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王府秋獵正式開始的第一天。

    即使狩獵主要以東院的男人們為主,大郡主以及諸位小姐們隻是去湊熱鬧的,西院這邊卻也是一早就正兒巴經的忙活起來。然而無論其它的院兒折騰得多歡實,靜言的素雪庭依舊是與每日一樣的按部就班。

    素雪庭早會一般是各處管事上來通報雜事支兌物品,偶爾有別的院裏丫頭來迴自家主子有什麽額外的要求。比如今天一早顧夫人身邊的鳶兒就來了,然而進屋便是橫鼻子豎眼往旁邊一站,直直的瞪著廚房王大娘。

    正趕上夏荷當值,靜言心想夏荷這丫頭最會裝傻充愣,揣著明白裝糊塗,好好跟她說話也還罷了,真惹急了能活活把人氣死。於是,就當沒看見鳶兒的一腦門子官司,隻衝夏荷使了個眼色,便不再理會。

    果不其然,輪到王大娘報上今日後廚需要支取的物品時,鳶兒哼了一聲便敲起了邊鼓。靜言端坐在小炕上聽了一會兒,原來是昨日的菜做得不合口了。

    王大娘立刻翻了臉,說眾口難調,夫人吃齋念佛喜食清淡,可別的主子又愛吃香的,又搬出姑奶奶王妃大郡主。

    鳶兒冷笑:“你也別拿旁人來壓我們,上次存在後廚二兩銀子,為的就是我們夫人愛吃清淡素菜。你倒好,就聽見清淡二字,那一碟蒿子稈就跟白水裏過一下撈起來的似的!”

    王大娘拍著大腿笑,“我的姑娘哎,顧夫人是要吃齋禮佛的,難不成您讓我用雞湯煨著?先不說那是葷食,單說若是樣樣素菜都用肉湯,您放過來的那點兒銀子夠用多久呢?昨天的菜太素了,您來跟我掰扯,卻不知我老婆子已經背地裏貼補了多少?”

    說著老臉一皺,衝著靜言假哭,“章姑娘給老奴做主,這是往裏填著還落埋怨,指著鼻子罵起來給人沒臉,後廚這差我可當不得了!”

    這種事在素雪庭是常見的,無需靜言出聲,夏荷已經上前一步,把絹子往王大娘臉上一摜,“大娘您可快擦擦吧!多大的事兒就在這裏哭喪似的?”

    靜言垂下眼心中偷笑。夏荷曆來是先罵誰就向著誰,今天鳶兒勢必是討不到什麽便宜了。

    隨即又想起昨天晚間被王妃叫去摸骨牌。安夫人孔夫人都在,偏顧夫人推脫身上不舒坦沒來。後來靜言去了,不片刻顧夫人卻又來了,嬌弱弱的說難得王妃有心情玩樂,她那一點病也算不得什麽。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顧夫人賣乖,但王妃是實心眼子的,誇了她好久,又是讓她上炕

    又是讓丫頭給捶肩膀,還讓春巧找些滋補的名貴藥材給夫人院裏送去。

    靜言一看人手夠了就想迴屋,卻被王妃留下說讓她陪著一起看牌。

    但這看得哪是牌?明明是看的一場夫人們之間的明爭暗鬥。

    起因便是今日的秋獵。

    王府秋獵是大事,王爺帶著兵將一去便是三天,還要駐紮在山裏,每年除了奴仆們都要跟過去兩名內眷服侍王爺的起居。自從幾年前王妃在山裏著了涼迴來一躺半個月,王爺便不肯再讓王妃勞累,於是這秋獵三日就是夫人們難得的親近王爺的機會。

    後來聽夏菱說,都傳言二公子就是安夫人借著秋獵三天得的果子。

    牌過兩圈,夫人們的話鋒就轉到秋獵上。靜言悄悄觀察,隻見這三位夫人雖不是國色天香,但也許是保養得當,即使已經有了一個成年兒子的安夫人依然嬌媚可人,更不用提最年輕的顧夫人了。

    隻見那顧夫人憑著先天生得嬌小,又被王府的富貴生活養了這麽些年,舉手投足間還帶著一些俏皮,眼波流轉,別說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覺得身上酥了三分。

    靜言也許是異類,反正當時她被顧夫人一瞟之後,隻覺頭皮一麻,猜測八成被雷劈了也就是這感覺吧?

    迴房後學給上夜的夏菱聽,笑得夏菱差點兒滾到地上去。

    “姑娘你這是暴殄天物啊!還被雷劈?多少男人恨不得天天被顧夫人的雷劈上兩劈呢!”隨即又正色道:“除了王爺。”

    “咦?按你這麽說難道王爺不是男人?”

