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榮月坐在角落裏一直沒扭頭,隻是感受著周圍寂靜的沒有一點聲音的空氣,她不敢迴頭,因為她很慫,如果不去看,或許還能騙自己不是那麽個東西。


    她聽著女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還是那種很讓人膈應的聲音,她親切的對那個老人道,“我很喜歡你拿來的這個東西。”


    後麵的其他女人們就像蛇一樣,發出了細細碎碎的讓人頭大的聲音。


    老人沒說一句話就輕輕的坐了下來,過了一會,似乎有什麽人把東西收走了,也就這個時候,華榮月才轉頭看了眼那個兒子,他的眼睛通紅通紅的。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自從剛剛那一幕過後,他的眼睛就更紅了。


    周圍的人好像更沒有人說話了,好像自打剛剛那兩個人掏出了自己帶來的東西後,其他所有人都在掂量著自己帶來的東西究竟夠不夠格。華榮月克製住自己心裏的情緒,思考了一下剛剛那兩件東西究竟有什麽共同點。


    首先,金銀珠寶一類的東西好像對於這些人來說沒有什麽吸引力,華榮月沒有忽略那個女人之前說的那句“如果霍少爺沒死之前,你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條命”,所以這並不代表這群人不缺錢,隻是現在忽然出現了一些比較緊急的情況,使他們不得不放棄了金銀珠寶,而選擇了一種對於他們來說更加“有用”的東西。


    那件東西是什麽?霍少爺又是個什麽情況?他對於這些人非常重要,以至於他一死,這群人就不得不采取了一些非常措施嗎?


    華榮月還想繼續想下去,結果又有一個人站起來了。她就隻能清空了自己的大腦,認真的聽那人說話。因為剛才八字眉交代過他們別人怎麽做,他們就跟著怎麽做,現在前兩個人拿出來的東西他們很明顯掏不出來,所以隻能看第三個人掏出來的是什麽。


    第三個人就在離華榮月不遠的地方,那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子,華榮月看不清楚她的臉,隻是依稀看見她的左臉上有著一塊疤痕。


    單純從她說話的聲音和她那染了色的纖纖十指來看,華榮月覺得這應該曾經是一個美女。美女有些氣質終究是和旁人不同的,但來這裏的美女們不是華榮月喜歡的類型,更比不上花船……她們破相概率實在是有點太大。


    那女人站了起來,華榮月發現她是自己一個人獨自前來的,身上也沒帶什麽多餘的東西,整個人柔柔弱弱的站在那裏,絲毫看不出來能帶什麽東西。


    華榮月幾乎都要以為這是個放棄治療的了,結果忽然聽見那個女人開口道,“我現在一無所有了,隻有一段故事。”


    周圍的人全都看向了那個女人。


    這些人拿出來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啊……這不就是“我有故事,你有酒嗎”的現場版本嗎,華榮月看了眼那個姑娘,卻發現那個蛇女沒有絲毫奇怪的樣子,她靜靜地看著那個女人,就像她之前看著那個妖嬈的女人和那個老人一樣。


    眾人之中未必沒有覺得這個東西有點離譜的,但看見這個蛇女都在認真的聽著,就誰也沒說話。女人輕輕的撩起了自己耳邊的一縷秀發,然後緩緩的開口。


    “我在很久以前,曾經是秦淮河上的一個妓女。”


    華榮月原本還在安靜的聽著,這句話說出來後就猛的抬頭看向了她。


    女人繼續講著,“秦淮河上曾經有過很多漂亮的花船,每一個花船上都有著很多漂亮的女人,這些女人們每一個都像花一樣的漂亮。”


    “男人們在這裏尋歡作樂,女人們在這裏哭泣,秦淮河上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忽然有一個妓女有了一雙紅色的眼睛。”


    “她的那雙眼睛就像血玉一樣的漂亮,曾經一度在秦淮河上受到了許多人的追捧。那段時間,她就是秦淮河上最美麗的女人,她的嗓子很好,唱的戲特別的好聽,船上請來的是江南最好的教習,有人為了聽她唱的戲,甚至一擲千金。”


    “你知道她有多美嗎?恐怕很多人一生都沒有見到過。她的衣服是江南最好的絲綢製成的,她頭上的簪子上鑲嵌著的血玉跟她那雙眼睛一樣的純淨。”


    “船上的女人們都嫉妒著她,但那嫉妒對於她來說,也說不準是一種快樂,還是另一種悲涼。”


    “然而忽然有一天,那個女人就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曾經去了哪。”


    “跟著她一起消失的,還有曾經為她一擲千金的男人。”


