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靜言入府至今恰好一個月,說不上多太平,但也沒什麽大波折,對此靜言非常滿意。而且,更妙的是,自前幾日和衛玄一番私談後,她便抓住了府中將有貴客來臨的機會,趁著四處都忙亂,趕緊把賬上一些零七八碎的小虧空迴了王妃,那些大宗的都按下不提。

    王妃是個沒什麽主意的人,聽了隻是笑著說也不算什麽大事兒,還讓靜言不必太計較,畢竟以前是姑奶奶管著,太認真了反而不好。

    於是這所謂的查賬最終以雷聲大雨點小來落幕,西院眾人終於安下心來,靜言也終於能在第一次領到月錢時踏踏實實的開始盤算這一小筆銀子該怎麽用。

    她想給冕兒買兩塊像樣的衣料,她想給母親添置一個新的小手爐,她想給嫂子房裏炕上的氈子換成厚實的……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賺到銀子呀!

    入夜時,拉攏了帳子,靜言輕輕的開了床頭上的小抽屜,看著裏麵兩個又圓又肥的小銀錁子,捂著嘴傻笑起來。

    也許,先前過中秋時王妃賞的緞子可以給家裏拿迴去一匹,她這邊還有不少大郡主送的衣裳沒穿,而且按王妃的脾性,估計也不記得都給過她什麽,全送家裏也未嚐不可。

    又盤算著應該先給家裏人置辦幾件新襖子,眼瞅著天氣越來越冷,也不知母親的咳喘好些了沒有?

    正是滿心打算時,忽聽外間有人低低的在說著什麽。

    “怎麽了?”靜言關了抽屜挑開帳子問道。

    昨天京城的貴公子們就到了,聽夏荷說東院又是擺宴席,又是叫了戲班子和雜耍的,熱鬧的不得了。小郡主不顧禮數大半夜的帶著丫鬟跑過去聽戲,被王爺狠狠的責罵了一頓,連帶還說了大郡主沒管好妹妹。

    難道今天又鬧了?

    夏菱從屏風外轉進來說:“是大郡主房裏的冬晴來了。說是明日她們要跟去打獵,讓我和夏荷照拂著些院子裏的事兒。”

    靜言點點頭,“好,那你明日一早就過去吧,免得那邊沒人盯著小丫頭們都放羊了。”

    此時冬晴也進到裏間,笑著對靜言說:“姑娘的腿好利索了沒有?我們郡主還說如果姑娘好了也叫著一起去騎馬遊玩呢!”

    靜言趕緊擺手,“可饒了我吧!沒還好,現在走路依舊不太敢使力氣。”

    夏菱隻是笑,背著冬晴偷偷衝靜言辦了個鬼臉兒。

    冬晴不明就裏,以為真是傷得重了,便

    坐在繡墩上拉著靜言細細的問,還說春巧也一直惦記著姑娘,想過來看看,但王妃院裏的事兒也不少,一直不得空來。

    冬晴和春巧是最要好的,她們倆一個是大郡主貼心的丫鬟,一個是王妃院裏一等的大丫頭,一個月以來倆人看著靜言的所作所為,早就在心裏讚過好幾迴。

    更不用說,她們倆是最先見過靜言的人,又是她們親自把姑娘迎入府,所以對著靜言,這兩個大丫頭別有一番不同於旁人的感情。

    現下查賬的事兒已經抹過去了,在靜言眼裏一切都將按部就班,心裏終於踏實下來,也就沒有了剛入府時的忐忑。隻想著以後每月能賺到一筆銀子,家裏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人一高興就來了精神頭,幹脆起來,隨便批了件衣裳窩在小炕上與冬晴和夏菱閑聊。王府裏的大丫頭們哪個不是能說會道?兩個大丫頭湊在一處,更是妙語連珠熱鬧非凡。

    冬晴跟著大郡主,滿肚子都是外頭的新鮮趣事,一時間靜言和夏菱聽得津津有味,連外間上夜的小丫頭們也都偷偷的貼著屏風聽故事。

    正是其樂融融時,忽然由院子裏衝進來一個人,站在外廳咋咋唿唿的說:“後頭出事兒了,章姑娘可睡下了麽?”

    裏間靜言等人均是嚇了一跳,還是冬晴先反應過來,嗬斥道:“大半夜的鬼叫什麽?!多大的事兒也得慢慢說,呲了哇啦的誰聽得懂說了些什麽?嚇著姑娘可怎麽辦?”

    外麵的人立刻叫了聲:“晴姐姐麽?你快出來吧,出大事兒了!”

    冬晴低罵一聲:“不懂事兒的死丫頭!”

    靜言迴過神來,趕緊讓夏菱幫著換衣裳,又勸她,“行了,你先出去看看,我馬上就來。”

    夏菱擔心夜裏冷,找了件小襖子給靜言穿,靜言自己理了理發鬢,粗粗收拾停當便出來。

    隻見外廳裏站著的是庫房上的小丫頭,臉都白了。

    “怎麽迴事,你慢慢說。”

    小丫頭哆哆嗦嗦的,“章姑娘,這迴可慢不得!被王妃留下解悶的雜耍班子裏不是有一對兒耍火流星和抖空竹的小姐妹麽?那個姐姐……她,她死了!”

