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圖的鎮北疆軍兵營建在鎮子以北三裏的地方。

    在由四虎和七虎陪著穿過市鎮時,靜言忍不住掀開窗簾向外望,在那錯落層疊的山城中努力尋找著衛玄的家。

    幾個月之前,衛玄就是在那地處半山腰的院落外向她再次表明了心意。那枚落在手心的吻,兩人一起並肩遠眺的場景曆曆在目。

    “姑娘你看,衛大哥的家就在那兒!”

    靜言順著七虎指的方向看去,因為是仰視的緣故,隻能看到半個院門的飛簷。上次來時還是深冬,這次才發現那門前道邊還有兩顆老柳樹,如今已抽出細嫩的柳芽,遠遠看去宛如係了一樹翠綠的絲絛,隨風搖曳。

    她很想仔細問問衛玄的近況,但現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到大郡主。

    和四虎七虎商議後,他們決定先去興圖鎮兵營。畢竟老虎們也隻帶著二百騎兵,深山老林就他們這點人手根本不夠搜尋大郡主,而且萬一遭遇琉國遊擊輕騎,更是得不償失。

    興圖鎮在二十三年前還是北疆的邊境重鎮,借由天險以及對北疆軍的信任,民眾從未畏懼過隘口之外的剽悍外族人。

    現下雖戰事四起,又有琉國輕騎時不時騷擾村落,鎮子裏的人卻是怡然不懼。

    靜言看到了兩次由十來名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組成的民兵隊,扛著長槍斧頭雄赳赳的巡邏在街市中。而到得興圖鎮外城牆時,更有許多工匠挑擔推車的搬運泥沙石塊。

    四虎見靜言一直趴在車窗上向外看,一張臉上圓溜溜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便笑著說:“這是在加固城防。這裏是衛氏一族發源地,鎮子裏有許多姓衛的族人。聽我爹說,想當年江山初定,才剛被封為築北王的第一任老王爺為了讓衛大哥的曾曾祖父繼續跟隨在身邊,可是廢了好大的力氣,一趟又一趟的跑來興圖鎮遊說。”

    又一指近在眼前的城牆,“這一道老城牆就是衛氏一族修建的。姑娘可別小看了這些看起來老實憨厚的民眾,真要是琉國人打過來,隨便一個老漢穿戴上盔甲拿起大刀就是兇猛的戰士。這都是參加過二十多年前帝泉關大戰的老人了,在平原能砍能殺,進了山林比狐狸還狡猾,比野狼還兇猛!”

    七虎也策馬過來湊熱鬧,聽了哈哈大笑,“姑娘可知四虎這是自賣自誇?我們的老家都是興圖鎮的,他說來說去其實誇的就是自家人。”

    四虎木著臉哼了一聲,“所以琉國人要是選擇攻打興圖鎮就是自取滅亡!”

    出了堅固的城牆,一盞熱茶時分就到了北疆軍兵營。布局規整嚴謹的房舍,能看出曾經重兵駐守的痕跡。

    不知有多少位王爺和將軍曾在此主持大局的議事堂中,現下坐在上位的是二公子靳文筳。

    “章姑娘無需擔憂,文笙妹妹就在兵營之中療傷,我已安排妥當。”

    靜言一驚,“大郡主受了傷?嚴重麽?傷在哪裏?”

    靳文筳淡淡一笑,“兩處傷口都不嚴重,隻不過……大妹的臉恐怕是毀了。”

    聽聞大郡主臉上受傷,靜言心如刀絞,但壓下心頭焦急後,她對二公子的態度更是異常憤慨。看他那笑得雲淡風輕的樣子,聽他數落大郡主過於莽撞衝動,靜言恨不得撲上去給他一拳。

    靳文筳一身戎裝,這般俊美的人卻說著惡毒的言辭,“都說上陣父子兵,父王有我和大哥輔佐,大妹還操的什麽心?如此貿然前來,是不放心我們這兩位兄長麽?”

