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蜿蜒的山道上四名護軍開道,後麵跟著一架疾馳的馬車,滾滾車輪帶起翻卷的塵煙。

    車廂中,靜言被這崎嶇的山路顛得腸胃翻騰,隻能攥緊了木質扶手緊咬牙關。

    大郡主的事兒終究是瞞不住的,但當靜言戰戰兢兢的在天色微明時稟報王妃後,這個曆來柔弱的女人沒有哭泣,隻是蒼白著臉低罵了一句:“不懂事的孩子!都什麽時候了她還來添亂!”

    如今當務之急是派誰去把大郡主抓迴來。

    王爺遣迴來的兩位謀士不能動,一來年紀大,二來有許多軍務還需那兩位老先生與大帳房一起拿主意。

    東院剩餘的管事中自然可以派一個去追大郡主,但王妃有她的顧慮。

    “靜言,文笙這孩子倔得很,縱觀全府,平輩中她唯與你和衛玄最親近。如今衛玄遠在帝泉關,你能幫我去把文笙追迴來麽?她帶著莫伊族親兵去的,強虜是必然行不通的,你好好跟她講講道理,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給我帶迴來!”

    王妃給了靜言一塊小巧的令牌。

    這是每一位築北王妃一代代傳下來的。在戰時,一旦王爺出現意外,王妃的令牌僅次於王爺的王令,可調遣所有兵將。

    靜言摁了摁懷中那一塊小小的金屬牌,折騰了一宿也沒好好睡覺,一早又被派出來追大郡主。臨上車前夏菱和夏荷追出來,塞給她一隻點心匣子。

    馬車被一塊石頭顛得震了一下,靜言捂著嘴,將目光從點心匣上移開。

    她懷裏還有一封信。

    就在她的馬車剛剛起步時,東院角門外一陣騷亂,有個女人哭喊著叫她的名字:“靜言!靜言妹妹,你停一停,是我呀!我是廖清婉!”

    當靜言推開車門時,隻見清婉正被王府護軍架在一旁徒勞掙紮。

    “停車!”

    立刻有門上小廝跑過來扶著,“姑娘不用下車,小的叫那女人過來問話便是了。”

    廖清婉被帶過來時,靜言借著朦朧的天光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不由駭了一跳,“姐姐這是怎麽了?你們放開她!”

    護衛們都知道這章姑娘如今是代職王府大總管,紛紛收起長槍恭敬的站在一旁。

    廖清婉失去架著她的力量,腳底虛浮,撲通一聲就倒在地上。

    她,連日守在王府外,已有三天了。

    “姐姐怎麽不進去找我?”靜言雙手攙扶

    著廖清婉,有機靈的小廝搬來一條長凳,幫著靜言把廖清婉扶到院牆旁坐定。

    小廝說:“章姑娘,咱們現在是有府禁的。”

    靜言揉了揉眉心,是了,她把這個事兒給忘了。自從府中抓到許管事是琉國細作,姑奶奶臨走前就下了王府進出的禁令,除了幾個有腰牌的采買以及負責往來書信傳遞的信使,旁的人一律不許私自進出王府,府上除了相熟的客商更是閉門謝客。

    廖清婉枯瘦的手捉住靜言的腕子,斷斷續續的說:“終於等到妹妹出來了……妹妹這是要往哪裏去?”

    黎明的微光中,廖清婉的麵色慘白,頭發也是亂的,更讓人觀之心酸的是她微陷的臉頰。攥著靜言手腕的手冷而髒,裙擺還破了一處。

    靜言二話不說解下自己的鬥篷圍在她肩上,“姐姐進不來大可以差人給我送封信,又或者我去你家找你就是了,何必這般苦苦守在門外?”

    轉頭又瞪著伺候在旁邊的幾名小廝,“廖姑娘可曾來過?你們為何無人通稟我一聲!”

    小廝們齊齊作揖,“姑娘息怒,這女人確實來過兩次。小的們並不認識她是哪家的小姐,隻是見她又哭又鬧狀似瘋婦,穿戴也髒破,便以為是哪裏跑來的癲婆子。”

    馬車中的靜言咳嗽了幾一聲。立刻有跟車的小廝隔著車門問:“姑娘可是身上難受?不如小的在前頭找片平坦之地歇息片刻再走?”

    靜言使勁兒揉著被顛得幾乎要炸開的頭,“不用,趕路要緊。”

    “妹妹,不瞞你說,我已經……已經被趕出家門了。”

    因廖清婉身為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卻懷了身孕!

