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沉默地走在前麵帶路,自外圍走向風溪居民集中之處,步調並不快,四個人得以打量沿途所見一切。

    正是秋末冬初時節,路上不乏蒼鬆翠柏,花樹的嬌豔之色點綴期間,點點飛花在蕭瑟秋風中輾轉,落於湖麵、河水、溪流間,花樹宛若臨水照花的美人,平添幾分哀婉。

    蜿蜒曲折的路上,不乏涼亭、茶寮,相對於如今大周的建築來說,古意盎然。

    走了一個時辰左右,到了風溪最繁華的所在,街頭行人絡繹不絕,街道曲折,這大抵是因為無人細致規劃布局的關係。房屋與所見過的涼亭茶寮相同,樣式古老——這樣的屋舍,他們隻在古畫中見過。

    “我怎麽感覺像是迴到了幾百年前似的?”沈雲蕎與章洛揚嘀咕。

    章洛揚就笑,“我也是這感覺。”

    “但願飯菜別跟屋舍一樣。”沈雲蕎關心的永遠都是最現實的問題,說著話,開始打量視野中居民的穿戴。還好。

    男子穿寬大或修身的袍子、短褐、道袍、深衣等等常見的衣物——反正千百年來男子的衣物也就這幾種,估摸著到何處都一樣。

    女子的衣物則是以穿曲裾深衣為主,倒是也有上衫下裙這麽穿的,就所見的這些人來講,是極少數——沈雲蕎看了好一陣子,隻發現兩個女子這樣穿戴。

    章洛揚也在留心打量著行人,發現人們的衣物以單色、素淨為主,很少有人在衣服上繡花草或是吉祥寓意的紋樣。

    不過這些也無所謂,過來又不是為了吃喝穿戴。

    再細看衣物的料子,錦、綢、緞、紗、粗布都有。

    他們四個都是一身粗布深衣,這一點來講,並不顯眼。但是,還是引起了不少行人、商販的矚目。

    沈雲蕎和章洛揚都發現了這一點,看看走在前麵的兩個男人,不由相視一笑。

    都是樣貌出眾的男子,又是位極人臣之輩,便是一襲粗布玄色衣,那份氣度、雍容亦是無從遮掩,走到何處都是鶴立雞群。

    他們大抵是經曆了太多次這種情形,被人盯著看慣了,完全不以為意。

    經過一家菜館的時候,沈雲蕎對章洛揚道:“改日我們來下館子?”

    章洛揚爽快點頭,“好啊。”

    高進在前麵聽了,不由失笑。

    走到這條街居中的位置,帶路的人走到大門前站定,躬身相請。

    四個人信步走了進去。

    雖然樣式看起來是二三百年前的,布局倒是相差無幾:外院、內宅、小花園,東西有跨院。

    經過外院,到了內宅。內宅有六個小院兒,分成三排,俱是東西兩所院落。

    俞仲堯與章洛揚住在東側,高進與沈雲蕎住在西側。

    章洛揚走進院子,打量一番,見是自己極為熟悉的四合院,隻是沒見幾個下人——具體來說,是走這一路也沒見到多少。

    門窗、陳設包括寢室的大床,都沒雕刻花紋,在她看來,是返璞歸真了。

    俞仲堯也是一路打量著,在廳堂站定,看著北麵靠牆的茶幾、座椅,笑了笑,又撫了一下章洛揚的後頸,“將就些,到哪一家大抵也是這樣。”

    “很好了。”章洛揚是最容易知足的性情,笑道,“總比路途上住過的地方要好上百倍。”

    “這倒是。”

    到達棲身之處第一件事,便是好生洗漱一番。

    院子裏幾名麵目憨厚樸實、寡言少語的仆婦得了吩咐之後,打來熱水,將簇新的木桶分別放在東梢間和西梢間。兩人都沒讓人近身服侍的習慣,隻讓她們在門外守著。

    身形浸在氤氳著水汽的木桶之中,章洛揚滿足地歎息一聲。在路上,連洗澡都是奢侈,實在受不了了,她和沈雲蕎、連翹、落翹索性就輪班在溪水、河流邊上值班,用冷水潦草地清洗一番。

    男人們自然也是如此。

    到明年迴程中就會好一些了,起碼啟程時還是夏季,天氣比較暖和,不會被冷水激得瑟瑟發抖。

    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看到仆婦早已備好的女子衣飾,她逐樣穿戴起來,讓人幫自己將長發絞得七八分幹,隨意綰了個圓髻。