    靜言抿緊嘴唇,“大郡主是聽聞王爺受傷,大世子……”

    靳文筳不以為然的一擺手,“一點小傷也至於如此衝動?果然是女子,就是沉不住氣。而且就算大哥一時行蹤不明,也不一定就是真出了什麽事,以父王對大哥的偏愛,搞不好是授命於他隱藏起來做奇兵。”

    靳文筳站起身,送客的意思非常明顯,“如今大妹不得不吞下自己一時衝動釀造的苦果,真是可惜了她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隨即撲哧一笑,“不過也無妨,反正王府裏已經有一個養了一輩子的老姑娘,多養一個又如何?身為兄長,日後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的。”

    這些話氣得靜言氣血翻騰。

    虧得姑奶奶那般疼愛二公子,這人竟在人前肆意恥笑自己的姑姑!什麽一輩子的老姑娘?就憑姑奶奶的膽識和氣度,年輕時得有多少貴公子為她搶破了頭?現在又來譏諷大郡主!

    一股子熱血就這麽激上了頭,靜言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摔在茶幾上,冷笑道:“二公子真是好哥哥,替妹子想得周到。隻不過在我看來,您還是先收拾了自己的爛攤子,再說照顧大郡主罷!”

    靳文筳自被派駐興圖鎮又打了幾場小勝仗,已是驕傲得尾巴都翹上了天,如今一聽靜言說話如此不客氣,立刻便撂下臉子,“章姑娘說話請自重!”

    靜言反唇相譏,“哈,笑話!還是二公子請自重罷!您的所作所為可真是精彩呢!”

    靳文筳眼神一寒,剛要發火,就見四虎“嚓棱”一聲拔出腰間短劍,以拇指刮弄著劍鋒,微微側著臉對他冷笑著說:“二公子先看過信再發火不遲,我們姑娘既然能說出這番話,必然不會無的放矢。”

    一旁的七虎也手按劍柄虎目圓睜,好似隻要靳文筳再敢刁難章姑娘他就撲上來一劍封喉。

    靳文筳更怒,“大膽!敢在議事堂上亮出兵器?你們要作甚?!來人啊!”

    四虎仰頭一笑,“二公子,我不過是試試劍鋒是否鋒利,要知我們這些慣常拚殺在陣前的武夫,最重視的就是手中的兵器。而且……這裏是興圖鎮啊,二公子難道忘了?”

    靳文筳幾乎氣得要吐血。

    隻因此處是衛玄的老窩,所以區區一個侍衛也敢跟他叫囂?好,好,好,這些曾嘲笑過他的人他都會記在心裏,有朝一日大權在握,他一定要將他們一個個的拖出去五馬分屍!

    然而當他抄起章靜言摔出來的信時,隻一看信封便愣住了。飛快的掃了眼挺直了腰杆端坐在椅子裏的靜言,靳文筳迅速撕開信箋瀏覽。

    是清婉。

    她有孕了,被逐出家門,她的家人要將她遠嫁至南方給人做妾,她逃了出來,居無定所……

    “砰!”的一聲,靳文筳一拳捶在茶幾上,震得茶碗哢哢響。

    “混賬!”

    竟然想把他的女人從他身邊搶走?還有他的孩子!廖家人是不是不想活了!

    靜言起身,慢悠悠行了個禮,“既然我已把信帶到就不耽誤二公子的時間了,如此,我便去探望大郡主。煩勞二公子在繁重的軍務之餘也抽空料理一下自己的私事,您才剛說自釀的苦果自己吞,這話很有道理。告辭!”

    在兵營的西南角,靜言謝過帶路的士兵,吩咐四虎和七虎迴避,自己一個人站在房門前久久不敢出聲。

    一門之隔,大郡主就在裏麵。

    二公子說她容貌被毀,也不知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傷?對於一個姑娘家而言,臉蛋是最重要的。大郡主豔冠北疆,如今卻……唉!隻是想想心頭便是一揪一揪的疼。

    屋裏的靳文笙發現了門外的人影,“誰在外頭?”