    靜言聽到這句話時呆若木雞。

    準確來說,廖家並未真的把廖清婉驅逐。她的親爹和後娘雖是怒極,但也不想把這件家醜外揚,於是折中之法就是把清婉送到城外一處小小的別院看管起來。

    “我是趁著看守我的兩個老仆夜間入睡後偷跑出來的,我、我不能迴去!我原來的小丫頭偷偷給我傳來的信兒,說是我爹要等孩子出生後便把我嫁到南邊一戶商人家做妾。靜言!我不能去啊~~我要留下等文筳,這肚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呀!”

    這番話對靜言來講無異於晴天霹靂。除了大郡主,廖清婉可以算是她最好的朋友。

    清婉和二公子之間的事靜言勸過,罵過,以為她無非是癡心鍾情最後落得傷神心碎,萬萬沒想到,清婉姐竟然

    ……竟然已經和二公子廝混在了一處,而且還有了他的孩子!

    “靜言妹妹,我求求你,求求你讓我見王妃一麵,或者見文筳的母親一麵。我肚裏的是文筳的孩子,我想以王妃的仁厚,肯定會收留我的。”

    “清婉姐!你、你這樣進了王府,即使王妃收留了你,恐怕日後你也再沒可能抬起頭來做人。便是納妾也要等二公子迴來才行,這事關王府和廖家兩族的臉麵,我不知道王妃會不會……”

    廖清婉的神色中透出一股癲狂,發狠抓緊靜言的小臂,“不!隻需妹妹替我引薦一下,讓我見王妃一麵,我求求你!妹妹,姐姐給你磕頭,求你幫姐姐一次罷!”

    看來廖清婉是真的糊塗了。

    竟絲毫沒注意旁邊站著的王府護軍以及門上小廝。

    那些下人聽了她的話全都麵露鄙夷,甚至有兩個還上來拽開廖清婉的手,“作死麽!這麽狠命撕扯我們姑娘?趕緊給她打出去!”

    靜言眉頭一皺,“放肆!才剛我都說了廖小姐是我的好姐妹,再敢上來聒噪一律押到棣棠軒交給管事打十板子!”

    但是靜言也再沒有時間與廖清婉耽擱。

    這件事來的突然,一時間左思右想也沒能想到一個妥當的安排。隻得命人將湯老先生請來,又讓人把夏菱和夏荷也叫了過來。

    將這件事簡單的敘述了一遍後,靜言對著湯老先生深深一禮,“先生恕小女莽撞,按說此事不應勞煩於您,但府中現今再沒有能在王妃麵前說得上話的人……唉~我也是一時懵了。”

    湯老先生依舊還是那麽慈祥泰然,嗬嗬一笑道:“章姑娘放心,你的用意我明白。不過此事若是交由我來處理,恐怕老夫不會放這位廖姑娘進府,但既然她已懷有二公子的骨肉,自然也不能放任她家人將她許配給旁人做妾。如此,姑娘盡管安心去追大郡主,老夫定當盡心將她安置妥當。”

    還好有湯先生。又吩咐了夏菱和夏荷仔細照料廖清婉,靜言這才再次蹬車。

    這之後,顛簸了一天一夜,興圖鎮終於快到了。

    然而距離還有十多裏時,開道的護軍突然勒住馬。

    靜言在車廂裏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驟然停下的馬車,不再顛簸,讓她忽然有種終於又活過來的感覺。

    掀起簾子打開車窗,一股清新的空氣湧入,靜言忍不住深吸了兩大口氣,有淡淡的草腥味和露水的清涼。

    跟

    車的小廝在外頭說:“請姑娘關窗,前頭好似有些異狀。”

    “怎麽了?”

    “姑娘稍等,前去探查的護軍這就迴來。”

    果然,不過片刻,跟著靜言出來的護軍就迴來了一名,“稟告章姑娘,屬下在前方不遠處的小山坳子裏發現一些散落的箭矢以及皮甲碎片,恐怕不久前我軍曾在此處與琉國人短兵相接。屬下認為應另擇小路去往興圖鎮。”

    靜言一驚,“怎麽都打到興圖鎮裏來了麽?”

    忽然又有護軍催馬而來,高聲道:“啟稟章姑娘,屬下發現了莫伊族的烏羽箭!”

    莫伊族?!

    靜言猛的一下推開車門,也不用小廝來扶徑自跳下馬車,“箭呢?拿來給我看!”