    夏菱和冬晴提著燈籠走在前麵,靜言身後還跟著六個院裏的小丫頭,一行人步履匆匆趕向後院罩樓旁的花池子。

    到近前,管庫房的秋嫂子已經帶著兩個丫頭等在那兒,具是白著臉眼睛瞪得大大的。

    靜言心頭突突

    的跳,勉強壓住聲音問:“人在哪兒?”

    秋嫂子也是強自鎮定,從丫頭手中接過燈籠說:“姑娘不用動,我去撥拉開花枝子。”說著往前走了幾步,燈火一照,已能看到花叢中有一雙穿著繡鞋的腳。

    身後一個小丫頭嗷的驚叫了一聲,所有人都是一哆嗦。夏菱猛扭頭,橫眉立眼的扇了她一巴掌,“閉嘴!你要嚇死誰不成?”

    靜言一手按著心口,一手拉住夏菱,“罷了,有什麽迴去再說。”其實她也嚇得要死,恨不得立刻跑迴房裏關門鎖窗,再拿被子一蒙腦袋,睡死過去才好。

    但她是西院管事,現在出了這種事總不能推給王妃或大郡主。

    喘口氣,倔勁兒上來了。

    一咬牙,越是怕,她越要看個明白。能有什麽?不就是個死人麽?

    然而剛邁出一步,突然腦子就清楚了,叫住秋嫂子,“你先迴來,別動。”又吩咐兩個小丫頭,“你們趕緊去找大總管,就說西院這邊有急事兒請他務必帶著侍衛親自過來一趟,若是旁人問起,無論是誰,不見到大總管絕不許提到底是什麽事,明白了麽?”

    小丫頭們使勁兒點頭,夏菱推了她們一把,“趕緊去!路上快走不許跑,別慌裏慌張的!”

    天上一彎新月,幾帶薄雲。

    黑漆漆的院子裏,隻有燈籠裏透出的微光。

    衛玄來的很快,帶著四名侍衛。到跟前點燃了火把,讓姑娘們都退後,衛玄親自上前仔細的撥開花草,片刻後又退了迴來,麵色凝重。

    “什麽時候得的信兒?誰報上來的?”

    靜言答道:“也是剛知道,庫房上一個小丫頭過來通報的。那個女孩兒……死了?”

    衛玄點點頭,略停了片刻便吩咐其中兩名侍衛,“你們護送章姑娘迴院兒裏去。”然後轉過頭對靜言說:“這邊自有我來處理,不可驚動了王妃。”

    又看她抱著胳膊肩膀微抖的樣子,便皺著眉頭解下鬥篷攏在她肩上。大半夜的出來也不知道多穿一件?心裏想著就掃了眼跟在旁邊的丫頭。

    夏菱隻覺頭皮一麻,立刻低著頭往後退了一步。

    靜言一直是勉強鎮靜,耳朵裏嗡嗡的,隻聽見衛玄說那個姑娘死了,說這邊由他安置,讓她迴房,不要驚動王妃。

    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是三虎。

    “姑娘,我們送你迴去。不用怕,隻是個死人而已。”

    靜言差點兒暈過去。都不知道怎麽走的,隻知道腳下磕磕絆絆,有人扶著她,有人帶路,眼前有火把有燈籠。

    直至能看到素雪庭的院牆時,這才發現身上多了件鬥篷,而且那鬥篷都拖在地上了。怪不得磕磕絆絆的……咦?這鬥篷……是衛玄的!

    靜言又差點兒暈過去。

    這一宿勉強對付過來,天色微明時就有衛玄的小廝過來說大總管嚴令所有人不得擅自議論昨晚的事,然後又說,已經上報了王爺,今日會去太守府報官。

    靜言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但王府西院突然死了人,總要有個因為所以吧?那死去的姑娘是自盡還是被別人殺了?如果有兇手,那王府中還安全嗎?

    好在用過早點後,衛玄親自來了,把素雪庭的丫頭們都叫在一起安慰了幾句,“昨晚死了的是雜耍班子裏的人,一時想不開自盡了。王爺已經上報官府,你們不可再妄自猜測議論。”

    而後又來到廳內,屏退旁人,隻留了夏菱,又叫人找來冬晴,問道:“昨天庫房上的小丫頭來時是怎麽說的?”

    靜言想了想答道:“她說後院死人了,說雜耍班子裏有一對兒耍火流星和抖空竹的姐妹,死的是其中的姐姐。”

    衛玄又問了夏菱和冬晴,兩人都點頭說是。

    斟酌片刻,衛玄讓夏菱和冬晴也退出去。

    靜言有點兒緊張,直覺這件事還有隱情。

    果然等人都出去後,衛玄壓低了聲音說:“這幾日我會派些人手在暗處護衛西院,若是他們的行蹤被發現,有人問起,你幫忙摺過去。”

    靜言一震,“為什麽要添護衛?那姑娘……不是自盡的?”