    靜言深吸一口氣,“大郡主,是我,靜言。”

    下一刻房門啪啦一下就被打開,臉被細棉布包紮起一半的靳文笙露出微笑,“靜言!你怎麽來了?”說罷便拉著她的手進屋。

    “快坐下。”見靜言四下打量,靳文笙便笑道:“這裏簡陋了些,比不得王府,你是不是來找我的?”

    靜言看著大郡主有些不自然的動作,注意到她的右肩比左肩鼓起來一大塊。

    “你的肩膀怎麽了?”

    靳文笙灑然一笑,“沒事,受了點輕傷,不礙的。喝茶麽?這裏沒有小丫頭伺候,咱們得自己動手嘍~”

    靜言很驚訝大郡主的開朗,下意識站起身按住她沒受傷的左肩,“你別折騰,我來了還用得著你麽?”

    沒有熏香,沒有華麗的帳幔,沒有精致的器皿。

    一壺粗茶,兩個茶碗。

    大郡主都沒用靜言問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說起了這幾天的經曆。她是如何遭遇了琉國國君敖瑞,如何刺傷了他,如何帶著莫伊族親兵一路追殺,直到把他們踢出邊境。

    末了,靳文笙拍著膝蓋笑道:“真過癮啊!能手刃敵軍真是太爽快了!”

    靜言咬著下嘴唇,鼻子都酸了。

    就算大郡主素來雷厲風行,就算她的脾性像男人般颯爽,但她畢竟是在王府裏養大的,是王爺和王妃的掌上明珠。從小錦衣華服嬌生慣養,現在卻上陣殺敵,還遭遇了這麽大的兇險。

    “郡主,你的臉……”

    靳文笙爽朗一笑,“沒事,一道疤而已。”

    “而已?!”靜言幾乎要跳起來,“你可知此次有多危險麽?我聽衛玄說琉國人異常兇猛,這次你又是遇見了琉國國君,他身邊能是普通士兵麽?竟然還一路追殺把他們踢出邊境?這其中必然有詐,有道是窮寇莫追,你能大難不死已是奇跡。姑娘家臉上落了疤,你還在這兒泰然說笑!”

    靳文笙大笑,但牽動了臉上的傷立刻皺著臉抽氣,“哎喲喲~”

    靜言也嚇得趕緊過去,伸著手又不敢摸不敢碰,隻把她急的滿地亂轉。

    猛的一迴身拉開房門,“來人來人!去把四虎和七虎給我叫過來!”

    靳文笙捂著臉笑道,“老虎們也來了?你叫他們做什麽?”

    靜言迴頭瞪了她一眼,“自然不是來參觀被包成粽子的大郡主,我是要問他們要刀傷藥!”

    四虎和七虎很快就趕了過來。靜言一直記著衛玄曾給過她一種紫荊膏很好用,藥性柔和,可惜四虎他們身上並未帶著這種藥膏,隻有尋常的金創藥。

    但即使隻有這個,畢竟是劉太醫

    一手調製的,也比兵營裏能找到的藥好上百倍。

    靳文笙接了,一點都不避諱的拆開包在臉上的棉布,右臉頰側麵一道由耳根至下顎的刀疤仍舊紅腫。

    略通藥理的四虎上前仔細查看,鬆了口氣說:“還好持刀人在傷到郡主臉頰時已是力量之末,傷口不深,未傷及筋肉是不幸中的萬幸。”

    靜言焦急的接口問道:“是否會留疤?”

    四虎點頭,“疤痕必然會有,但不會很重。如若劉太醫能製些上好藥膏,也許最終不過是淺淺一道白色刀疤,再使些你們女人的胭脂水粉,不仔細看就看不出。”

    靳文笙一笑,“這些都無妨。來來,我給你們講我是怎麽打的敖瑞!”