    夏菱一聽靜言曲解她話裏的意思,立刻跳上床來咯吱她,“姑娘這都是跟誰學的?越發的滿肚子壞水兒!”

    靜言抱著被子團在床尾,“好了不鬧了,你這是又要說什麽典故不成?還正經起來了。”

    夏菱可真是有典故要講……

    “姑娘!人都走了。”

    夏荷的招唿把靜言從迴憶中驚醒,抬頭一看,可不是人都走幹淨了麽。

    靜言笑著衝她點點頭,“今天多虧你了。”

    夏荷一側身坐在小炕沿子上,一邊幫靜言捶著腿一邊小聲說:“有我們在,對付這起撒潑的爛貨大可不必勞煩姑娘。隻是……姑娘剛才想什麽那麽入神?昨晚上你和菱姐姐嘀咕了半宿,又是笑又是叫,要不是今天我要早起伺候,都忍不住要過來一起聽聽呢!”

    說著手上就發力

    揉搓她的小腿,“好姑娘快告訴我吧!”

    靜言被捏的又癢又疼,便把昨天晚上在王妃屋裏摸骨牌時安夫人是怎麽暗諷顧夫人,又是如何以顧夫人“在菩薩麵前最心誠,所以這幾日一定多多的念經,保佑王爺武運昌隆”為借口,生生將她留在王府不讓去王爺身邊伺候的事兒說了。

    夏荷轉了轉眼睛,突然臉上一紅道:“姑娘好不害臊!”

    靜言奇道:“怎麽還扯到我不害臊上了?”

    夏荷咬了咬嘴唇兒,貼到靜言耳邊說:“姑娘可知夫人們跟到山裏去‘伺候’,是哪一種伺候,怎麽伺候麽?”

    靜言驚了,隨即狠狠一戳夏荷的腦門:“死丫頭!明天就給你配出去!”

    夏荷忙笑著又湊迴來說道:“不過咱們王爺可不喜歡那些腥的臊的,之所以對顧夫人比較冷淡就是因為有一次……”

    靜言一抬手擋住她的嘴,“你們也就是聽說,到底真相如何誰知道呢?昨晚上夏菱也跟我說這個,要我說,你們才十六七的小丫頭,又是在西院裏伺候的,更不該成天想著這些。等到了年紀自然要成家,嫁做人婦再想也不遲。”

    夏荷見靜言冷下臉頓時再不敢胡言亂語,對姑娘的脾氣秉性又多了解了一分。心中暗想,和西院那些表麵溫柔規矩的夫人們乃至小郡主相比,章姑娘才真是一本正經的,這一點倒和大郡主很像。

    和夏荷扯完了閑篇兒,靜言照例是帶著人盤庫等等,不必多提。

    自從王廚娘偷偷送禮那件事之後,靜言在日常的差事中更是釘是釘鉚是鉚,加倍小心乃至給人一種刻板不識變通的錯覺。其中緣由夏菱是明白的,自然對靜言百般支持。

    一時間王府眾人都在私下裏議論,西院管事章靜言就是個不知好歹的傻姑娘,連著把素雪庭的丫頭們也帶得越發古板。

    更因為後來靜言雷厲風行的拿幾個私藏衣料的丫頭婆子開了刀,於是無論哪一房哪一處的,隻要見了素雪庭的人都好似老鼠見了貓。

    總之,現下不管王府中多熱鬧,不管傳說東西兩院來了多少翩翩佳公子,多少俏麗無雙的小姐,尋常說笑可以,對那些風流韻事靜言一概充耳不聞,隻一心撲在管理西院的差事上。

    但雖是如此,靜言心底還是惦記著先前廖清婉說的有位心動的公子在府中一事。於是私下裏還是讓夏菱和夏荷兩個心腹稍加留心東院公子們的動向,她們二人拿她打趣時靜言也由著她們瞎猜,從未

    提過自己的好姐妹。

    秋獵第二日,王府中比平時清靜了很多。

    靜言帶著人從庫房迴來時,隻零星的見到幾個打掃庭院的粗使丫頭。想著東院的男人們基本全都去了,西院的兩位郡主,安夫人孔夫人,以及邀請來的一眾外府小姐們也都進山,唯一留在府中的顧夫人又是陰死陽活的……估計王妃那邊也沒什麽人走動吧?

    隨即吩咐夏菱去庫中取兩盤京城送來的好果子,她要親自走一趟容華齋,陪王妃說說話,解解悶兒。

    慣常靜言是很少主動來王妃院裏的。一是她的差事繁雜,二來她也怕被人說隻知道在王妃麵前討巧賣乖。原本她和王妃住得近就已經有人放話說:這可是個便宜地界,隨時隨意的就能去容華齋顯勤兒。是以,她更是時時注意避嫌。

    但即便如此,旁人還是能說出話來。現在流傳的版本是說章姑娘就是個缺心眼子的,以為自己管著西院就了不起,連王妃那邊都很少走動,給她狂的!