    “人們都惋惜著那雙血玉眼睛的消失,但漸漸的,他們就不再想了,因為有這樣眼睛的女人漸漸的多了起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突然一個女人的眼睛底下出現了一顆小小的紅痣,這顆紅痣讓她顯得更加的妖嬈,也吸引了更多的男人。”


    那個女人說話的時候,旁邊就有人看向了她的眼角,然後就在那半張還完好的臉上看見了一顆妖嬈的淚痣。


    “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那個女人忽然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這些事就像是忽然出現在船上一樣。”


    “那些女人們忽然將花船分成了好幾個不同的部分,把紅眼睛的人們分在了一起。”


    “又過了一段時間,那個地方時不時的就會失蹤上一兩個人。這些人失蹤的往往都很突然,對於那種地方來說,突然少了一兩個人,也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這些人消失的就像曾經那個突然無影無蹤的花魁一樣,讓人找不到一絲存在的痕跡。”


    “可誰都不知道,花船上還有著一個女人,隻有她知道那個花魁,還有那些失蹤了的人去了哪裏。”


    “她將這個秘密守護的死死的,曾經有一段時間,她非常害怕在船上獨自待著,因為她害怕下一個變成花魁的人就是她。”


    “可是逃啊逃,無論逃到哪裏,好像無論如何都逃不出那個地方。”


    “她知道那個花魁並沒有離開,隻是躲在了一個地方。她很害怕會被花魁找到。


    “因為被找到後,下一個死的人就是她了。”


    那個女人的話戛然而止,這故事聽起來沒頭沒尾的。


    周圍依舊鴉雀無聲。


    對於不在秦淮河附近住的人來說,絕對是個聽不太明白的故事,他們可能隻會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詭異,秦淮河這輩子消息封鎖的還算牢固,也沒像上輩子那樣有很多的人員傷亡。


    華榮月確定自己在花船上沒看見過這個女人,如果花船上有臉毀成這樣的女人,她應該能知道的,但花船在她來之前曾經有過一段混亂時期,她推測這個女人應該是在那段時間從花船離開的一個人。


    之前的那段時光華榮月也算是稍微了解過一點,好像確實是有過這麽一個花魁,不過這個花魁確實是沒有任何消息,花船找了一段時間無果後,也就放棄了。


    現在聽起來,這個花魁竟然很有可能才是秦淮河上的第一個瘋子,那時候秦淮河上紅眼睛的人太少,才會把那雙紅眼睛當成漂亮的血玉。


    華榮月一直都想找到花船上第一個瘋了的人是誰,因為花船從她過去的時候,就是一片混亂沒有蠱王的樣子,曾經她還懷疑過蝴蝶女,可她並不是第一個,原來第一個早就已經從花船上離開了。


    華榮月看向了那個像蛇一樣的女人,蛇女看著這個麵容已經被半毀了的女人,靜了幾秒,忽然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姑娘聲音很好聽,能否唱上一段?”


    周圍的人大都愣了一下,他們都不清楚這個蛇女怎麽會在此時此刻突然提出了這麽一個要求,總感覺和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


    就連華榮月在那一秒也愣了一下,她隱約捕捉到了什麽,可是暫時還想不明白。


    那個麵容半毀的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她唱的是昆曲,婉轉的聲音響在黑漆漆的靈堂中,淨顯得有些空靈和淒涼。


    “秋江一望淚潸潸。”


    “怕向那孤篷看也。”


    “這別離中生出一種苦難言。”


    空靈的女聲靈堂上空迴蕩,女人有著一張被半毀了的臉,可是她一開口,周圍的人瞬間沒有一個人敢再忽略她。


    她這麽一開口的時候,旁邊的人都跟著愣了一下,這嗓子實在是太好聽了,絕對不是簡單學過幾年就能唱出來的地步。


    華榮月雖然不是個懂戲的人,但是在花船聽的太多了,所以有些東西一搭耳朵,就能分辨出來是什麽級別的。


    那一刻,她的腦袋裏像閃電一般閃過去了一個念頭。


    什麽隻有一個女人知道那個花魁和消失的人躲到哪裏了,什麽她害怕會被那個花魁找到……


    這隻是因為那些消失的人恐怕都是被那個花魁給殺死的。


    而那個唯一知道花魁在何處的女人……正是花魁本人!