    靜言沉著臉坐在一旁,看大郡主眉飛色舞得意洋洋。但心裏卻偷偷鬆了口氣,隻要郡主的臉沒有大礙就好,這麽美麗的人,誰舍得眼見著這張傾世容顏被毀掉呢?

    而此時在巴雅山另一邊的琉國營帳中,敖瑞正皺著眉頭由醫官替他肋下的傷處換藥。

    巴圖布赫已卸去盔甲,帶著一個熊一般魁梧的男人走了進來。

    “國君,我把阿吉奈帶來了。”

    敖瑞眉毛一動,一臉的興致勃勃,“哦,阿吉奈上前來。”

    魁梧男子重重的以拳扣擊胸脯,“最勇猛睿智的國君,阿吉奈祝您安康!”

    敖瑞點點頭,揮退了醫官和帳子裏的親兵,“我聽說你曾潛入巴雅城與倉都接頭,還看見了一個很美麗的女人?”

    阿吉奈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是!我看到的是築北王的大郡主。”

    敖瑞英朗的眉眼間浮起淡淡的笑容,那眼神中甚至還帶著一絲溫柔,“我也遇見她了,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你看,這個傷口就是她送給我的禮物,多麽勇敢。”

    阿吉奈茫然的轉過頭看著巴圖布赫。

    巴圖布赫輕歎一聲,“國君,這個女人是敵人的女兒。”

    敖瑞不以為然的一笑,“我當然知道她是誰,我隻是作為一個男人在欣賞她的美好。那麽,巴圖布赫,你故意提醒我這句話又是為了什麽?是在質疑你的國君會因為一個女人暈了頭,忘了戰爭,忘了曾經的仇恨和那塊屬於我的國土麽?”

    巴圖布赫深深的低下了頭,“請原諒我。”

    敖瑞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從軟榻上站起,一雙深藍色的眼睛隱藏在高高的眉骨之下,“你們記住,

    我不是父皇那種會為了一個愛人魂斷神傷的廢物!國土,女人,哪一個我都不會放手。”

    不再理會對著他低下頭的將軍,敖瑞轉過身盯著占滿一麵營帳的地圖。

    靳文笙,你,是我的。

    “那個琉國國君竟然真的是藍眼睛。我以前就聽父王說過,琉國皇族黑發藍眸。你們沒看到我追殺他時他臉上的表情,又氣又恨,真是精彩!”

    四虎和七虎撫掌大讚,氣得靜言在他們腦袋上各自重重敲了一下,“你們還誇她!”

    靳文笙拉過靜言,扯著她坐在身邊,“看看你們的大嫂多厲害,剛才還訓斥我‘窮寇莫追’,定然是衛玄給她教的太好了,保不齊以後能成個女軍師呢!哦,對了,你們倆怎麽突然跑到興圖鎮這邊來?”

    四虎和七虎齊齊抱拳,“是大哥派我們來辦差,傳遞往來軍務書信。因近日總有琉國細作出沒,大哥擔心信使被劫。”

    大郡主點頭,“衛玄很細心。”

    然而靜言卻因與這些老虎太過熟悉,更深知衛玄的知人善用,所以對他們倆的說辭覺得頗有些疑點。

    若隻是送信,何必要派兩隻老虎?就憑衛氏九虎的身手,隨便一人已是遊刃有餘,更何必還要帶來二百騎兵?

    事情似乎並非是老虎們說的那麽簡單。

    正想著,隻見七虎看著她,見她看過來,便將眼睛一溜衝房門外一遞。

    這是暗示她一會兒跟出去,他們有話要私下裏與她說。

    於是又和大郡主閑聊了片刻後,四虎七虎起身告辭,靜言也以要去找兵營司務要兩床鋪蓋以及再張羅些日常用具為由退了出來。

    果然在走出大郡主所居的西南角小院後,四虎一拉靜言的袖子,“姑娘可否多留幾日,替我們打個掩護?”

    靜言一愣,“所為何事?”

    七虎壓低聲音貼在她耳畔道:“我們是來接應大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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