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靜言就由睡夢中醒來。

    天還沒亮,帳子外頭隻有隱約的燭光,滿室寂靜。

    靜言出生時已是北疆與琉國大戰之後的太平年代,再加上她家是書香之家,又是一直住在巴雅城內,所以什麽邊關啊,打仗啊,於她來講非常遙遠而陌生。

    自從那一夜與衛玄相見,親耳聽到他說即將帶兵出征。戰爭,似乎一下子離得她很近很近。不知王妃和姑奶奶以及三位夫人都是怎樣度過那些戰爭年代的?她們會為上了戰場的夫君或兄弟擔驚受怕吧?整個王府的男人們都去了邊關,隻剩女人們可怎麽辦呢?

    這幾天靜言一直少眠。即使明知道離衛玄他們出征還有個把月,但心裏總是覺得好像他明天就要走了似的,格外希望可以經常見到衛玄。

    但他很忙。

    從枕頭下摸出瑪瑙小金魚,在黑暗中慢慢摩挲把玩著這個小玩意兒。

    突然一陣沒來由的心悸。

    靜言坐起身,揉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上夜的小丫頭聽見了動靜趕緊掀開帳子,“姑娘可是做噩夢了?”

    靜言微微搖頭,“沒有,就是心裏慌得很,給我拿碗茶來。”

    小丫頭匆匆取來服侍著她喝了,又說:“姑娘再躺一會兒麽?等天亮了奴婢就去請劉太醫過來給您看看。”

    “不用。”靜言喝過熱茶,覺得比剛才強了許多,“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可能是我起的急了鬧的。躺得久了也乏,這就起來罷。”

    坐在床邊等小丫頭給打洗臉水時,靜言微微垂著頭。心裏還是空空的發慌,有股說不清的焦躁,就好似要出什麽大事兒似的。

    這到底是怎麽了?

    此時,距巴雅城不到五裏路的某個青磚小院裏,簡樸但溫暖的一間屋,丁香色的軟帳內隱約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

    大緞麵的棉被上搭著一條雪白的手臂,纖秀的手指迷戀的撫摸著身側男人的俊顏。

    廖清婉再次低低的歎息。相聚的時光原本就短暫而難尋,現下他又快去戰場了。這一走,也不知多久才能迴來?而且,那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聽說琉國人的騎兵剽悍兇猛……

    他……會不會?

    不不不!一定不會有事的,他是王爺的兒子,衝鋒陷陣也輪不到他。

    撫在男人麵頰上的手突然被捉住。

    靳文筳睜開

    眼,微微一笑,“怎麽還歎氣了?是不是住得不舒服,這地方不稱心?”

    廖清婉笑著搖了搖頭,“不,這地方很好,清清靜靜的隻有咱們倆,這正是我所求的。”

    靳文筳側過身曲起胳膊撐著頭,一手攬住廖清婉纖細的腰,慢慢摩挲著,“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明天再弄兩個小丫頭過來伺候你如何?”

    “別!原本我就是偷跑出來的,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即便隻我一個人住在這兒也是可以的,那些家裏的活兒我都會做。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我說,連現下你派過來的那對兒夫婦都大可不必。”

    靳文筳鬆開廖清婉的腰,轉而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老郭是我養在外頭的心腹,最是妥當可靠。而且,我怎麽舍得你這雙手去幹活兒?”

    低頭看著清婉甜美的臉,靳文筳心中不由更軟下來,俯身吻著她的嘴唇,“你已經出來五天,你們家那邊都安排妥當了?”