    這可把夏菱和夏荷氣壞了,靜言卻是一笑而過。還吩咐她們若是有人當麵敲邊鼓也要當沒聽見,“對付這些人,隻要曬著她們就是了。你迴一句她們有十句等著,就是要抓你的話頭才好有得說。”

    不過夏菱和夏荷雖麵兒上遵從靜言的吩咐,私下裏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悄悄查探一番,得知傳話的大多是顧夫人和安夫人院裏的,這之後在日常派發東西上就偷偷做些手腳,讓她們吃盡了啞巴虧還說不出。

    靜言知道了隻是搖頭,勸她們別找麻煩,但倆丫頭依然如故。

    穿過連接素雪庭和容華齋的八角洞門,就有小丫頭瞧見她們。還沒走到正房前,春巧就迎了出來,笑著說:“姑娘怎麽來了?”

    靜言抬了抬手,夏菱立刻把果子一遞,說道:“這是前兒京城陸大學士府中派人送來的果子,說是他家公子在府中叨擾,還請王爺王妃多擔待。我們姑娘看這果子造型精巧可愛,便特意給王妃送來嚐嚐鮮。”

    春巧看了一眼說:“也好,咱們府中從不吃外頭人送的點心,今兒也給王妃換換口味。”說罷便招來一個小丫頭,讓她先每樣嚐了一個,又停了片刻,見無事這才讓人端進去。

    靜言見春巧並不讓她進屋,便知房內恐怕有人,而這人必然是顧夫人了。

    果然春巧拉著她進了一側廂房,命丫頭去沏茶時小聲說:“姑娘可別進去,那一位在裏頭作妖兒呢。”

    靜言看她神神

    秘秘的,便笑了,“還能出什麽幺蛾子?王爺也不在府裏,她何必來跟王妃這邊攪和?萬一王妃煩了跟王爺嘮叨兩句,還能有她好果子吃麽?”

    春巧趕緊擺手道:“這迴可不是來哭委屈的。”說著更壓低了聲音,“今天她來了我瞧著就不對勁。果然一開口就說起坊間盛傳二公子文韜武略,又是恭敬知禮風度翩翩,說二公子這般人物不知比大世子強了多少,如果有他當下一任築北王可是北疆的福分。”

    靜言一震,“這話說得大逆不道,她竟敢學給王妃聽?”

    春巧冷笑,“可是說呢,挑事兒也沒這麽個挑法兒。大世子就算貪玩兒些,浪蕩了些,但憑王爺對王妃的溺愛,便是個敗家子也不會另立旁人來接這個位置。更不用說王爺對世子也很滿意,曾說過咱們這是武將王府,不比那些親王府隻講究規矩禮節,武將之子要的就是騎馬打仗。世子馬上功夫了得,更在兩年前隨衛將軍在邊關擊潰好幾處山匪路霸的寨子。這等軍功連皇帝也親下聖旨大加讚揚,所以現在就算給安夫人吃下熊心豹子膽,她敢有這個念想麽?”

    靜言一聽是夫人們之間的鬥心眼子便不吭聲。

    夏菱接了話茬兒問道:“那王妃怎麽說?”

    春巧一笑,“咱們王妃最是心寬,還安慰那位別想太多了。說二公子出色是王府的福氣,但世子的地位無人可以動搖。又提起先前皇帝的聖旨,讚世子頗有王府先人的風範。說坊間的人傳了便傳了,他們都是無知之輩,巴不得王府出些亂子他們好多一份茶餘飯後的談資。又說這就是北疆被王爺治理的好,太平富足了,人們才有閑心扯這些有的沒的。”

    靜言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可以想象顧夫人挑撥不成的臉子有多精彩。又覺得王妃興許不是看上去那麽傻,這些話仔細琢磨一下,真是句句在理。

    春巧冷哼一聲又說:“王妃是寬厚人,但有些事既然有人敢說出來就別怕被王爺知道。那三位喜歡鬥來鬥去的便鬥了,還想把王妃拖下水真是有膽量呢!”

    夏菱眼珠一轉,想起安夫人和顧夫人房裏那些死丫頭指摘她家姑娘的話,立刻一瓢熱油澆在春巧的火氣上,“就是!決不能輕易放過這些傳瞎話的。春巧姐,要我說即使王妃不提你也得把話放出來讓王爺知道。不好好敲打敲打,那些人日後更要無法無天,擾了王妃清靜不說,弄得王府失和是大!”

    靜言立刻瞪了夏菱一眼,“也不知是誰在這拱火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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