    “好美啊。”幫她綰發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嘖嘖歎息。

    章洛揚笑了笑,打量著銅鏡中的自己。多虧了雲蕎,事先備好了滋養皮膚的脂粉,在行程中每日洗完臉塗上,才使得肌膚經過這一路風雨也未被影響到分毫。

    女孩子做這些總是比較磨蹭,到章洛揚進到寢室的時候,俞仲堯已經在床上閉目養神了。

    他隻穿著一襲純白中衣,半倚著床頭。

    章洛揚笑盈盈走過去,探手要捏他鼻梁的時候,手被他捉住。

    他並未睜開眼,便將她帶到懷裏,“睡一會兒。”

    “……

    ”章洛揚糾結了片刻,想著對於他來說,睡個好覺或許比飽餐一頓更難得,由此才沒再僵持,乖順地依偎在他身邊。

    俞仲堯聞著她發絲的香氣、清淺的體香,深深唿吸一下,轉手扯過被子蓋住彼此,啄了啄她的唇,手臂穿過她頸間,擁著她沉沉入眠。

    **

    沈雲蕎與高進洗漱之後,首要之事不是休息,而是吃飯。

    沈雲蕎每到餓了的時候,最想吃的就是餃子、肉類,因而沐浴之前就吩咐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鬟:“讓廚房給我做幾十個餃子、一道紅燒肉。”

    小丫鬟滿臉茫然地看著她。

    “嗯……”她沮喪地托住腮,盡量耐心細致地告訴小丫鬟自己所說的餃子、紅燒肉是什麽樣的、怎麽做的。

    小丫鬟先是一喜,“您說的餃子,就是餛飩吧?”

    “也行也行。”沈雲蕎這分外清楚地意識到,風溪與大周真的是兩個世界了。

    對於紅燒肉,小丫鬟則問道:“東坡肉行不行?紅燒肉……沒怎麽聽說過呢。”

    沈雲蕎隱隱感覺到,那餃子的味道估計好不到哪兒去,因為清楚餛飩是餃子的曾用名,並且做法看起來就不能好吃。但是東坡肉又叫她心生喜悅——那可是名菜,在這裏應該不是很難吃到的樣子。

    要不是太累,就自己親自動手做餃子或是讓洛揚幫忙了,但今日情形特殊,不好較真兒,末了又補充一句,“原來準備了什麽,也一並給我送過來。”

    小丫鬟稱是。

    “對了,廚房裏有沒有新鮮的魚啊?”沈雲蕎笑笑地問。

    “有啊。”小丫鬟笑著點頭,“好多河裏都有魚,廚房每日都會買一些迴來,都是活蹦亂敲的。”

    “好好好,晚間單獨留出幾條魚來,隻要那種半尺來長的,我們得了空會親自下廚。”沈雲蕎笑意更濃,對小丫鬟擺一擺手,“去傳話吧。”

    小丫鬟稱是而去。

    沈雲蕎安心沐浴,隨後換了女子衣飾,坐在妝台前,修了修眉毛。以前不愛修眉形,就是因為這份兒麻煩——絞下去的眉毛還會長出來,與別處長短不一,想要維持一個眉形,就要經常修飾,麻煩得很。

    收拾已畢,她去了東次間,徑自在四方飯桌前落座,等著用飯。

    沒多會兒,高進到了她對麵落座,“剛剛問了問下人,估摸著飯菜做法起碼也是兩三百年以前的,要想吃得合

    口,得去醉仙樓。”

    “去是一定要去,不過估摸著連我的手藝都比不了,更別提洛揚了。”說到這兒,沈雲蕎雙眼一亮,“我們日後無事的話,可以開個酒樓啊。”

    高進隻是笑,不置可否。

    飯菜擺上桌,沈雲蕎看著麵前的食物,嘴角抽了抽。

    她要的餃子——也就是所謂的餛飩,皮太厚,入口真的是不好吃。她勉強吃了一個,筷子是再也不肯光顧了。

    至於桌上擺的那六道菜肴,都是用蒸燉之類的法子做成,葷菜尚可,素菜就真的是不好吃了。

    此外還有一碗所謂的湯餅——也就是麵條,更讓她皺眉。

    幸好那道東坡肉很是可口,她與高進差不多是一人一半地分吃完了,別的都沒怎麽動。

    “這個……”高進寬慰道,“晚間我做東西給你吃吧——要是章——不,要是表嫂不下廚的話。”

    他們在這兒不用更名改姓,隻是要改一改關係,他與俞仲堯對外要稱是表兄弟關係,連帶的,章洛揚與沈雲蕎就變成了表親妯娌。

    “嗯,已經讓人給你準備好魚了。”沈雲蕎笑了笑,滿眼慧黠,“你放心,就算是小表嫂下廚,你也別想偷懶。”

    “這麽想就行,好歹將就一段日子。”高進真不敢對她有什麽奢求。

    “我有小表嫂呢,有什麽可將就的?”沈雲蕎笑得快意,從他手裏奪過酒壺,喝了一大口,“往後你別跟著讓小表嫂給我們兩個都做飯就行了——有我的,沒你的。”

    “……”高進隨她怎麽說,隻要她別剛一來就不順心鬧脾氣,怎麽都好。

    沈雲蕎指了指在門外站著的下人,“都是可信的?”