    廖清婉被他吻得意亂神迷,喃喃的說:“自從我母親去世後,家裏人就不大跟我母親娘家那邊走動了。我偽造的那封書信是借由住在京城附近的表舅之口,說是邀我去小住,便是出來一兩個月也無妨。”

    靳文筳早先不過是看廖清婉甜美可人便逗弄她玩玩兒的,卻不想這姑娘對他一片真心實意,更是肯為他委身做小。再加上後來他在府中諸多不如意之時,恰恰在廖清婉的柔情中得到了一份安慰溫存。至此,靳文筳便對她多少動了些真心。

    而且,一個好人家的女孩兒,自願在婚前將一切都交給他,這份決心和堅定亦是讓靳文筳動容。最關鍵的是,即使他當初為了甩開她將本性暴露無遺,擺出從不曾在旁人麵前流露的陰狠嘴臉時,她竟然懂得他為何這般一心功利。

    時時在人前做戲,每日都帶著虛偽的麵具,靳文筳很累。可是在廖清婉麵前,他終於可以扔開這些,得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和愉悅。

    靳文筳放開了廖清婉的嘴唇,細細看她染滿暈的麵容,越看越可愛,心中一熱便又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肆意享用女人柔軟的身體,滑嫩的皮膚,還有對方迷戀而崇拜眼神,靳文筳格外滿足,格外兇猛。

    這是他的。這個人的身體和心,都是他的!

    貪婪的欲望就是靳文筳心中的猛獸,他想要的更多,不僅僅是一個女人。權利,地位,金錢,榮耀,這些全部都是他的!

    廖清婉不

    敢去看靳文筳幾近瘋狂的眼神,閉上眼,滿足於能被心愛的男人占有。拋開一切禮數不管不顧的和他在一起,用胳膊,用腿,緊緊的纏住他強壯的身體。用真情,用甜蜜的溫柔,纏住他的心。

    他是她的唯一,即使知道他陰險毒辣,但在這表象之後,她被那份旁人無法看到的脆弱和不甘所虜獲,她隻想要他,跟隨他,無怨無悔。

    雲收雨歇。

    懶洋洋的趴在靳文筳胸前,廖清婉勾著他的肩膀低聲說:“又有不開心的事麽?”

    靳文筳有一搭沒一搭的拍撫著她的背,心中感動這個女人竟能看透他的情緒。

    在清婉麵前無需顧忌,直接將心中的煩悶傾訴:“父王讓大哥先去邊關。現下冰雪未融,琉國人也不過是小打小鬧,邊境上有經驗豐富的將領,大哥去了就是混軍功罷了。而我卻隻能在王府裏等著一個月後隨大軍一起過去,到時候上有父王和衛玄,下有一眾偏將先鋒,橫豎是輪不到我拿軍功了。”

    好不容易有這麽一次機會,好不容易琉國人蹦躂蹦躂,但這份軍功大禮卻根本與他沒什麽幹係,這讓他怎能不恨,怎能甘心?

    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情事,靳文筳又有了些倦意。恣意揉捏著懷中女人溫軟的身體,朦朦朧朧間聽見清婉在跟他說話,“……靜言……好姐妹……可憐……”

    靳文筳一震,頓時打起精神,“你是說章姑娘?”

    廖清婉抬起頭看著他說:“是的。我和靜言特別投緣,聽說她娘在年前過世了,我也沒能去看看她。她爹和哥哥去的早,如今她娘也不在了,家中隻一個寡嫂帶著侄兒,怪可憐的。”

    靳文筳斂去眼中的光,狀似不經意的問:“你和她早就相識了麽?”

    “說來也巧,去年秋天時王妃不是邀了很多姑娘去遊園賞花麽?就是……就是咱們第一次相見那次。”

    廖清婉想著她和靳文筳那匆匆的花間一瞥,頓時著臉縮在他頸窩裏不再抬頭,“其實那次遊園我後母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是王妃要選一個外府的姑娘進去幫忙打理西院。後母嫌我礙眼,巴不得讓我另謀出路,靜言也是被她姑姑拉來的,但她跟我說過,她家家境貧寒,她自己也是很樂意有份差事能補貼家用。”

    廖清婉沒看到靳文筳眼中若有所思的神色,隻一味絮絮叨叨的說:“其實當時旁的姑娘心裏都有數,無一不是在王妃和大郡主跟前巴結奉承,我笨嘴拙舌的,隻和靜言說的來。後來聽說王