    那個蛇女靜靜地聽著這個女人唱了一段玉簪記,華榮月也靜靜地聽著。


    她聽到第二句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了,這個所謂的一直在逃離那個“花魁”的女人,其實就是那個女人。


    因為除了擅長唱戲的花魁,不會有人能唱出這麽好聽的曲子。


    ……所以她就是花船曾經逃出來的那個,那個疑似是花船第一個蠱王的女人。


    一個潛力無限的蠱王,即使是提前跑了,也至少是一個小蠱王級別的人物,她用一個故事和一段曲子,說明了她的身份。


    一曲完畢,有幾個經常聽戲的人聽出來了什麽,於是更不吭聲。


    那個蛇女看著唱戲的女人,笑著道,“真好聽……我很喜歡你講的這個故事,和你唱的這段曲子。”


    周圍頓時一片嘩然。


    大多數人都不清楚為何這個女人隻是簡簡單單的講了個故事外加唱了個曲子,就能輕鬆的過關,估計他們想的是“這也可以?”


    有挺多人臉上都泛起了驚喜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對自己講故事有信心,還是唱曲子有信心,包括但不限於跟著華榮月來的那些人。


    華榮月則是非常清楚那個女人講的故事的分量和裏麵透露出來的消息。


    她默默地數了從開始到現在被收下來的三個“東西”。


    一個是殺過很多人的惡棍,製造蠱的優秀材料。


    一個是能夠讓一家分崩離析的東西,也是能夠刺激一個瘋子更加瘋狂的物品。


    一個是潛力無限的小蠱王,甚至還包括了一個外界了解不多的罐子的消息。


    這三樣東西總結下來,華榮月忽然就明白了這些人需要的是什麽了。


    她忽然就變得懶散了起來,靠在了椅子上。


    如果僅僅是需要這些東西……那她有的是。


    華榮月轉頭看了眼身後的那些人,不乏有人在聽見那個女人講了個故事就過關之後,臉上露出了喜悅。


    她看著那個年輕少俠欣喜的側臉想,這些人需要的可不是那麽簡單的故事或曲子啊……他們不會以為這麽簡單就會過關吧?


    第294章 我來給你們講一個普普通通的故事


    再接下來那些人拿出來的東西就基本上沒有出乎過華榮月的猜想了。


    華榮月就一直坐在那裏閉目養神,絕大多數人帶來的都是人,或者是人身上的某一部分。


    她總算知道為什麽這些人幾乎都是成群結隊來的了,一部分人就是被帶來的“東西”,而一部分人則是被自己的家人,朋友,或者情侶帶來的瘋子。


    但還有少數人,根本就沒有掏任何東西出來,他們大部分都隻是講了個故事,或者有的幹脆就隻是來了一段隱晦的自我介紹。


    他們的來頭太小,所以大部分華榮月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來是誰,隻有幾個人她還能聽出來一星半點。


    今天來的人真的是臥虎藏龍,除了從花船裏跑出去的人外,華榮月還認出來了一個從秋水庵團滅的時候逃出來的人,一個從秋水庵團滅的時候逃出來的人,一個從秋水庵團滅的時候逃出來的人……


    ……納尼?為什麽都是秋水庵啊?


    哦,對哦,秋水庵在花船兢兢業業打小報告的情況下被六扇門一鍋端了……


    華榮月聽到一半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雖說這裏應該有不少人是來投靠這個地方的,但是秋水庵的數量也未免太多了一點,後來她想起來秋水庵前段時間已經被六扇門給端了,所以這群人嚴格來說確實是四海為家的局麵……


    這群人跟那群拿了東西來求人的又不同,他們應該是想要投靠這些蛇女的,不過貌似除了那個花船女人外,蛇女對其他人都不感興趣。華榮月覺得除了花船女人外的其他人都玄。


    但是這一次蛇女沒有當場拖人,所以大家也都猜不透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


    一直到快要到華榮月他們這邊的時候,華榮月才終於從椅子上動了一下。


    她看了眼在旁邊躍躍欲試想要先開口,並且似乎想隨口編個故事的少俠,從自己的袖口掏出了一個東西遞給了他,傳音給他道,“拿著。”


    那個少俠愣了一下,他的故事都快編的七七八八了,自認為編的絕對是天衣無縫催人尿下的。所以華榮月塞進他手中那個東西時,他確實是非常意外。


    “一會你就拿這個東西給那個女人。”華榮月淡淡的道,“不然一會就殺了你。”


    少俠的喉結緩慢的動了一下,他咽了下口水,看了眼自己手中那東西的質地,因為太黑,所以他辨認了半晌,才辨認出來那東西應該是一支碧玉的花簪。


    那一刻,華榮月知道這個少俠心中應該是抗拒的,並且有想把她拆了做柴火的衝動,但是……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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