    高進點頭,“都是弟兄們找的可靠之人,別什麽都往外抖落就行。連翹、落翹晚些時候就到,到時候一個在這兒,一個去三爺院子裏,幫著約束下人就行。”

    “二爺他們是不是也要住在這兒?”沈雲蕎追問。

    高進頷首,“這是自然。”

    把人攏在身邊,一切才能在掌控之中,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沈雲蕎點一點頭,又問:“按我推斷,三爺的人到這兒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以前是不需急著向外傳遞消息,也是最初到達的道路過於曲折,才使得事情擱置。現在卻是不同,三爺已經到了,他的心腹也應該給他一些有理有據的消息了——我是指他的妹妹。”

    “

    沒錯。”這是高進無法否認亦不需否認的。來到這裏,三爺包括皇上都是耗時太久,到如今還沒收獲的話,有悖常理。

    “那麽,三爺的妹妹應該已經有下落了。我最好奇的是,三爺會怎樣去尋找手足?”

    高進淡然一笑,“三爺不是心急的人,你等著看就是了。”

    沈雲蕎斜睨他一眼,撇撇嘴。總是這樣,一說到關於俞仲堯的事,他酒三緘其口。

    “成了真夫妻的話,我什麽都跟你說。”

    “滾!”沈雲蕎險些用手裏的酒壺去敲他的頭。

    **

    俞仲堯和章洛揚睡到黃昏時才醒來。

    認真說起來,她是被他喚醒的。

    以親吻喚醒。

    睡夢中,心弦的悸動、唇齒的戰栗,讓她醒來,第一反應是去撫摸他的臉龐,確定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個男子,身形才不再緊繃。

    他扶著她肩頭,要她迴應。

    她予以婉轉迴應。

    俞仲堯深吸進一口氣,翻身平躺,“餓了沒有?”

    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般,章洛揚立刻坐了起來,“這兒的飯菜應該好不到哪兒去吧?——看屋舍衣飾,應該是這樣,除非人們特別貪吃。我得去給她做飯。”說到這兒才想起他,俯身吻了吻他麵容,“你呢?我去給你做。”

    俞仲堯就笑,“不用。別那麽辛苦。”

    章洛揚笑著下地,“不用你管,再睡一會兒。”

    她去西梢間換了身衣服,期間叮囑丫鬟在寢室一角架個竹簾,省得他更衣時不習慣。下人笑著應下,說明日就辦妥。

    她讓丫鬟引路,去了廚房。在路上遇到了阿行、連翹、落翹幾個人,不由滿目欣喜,叮囑兩個丫鬟先行歇息,不要急於做事,說完話才去了廚房。

    進到廚房,她便看到了正對著食材發愁的高進。

    她微微訝然。烤魚、叫花雞這些需要很獨特的食材或配料嗎?他怎麽是這個樣子?隨即斂目細看,才發現人家是為切實的問題擔心呢——食材不少,但是配料欠奉很多種。

    她不由得撓了撓臉,“雲蕎愛吃的菜,好像都不容易做了。”

    “這兒又不是京城,諸多不便。”高進寬慰她,“慢慢來。”

    倒是會寬慰她,私心裏還不是因為雲蕎不能吃到合口的飯菜而沮喪?章洛揚善意地腹誹著,麵上則報

    以一笑。

    高進道:“你看一下短缺哪些材料,列個單子,不易做成的……若是你知情的話,隻管寫出步驟,我讓人幫你準備。”

    “那可就太好了。”章洛揚報以一笑,“我先就地取材,做幾道菜,過一兩日再把單子交給你。”需要的盡量一次告訴他,就算種類繁多,起碼不用總讓他一次次為了這種事情吩咐手下去辦。

    “成。”

    她與他對飲食都不大講究,卻都願意身邊的那個人吃得好一些,這是不需言明就可達成的默契。

    這時候,沈雲蕎過來了。她好好兒地睡了一覺,氣色極佳,了解情況之後,笑著擺一擺手,“今日就先將就著,廚房裏的東西齊備了,再好好兒做幾道愛吃的。”