    妃選中了靜言,還替她高興了好久。畢竟我在家還能吃穿不愁,她家實在是境遇艱難。”

    如果廖清婉現在抬頭,就會看到靳文筳滿眼都是陰毒算計的寒光。但,她沒看見,她隻是被情郎突然又來了“興致”的毛手毛腳嚇了一跳。

    “清婉,你真是我的福星。”

    “福星?為什麽我是你的……”看著靳文筳異常明亮的眼,廖清婉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排山倒海的情欲衝散了最後一絲疑惑。

    瘋狂的揉捏著女人胸前的柔軟,甚至無視廖清婉吃痛的哽咽和唿喊,靳文筳隻覺得全身都是力氣,因為他終於想到了一條妙計!

    室內再沒有響起一句對話,隻充斥著女人放浪的呻吟,男人粗重的喘息,放縱在情欲之中的淫靡,猛烈的碰撞和拍擊讓丁香色的帳子隨之搖擺,震顫……

    夏菱見靜言用過午飯後就歪在小炕上沉思,以為她是想念母親了,便拉著夏荷一起過來湊趣逗她開心,沒想到姑娘根本不是因為這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問她們:“咱們府中有沒有在將士出戰前給他們祈福的傳統?或者求個平安符之類的?”

    夏菱愣了愣,撲哧一笑,心領神會的說:“自然是要祈福的。但王府家廟隻管保佑本族子孫,旁的人嘛……就要看有沒有人肯去寺廟中替他們求符了。”

    “哦?”靜言眼睛一亮,隨即展眉而笑,好似放下了一樁大心事似的,“很好。”

    夏荷湊過去衝她眨眨眼,“什麽很好?姑娘要替人求平安符麽?誰這麽好運氣啊?”

    原本是想開靜言一個玩笑,沒想到姑娘今非昔比,竟直接應了,“自然是替衛玄。”

    真沒趣!

    夏荷撅著嘴扭開頭,她最喜歡看章姑娘著臉又羞又惱的樣子。也不知衛大總管是怎麽將姑娘拐到手的,又教了她什麽?唉!好好一個嬌羞可人的姑娘,現在四平八穩的也沒得鬧了。

    忽然臉蛋上被人擰了一把,就聽夏菱罵她:“真是長能耐了!都敢跟姑娘沒大沒小的?還不快去預備香燭燈油,兩天後正是去廟裏進香的好日子。”

    夏荷被擰得哎呦哎呦直叫,退開一步指著夏菱挖苦道:“你少拿姑娘當擋箭牌,必是盤算著借由姑娘去廟裏給大總管祈福你也跟著去罷?為了你家那隻臭老虎,好姐妹都拿來使喚,真不要臉!幹脆明兒就給你嫁出去算了,黑心眼子的小婦人!”

    夏菱哪裏是個能吃虧的?立刻張牙舞爪的跳

    了起來,活像隻大螃蟹。

    靜言搖頭失笑,由著她們打打鬧鬧。

    能去給衛玄祈福,讓她慌了一上午的心終於安穩下來,隨手拾起一卷書,竟然能看得進去了。

    午後,靜言又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大郡主這段日子一直紮在東院,幫著王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差事。

    今日午後匆匆來找靜言,一進門也沒個避諱就先笑話她道:“瞧瞧衛玄給你寶貝的,自己馬上要帶兵出征忙得腳不沾地,卻還惦記著你家的屋該修一修。不就是坍了個房簷子麽?生怕有一處不周全,逼著我派人不說,還要自己去監工。”

    靜言心頭一跳,勉強維持著麵上波瀾不驚的樣子,把小丫頭們轟出去後才問:“他什麽時候去的?”

    郡主大喇喇的往她身邊一坐,“去什麽去?他若是真去了旁的人必然說三道四。我都提醒過他不好對你關心的太過了,這廝就是一根筋驢脾氣,非要給你家房子修好,說是不料理妥當他去邊境也不安心。所以我就把這個活兒派了出去,讓東院一個管事親自帶木匠泥瓦匠去修。就這樣衛玄那頭強驢還跟我不樂意呢,嫌底下人辦事不牢靠。真想用棍子敲他的頭!”