    衛玄沒答,隻是說:“現在還沒查清楚,不過你放心,有我的人守著,不會有事。”

    靜言見他不說便不再追問,畢竟這種事她也幫不上忙。想起衛玄的鬥篷便說:“昨夜迴來時把你的鬥篷蹭髒了,等清理幹淨再讓人送過去。”

    衛玄點頭說:“不急。倒是你,遇見什麽也別太慌張了。昨天夜裏那麽冷,隻穿件襖子就出去?丫頭們難免粗心大意,你自己要想周全些才好。”

    自靜言入府,那些明麵上虛頭巴腦的應酬話聽了太多,但衛玄幾次的關懷卻讓她覺得這人的心地是真的好。

    像兄長,像朋友,讓她的心裏暖洋洋的。

    不由得微微一笑,“好,我記住了

    。”

    衛玄正起身準備走,小廝已經找了過來,“世子和公子們已經預備停當,說是今日便不迴來用午膳了,在山裏一邊遊獵一邊隨便吃些便是。言先生吩咐來問可要準備些吃食帶上?”

    衛玄皺起眉頭,“已是深秋,山裏能有什麽?罷了,你去看看東院廚房可有備著的點心。”

    靜言一聽便說:“西院廚房裏常備著不少糕餅,南北的麵點也都有,這邊的先裝上吧。”

    衛玄想了想,又問小廝:“郡主們今天也去麽?”

    小廝忙低下頭,但仍被靜言和衛玄看到他那滿臉的賊笑,“迴大總管,大郡主和幾位外府的小姐們已經過去東院與公子們等在一處了。”

    衛玄麵色一寒,抿緊的嘴唇幾乎成了一條線。

    靜言趕緊招唿夏菱,“你帶著幾個丫頭去後廚,把所有的點心都裝上,速速送到東院。”

    夏菱立刻帶著人去了,衛玄長長的歎了口氣,“如此,今日我必須跟著同去。”停了一下又說:“這一去恐怕要一整天,我不在,府裏的事兒就勞你多擔待些。”

    “無妨,請大總管放心。”

    衛玄又看了靜言一眼,這才離去。

    說是讓她多擔待,其實府裏各處都有專人專管,想出什麽大事兒也難。

    於是,雖有衛玄的囑托,靜言也並未太放在心上,照例按著每日的習慣,發放東西盤庫清點。隻不過後廚和庫房的人免不了要議論幾句昨夜的動靜兒,但因衛玄的明令禁止,知情者全部三緘其口,倒也沒出什麽亂子。

    靜言見管庫房的秋嫂子來取兌牌時麵色蒼白,就單把她叫到一旁,小聲說:“出了這種事,你若是心裏害怕,晚上就叫兩個丫頭過去陪著點兒。”

    秋嫂子向來是冷麵孔,等閑人輕易不給好臉色,今天可能也實在是怕了,便拉著靜言的手捏了捏,“謝謝姑娘關心。”

    神色間有些為難的樣子,期期艾艾的說:“聽說姑娘的母親有哮症,我預備了一些上好的枇杷膏……”

    靜言趕緊岔過去說:“多謝嫂子費心,但我娘是寒咳,枇杷膏不對路子,你留著自己用罷。現在天冷,早晚兌碗溫水喝了,防著些也好。”

    秋嫂子忽然就冷笑起來,“原來是我送的東西不對路子!”說罷拉著臉便走了,隻留靜言一頭霧水,想不明白為何這人突然就翻臉。

    時至正午,王妃院裏的春巧卻來了

    。

    原來東院的言先生剛才過去說有一位京城的李公子到訪,說是世子邀請來的,可能和先前的公子們走岔了路,所以晚幾天才到。因為東院閑置的院落已經安排滿了,隻能安排在中路後院的滌心齋。

    王府中路的後院向來歸西院管著,東院的小廝又是大部分都跟著世子等人出遊打獵,所以王妃便讓靜言去安排李公子的住所。

    春巧一口氣說完,又道:“聽說這位李公子是京城肇親王的三公子。”

    親王的三公子!那可是貴客。

    靜言忙叫著夏菱和夏荷預備東西,另派了幾名小丫頭先過去收拾。

    好在王府中那些平日空置的院落常有人侍弄,兩盞熱茶時分,先過去的小丫頭便來迴話說已經布置妥當了。

    靜言親自帶著人過去看了一遍,確實該有的都有,這才放下心來。

    由滌心齋迴來的路上,迎麵看見遠處有人走來,正是言重山陪著一位年輕公子。

    靜言帶著丫頭們在一側站定,微微垂著頭等客人先過。

    言重山卻在她麵前停下腳步說:“李公子,這位是王妃的遠親章姑娘。”

    靜言暗罵言重山多嘴,但也隻好行了禮。

    垂著頭,隻能看到一雙靴。

    對方也迴了禮。

    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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