酸,那是壓抑所致。


    “是。”霍靖又紅了眼眶,轉身去讓外邊等候的琴棋書畫捧著所需的東西進來……


    風挽裳感覺到自己的心還在跳,一下,一下,好平靜,也很有力。


    是她的心嗎?


    她的心不是已經壞到無可救藥了嗎?


    怎還可能跳得這麽平穩有力?


    艱難的,她好似跟一股力量拚盡全力抗爭了一番才終於睜開眼,緩緩的,慢慢的,一點點睜開。


    眼前,從迷蒙到清晰,她看到了自己,一個被妝點得很美,很美的自己。


    她還靠在一個寬厚的胸懷裏,很虛弱的樣子。


    原來,那不是她的心跳,是他的。


    那她是……死了嗎?


    若不然,怎會看到這樣夢寐以求的自己?以及……他?


    是太過想念,太過不甘,太過想要這樣的畫麵,所以死後才會有這樣的夢境嗎?


    夢著,為他重披鳳冠霞帔,與他堂堂正正地拜一次堂?真真正正地嫁予他為妻?


    還是,他在成全她生前的願望?


    因為太後要砍他頭的那一次,她曾說過,今生來世,隻想做他的妻,又恐黃泉路上沒有名分,不能同他一起。


    “爺,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題外話---說點啥好呢,說點啥好呢?對了,可以說明天要大結局了!高興嗎?開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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