    靜言抿著嘴,終究掩不住笑容。

    大郡主彈了她一個腦崩兒,“瞧瞧給你美的!對了,兩日後是好日子,我原想去廟裏祈願父王此次出征凱旋而歸,但東院的事兒實在脫不開身,不如你替我去罷。”

    靜言有些遲疑,“這樣不好,你親自去才能讓神佛看到你的誠心。”

    大郡主無所謂的揮了揮手,“我曆來不信這些,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不然母親又要數落我不孝順。”

    靜言也正愁著怎麽找個說辭去外麵的寺廟進香,可巧就遇見大郡主托付的這件事,真是太幸運了。於是不再推辭,將郡主要求的供奉物品和布施的銀錢數目記了,便拿著票單去東院找大庫管事支兌。

    到了大庫卻沒在廂房中找到人,等了一刻也沒見許管事迴來。

    西院如今也忙著幫東院預備一些出征所需的雜物,想著還有一堆瑣碎東西沒弄完,靜言便有點兒著急。

    聽小廝說許管事並未出府應該就在大庫裏,靜言就留下跟著來的夏荷,徑自去庫中找人。

    東院大庫尋常人是不讓進的。因為這裏不僅有王府中日常所用的各項物品,更有不少王府親兵用的兵器及鎧甲。

    靜言

    在食料庫尋了一圈都沒人,想著興許為了戰事盤點甲胄等物,便又找到兵器庫這邊。

    兵器庫是在庫房院子的最裏麵,平時沒人來,怕那些鐵器生鏽,門窗封閉的也嚴密。

    靜言推開門,隻見裏頭黑漆漆的,一股保養兵器塗抹的油膩子味兒撲麵而來,借著亮,能看見左近都是泛著寒光的長槍短劍。

    心裏有些發毛沒敢進去,正想走時就聽裏頭當啷一聲。

    靜言嚇了一跳,大聲問:“許大叔?是許大叔在裏頭麽?”

    聽了一會兒,沒人應。靜言對剛才的動靜很是懷疑,但想了想身邊一個人都沒帶,便是真有什麽她自己進去也無用,幹脆先迴前頭去叫人再說。

    然而當她折迴去才走了幾步,就聽後頭有人叫她:“章姑娘怎麽來了?”

    迴頭一看,正是許管事。

    隻見他滿手的油汙,笑著說:“才剛在清點兵器,叮了咣啷的搬來搬去,瞧瞧我弄得這身髒。”

    靜言長出了一口氣,也笑了,“您怎麽不帶兩個人,這些東西都很鋒利。”

    許管事用下巴衝庫裏比了比,“帶著呢,裏頭還有三個小廝。姑娘來是有什麽事兒麽?”

    靜言忙把大郡主的吩咐說了。

    許管事隻湊過來看了看票單子便點頭道:“難得郡主孝心。我這邊還沒清點完,勞煩姑娘把單子放在廂房書案子上,迴頭準備好了我便差人給你送過去。”

    依照許管事的吩咐,靜言又折迴大庫廂房。

    拐進月亮門就看見夏荷正跟一個小廝說說笑笑。夏荷見靜言來了立刻停了嘴,那小廝也退開幾步深深的彎著腰。

    靜言權當沒看見,隻是在心裏笑,真是快到春天了啊~

    然而在她和夏菱離去後,先前這個小廝便匆匆拐進二公子的院落。

    進了屋,伏在二公子耳邊說:“真是巧了,兩日後章姑娘要去寺廟上香……”

    靳文筳垂著眼皮聽他說完,微微一笑,將手中擺弄的一副上好玉鐲遞給那小廝,“我有一件事交給你去辦,附耳過來。”

    那小廝將鐲子掖進懷中,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諂媚的笑道:“二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給您辦的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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