    “也隻能這樣了。”章洛揚用廚房已經準備好的食材親手做了幾道燉、燜、煮而成的菜。看起來沒有太大差別,但是味道應該更好一些。

    高進和沈雲蕎則忙著收拾魚。三個人一麵做事,一麵閑閑地交談。

    高進說起了風溪的來源:“已經有幾百年曆史了,相傳是戰亂期間,有人領著一些百姓躲避到了此地。至於那個人是如何得知這個地方,無從追溯。這裏大事小情,都由付家、謝家出麵住持公道,兩家多年不合,與兩家無關的事情,都能住持公道,輪到與他們有關的事,從來是沒個結果,不了了之。”

    “付珃就是付家人。”沈雲蕎問道,“三爺是怎麽打算的?是直接去付家找人,還是聯合謝家?”

    高進一笑,“主動去找他們做什麽?過幾日,他們自會上門來找三爺。”頓了頓,又道,“倒是簡先生,可能先一步去付家尋找付珃。”

    高進沒說錯。

    孟灩堂、簡西禾入夜時到了宅院住下,洗漱用飯之後,兩人商議日後如何行事。

    到了這時候,孟灩堂自知必須要和俞仲堯站在一起,同心協力,由此道:“明日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付珃。我四下轉轉,找個能消磨半年光景的營生。”

    簡西禾點頭,“我去找俞仲堯一趟——總要對付琳的死統一口風,編排個一致的說辭。”

    孟灩堂提起這件事,已經沒了火氣,“要是讓付琳隨行,也要將她喬裝改扮再關起來。隻是個燙手山芋,殺了會犯眾怒,不殺實在礙眼,且要浪費人手照看她。那女子實在是蠢,連她姐姐一成的頭腦都沒有,隻要留著就少不得添亂。”頓了頓,有了結論,“還是殺掉省事。”

    簡西禾見他已經認同了俞仲堯的做法,笑著起身,去找俞仲堯說話。

    俞仲堯正在聽手下稟明諸事,手邊幾本賬冊,都是前些日子添置的產業。他倒是也想過一過遊手好閑的日子,但很明顯行不通,沒有財力就不能擴張人脈,沒有人脈辦什麽事都事倍功半。

    簡西禾將來意說了,俞仲堯漫不經心地道:“就說把她扔在了西藏,等著親眷去領迴來。你願意去付家,就去看看。”

    “你呢?”

    “我不急。”俞仲堯搖了搖頭,“等見過謝家的人再說。”

    謝家與付家不睦,如果能夠得到謝家的鼎力相助,在風溪找幾個人就容易得多。簡西禾會意,問了一句:“你好像一點兒也不擔心我見到付珃,將付琳之事實言相告。”

    “就算你說實話,她也未必相信。”俞仲堯微微一笑,“如果她有那個能力,會當即把你扣起來做人質。”

    簡西禾笑起來,“這倒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你倒是做得出,別人卻不能相信。”

    俞仲堯起身,“去外院吧,日後諸事都要有個章程,免得橫生枝節。該了解的事情,你和二爺都該做到心裏有數。”

    簡西禾頷首,命隨從去請孟灩堂。

    當晚,幾個人在外院逗留整夜,用過早飯才各自迴房。

    簡西禾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換了身衣服,找宅子裏的一名下人引路,徑自去了付家。

    阿行則將一個付家的老仆人帶到了俞仲堯麵前。阿行取出付珃和俞南煙的畫像,問那老仆人:“付家可有此二人?”

    老仆人看到付珃畫像,即刻點頭,對著俞南煙的畫像則思忖片刻,“這是此人幾年前的樣子吧?”

    “對。”阿行遞給老仆人一張銀票,“她們可在付家?要銀子,還是要命,自己選。”

    “……”老仆人接過銀票,抬手擦了一把冷汗,又指著付珃畫像,“這本就是付家大小姐,這位則是老爺幾年前認下的義女,下人都要尊稱一聲四小姐,隻是平日嫌少見外人,有人上門求醫問藥,都以輕紗遮麵。”

    阿行聞言一愣。

    俞仲堯若有所思。隻聽這些,便知南煙在付家的日子過得不錯,而這情形興許會更麻煩。若是付家人每日肆意詆毀他,好幾年過去,南煙興許已經深信不疑,以有他這個兄長為恥。

    不得不承認,這手段比讓南煙過得艱辛還要狠

    ——付珃真是最擅長報複。

    可是得知南煙下落已是很大的收獲,別的見招拆招就是。俞仲堯喚章洛揚出來,讓老仆人看看她。

    老仆人抬眼相看,目露驚愕,“這……”他懷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

    章洛揚抿了抿唇,心跳得特別快。毋庸置疑,這老仆人是見過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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