    接過那名護軍遞來的箭矢,靜言心中一沉。這種烏羽箭確實是莫伊族親兵專用,以前曾在射箭賽上見過大郡主用這種東西。難道曾在前方與琉國打起來的是大郡主麽?

    靜言提著裙擺大步向那小山坳走去,還未踏下山路就聞見一股淡淡的腥氣,繼而在斜前方一棵樹幹上發現一大片幹涸的血漬。

    鬆柏密密的枝椏遮住了陽光,越往山坳中走越昏暗中,草地上一片片黑褐色的汙漬在一天前還是鮮紅的血。

    “嘔!”才剛靜言還深深的唿吸著這帶著淡淡青草腥氣的空氣,不想竟然是血……

    “什麽人!”突然身後冒出一聲怒喝。

    跟著靜言同來的四名護軍紛紛長劍出鞘,其中離她最近的一人將她拎到樹後。

    “來者何人!”

    樹林中四名護軍都隱在樹後,有兩個還拔出飛刀攥在手心。

    對方亦不見蹤跡,隻聞其聲。

    正是劍拔弩張之時,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靜言身側響起,“章姑娘?是章姑娘麽?”

    護軍們一驚,這人是什麽時候潛過來的?

    然而靜言一下就笑了起來,“四虎?是你麽?”

    一個高大的青年從樹杈上躍下,一把抄起靜言舉起來轉了個圈,“就聽見四虎了,姑娘都沒看到我麽?”

    “七虎!”

    兩個多月沒見到的老虎們突然出現在身邊,靜言高興得眼圈都紅了,也沒避諱這兩頭老虎的逾矩之舉。

    七虎是和靜言最熟的,興奮勁兒一過就撓著頭憨憨的笑著說:“我們都可想念姑娘了。想念你給我們

    送的那些好吃的,嘿嘿~”

    四虎也從樹上躍下,繼而其它隱藏在山林中的士兵們也紛紛現身。

    四虎挑剔的看了看靜言帶來的護軍,“這四個看著眼生啊,從哪裏來的毛崽子?我們都潛到跟前還未發現,若是遇見琉國人,你們幾個學藝不精死了也就罷了,連累了章姑娘,看我們大哥不把你們剝皮鞭屍!”

    不知為什麽,隻要一看到衛玄的衛氏九虎,靜言多日來一直浮躁難安的心終於穩當了下來。一種隻要有他們在,北疆就絕不會被外族侵入的踏實。

    “你們怎麽會在這兒?難道衛玄也來了?”

    看著靜言急不可耐的左右張望,四虎和七虎相視一笑,“姑娘別找了,大哥還在帝泉關,我們是他派過來另有差事要辦。”

    靜言一聽便知這其中必然有不能被外人知曉的隱秘軍務,當下也不再追問,隻把先前她的護軍找到的箭矢往前一遞,“你們看看這個。”

    四虎眉頭一皺,“烏羽箭!這不是莫伊族的東西麽?”

    七虎接過來仔細端詳,“箭頭上還有血漬,姑娘是從哪裏找到的?”

    靜言指了指前方,“我們接到軍報說王爺受傷,大世子失蹤,大郡主就私下帶著一百莫伊族親兵趕來興圖鎮。這箭矢就是在前麵找到的,難道你們也是剛來?沒有郡主的消息?”

    四虎和七虎神色一震,立刻派人去前方的坳子裏搜索,“唉!大郡主太衝動了!”

    正說話間,就有小兵提著一隻被踩踏過的皮甲頭盔匆匆跑了迴來。

    靜言隻看了一眼就差點兒暈過去,“這、這是大郡主的……”

    四虎見她麵色青白,趕緊扶著她的肩背,“姑娘稍安,頭盔遺落要麽是被斬首,要麽是被對方兵器挑飛,如今隻有頭盔恰恰說明大郡主安好。”

    七虎看靜言那搖搖欲墜的樣子心疼的不得了,“你們是什麽時候從王府出發的?怎麽會把章姑娘派出來?而且隻配著四名護軍,難道府裏的男人都死絕了?!”

    靜言擺了擺手道:“是王妃命我來把大郡主勸迴去的,你不要責怪他們。湯先生迴府後把王府護軍抽調了許多去儷馬山,現今府中隻留了不到五十人。”

    “報!”一個小兵舉著一把箭跑了迴來,“屬下找到三支與其它箭矢不同的箭!”

    四虎,七虎,靜言一人取來一支細細觀看。

    隻見手中之物比正常箭矢

    長出三寸,在臨近箭頭的金屬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敖”字。

    敖……琉國國君敖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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