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四周迴響著低沉的聲音。


    數個壓力表,調節閥,還有另一邊的注水器,在疾馳的火車中,每一個部件都爆發出了如燒開的水壺一樣的尖銳爆鳴。


    鐵與煤燃燒的鈍響聲不斷響起。


    “真是個性格惡劣的家夥……隻會耍些無謂的小聰明。”


    不過,即使在這樣滿是齒輪嘎吱聲的嘈雜環境中,沒有任何褪色的冷冽女聲依然響起了。


    羅蕾萊雅右手一揮,凜冽的狂風就湧入了這個艙室,精準的切斷了設備的聯接處。


    這樣的行為相當魯莽,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在蒸汽管道的顫鳴聲中和整節車廂一起被炸上天。


    但如果隻付出這種代價,就能讓這輛列車停下來的話,是十分劃算的買賣。


    羅蕾萊雅毫無畏懼,讓烈風以她為中心不斷匯聚,形成了蒼白色的有形漩渦,將周圍的鋼鐵與結界都扭曲的一片狼藉。


    然而,即使這樣,狂奔的列車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少女瞥了一眼身旁被四肢都完全扭曲,被鐐銬鎖住的蕾安卓與車長羅丹,眉頭微蹙。


    這裏是魔眼收集列車中,客人唯一不能進入的火車頭。


    它是這架列車最核心的運行部分,不管是半異界化的空間,還是駕駛列車的命令,都是以這裏為起始的,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可都被破壞成了這樣,列車如今的狀態也沒出現改變。


    也就是說——


    “她提前改變了列車的構造,將其變成一次性的道具了嗎?”


    羅蕾萊雅嗤笑了一聲。


    “看來隻有在逃命這方麵,還有點死徒之祖的魄力呢。”


    聽到這針對主人不屑的嘲諷,雖然已經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甚至連呻吟都無法發出,但蕾安卓和羅丹還是咬緊了後槽牙,讓冰冷的鮮血流至下顎,怒視著身為入侵者的羅蕾萊雅。


    可在這樣的動靜麵前,羅蕾萊雅連投去視線的打算都沒有。


    自從目標現身後,她就一直在觀察列車上的環境和隨行的工作人員。


    雖然第一印象是煉金術的人造人,但身為魔道元帥,羅蕾萊雅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盡管麵無表情,姿態一絲不苟,但這些工作人員的存在和思想太過單薄了。


    人造人雖然也會被創造時設立的指令所困,但本質還是對人類的模仿,擁有誕生情感的可能性。


    但這些工作人員中,哪怕是八麵玲瓏的蕾安卓,也不具備絲毫的人性,她們人格中除了守護列車與收藏的使命外,毫無它物。


    與其說是人,不如說她們是為了運作魔眼收集列車,以人類姿態現身的構造。


    對於這種沒有價值的工具,羅蕾萊雅連動手的興致都提不起來。


    少女冷不丁的轉過頭,將視線投向窗外。


    雖然現在也可以用全力突破這個結界,但畢竟是一次性的用法,根本不用她動手,列車的行進就到達尾聲了。


    在高速下有些模糊的浮光掠影正在逐漸消退。


    遠方的林間的具體景象已經露了出來,就像在退潮時的沙灘一樣。


    隻不過,雖然入目之景仍然是泥濘的土地,還有滿是枝椏的森林構成的荒野,但顏色已經完全變了。


    令人心曠神怡的翠綠變成了暗沉的幹枯之色。


    隱約還能從枝幹的末端窺見一縷暗紅色的血光。


    哪怕隔著車廂,那無孔不入的寒氣也在順著縫隙流淌進來。


    這種環境與季節的巨變,自然不是單純的地理變化就可以解釋的。


    被逐漸隔絕的大源魔力足以讓每個正常的魔術師都意識到,自身陷入了某片封閉異界中的事實。


    顯然,那名為蘿潔安的死徒之祖利用自己身在暗處的優勢,反將了年輕的魔道元帥一軍。


    可盡管如此,羅蕾萊雅依舊沒有失去理智。


    雖然發自內心的認為死徒們都是一群會移動的腐爛屍體,但既然能達到祖的級別,就不可能是好對付的存在。


    在人格上蔑視,並不影響少女在實力上尊重它們。


    在來之前,羅蕾萊雅就做好了計劃趕不上變化的心理準備。


    更何況,現在的局麵比她料想中已經好了很多。


    如果那位列車經理安然的呆在車上,在趁著列車踏入陷阱的一刹那率先發起突襲,就算是做好了萬全準備的羅蕾萊雅,也難免會感到棘手。


    甚至可能更糟。


    這倒不是因為少女覺得會打不贏,而是會擔心對方利用對環境的熟悉程度進行逃竄。


    隻要敵人願意和自己周旋,不管怎樣的戰局,羅蕾萊雅都有取得勝利的自信,可這種直接啟動逃跑路線的戰術,孤身前來的她實在束手無策。


    幸好,可能是因為沒料到那位活聖人的原因,對方隻能用出棄車這樣的手段,將二人分隔開來單獨對付。


    羅蕾萊雅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很快就做出了判斷。


    在敵人與那位聖人的戰鬥進入白熱化之前,她得趕緊突破這個陷阱前去支援。


    ——不然的話,戰鬥恐怕會結束的非常快。


    這當然不是她在小看那位新晉的活聖人。


    聖者的戰鬥力可能因為時代的不同而眾說紛紜,但下限擺在那裏,不可能輸給區區一位死徒之祖。


    但從目前的線索來看,她所追捕的這位死徒之祖十分狡猾,既然主動將幻影留在這邊,以真身去對付那位聖人,肯定是有什麽得意的底牌。


    也許贏不了,但想必拖延或困住還是做得到的。


    可雖說如此決定了,羅蕾萊雅也沒有火急火燎的立馬衝出車廂。


    不管怎麽說,這也是能困住她的陷阱,在沒有看清全貌的情況下就貿然行動,和在泥沼中奮力掙紮的下場無異。


    隻會越陷越深,最後連動彈不得。


    無形的風越過少女搖曳的馬尾,沒入了陰暗的森林中。


    羅蕾萊雅眯起眼睛,瞳孔中閃過一絲猶如劍刃般銳利的亮光。


    下一刻,仿若有無形的惡靈在揮舞著刀刃一樣,窗外的幾條藤蔓徑直斷成幾節。


    它們就像被砍掉頭顱的蛇一樣,耷拉在地麵上。


    從斷口處,血液正在咕咚咕咚的湧出。


    是的,流著血。


    這座森林裏的樹木,所分泌出來的並不是樹液,而是血液。


    “果然如此嗎……”


    看到那樣的慘狀,她喃喃的念出了這片異域的真實身份。


    “死徒之祖第七席——”


    “腑海林·阿納修?”


    羅蘭望著地平線盡頭的嗜血之森,低語了一聲。


    那是由吸血植物所變成的吸血種,繼承了阿納修之名的死徒之祖。


    在初代第七祖被白姬處決後,其血液被一棵吸血植物所吸收,於是便產生了這超乎常理的怪物。


    持有思考的意誌,能夠自行移動,幾近幻想種的嗜血之森。


    因為是植物的原因,雖然會對外界的反應進行思考和判斷,但它並不會試圖與其他人進行溝通,隻會根據本能而行動。


    本質上是像天災一樣的存在。


    以五十年為一個周期現於常世進行攝食,踏入森林的任何生物都會成為被獵食的對象,甚至曾將整個城鎮化為血之獻祭。


    盡管教會每次都會派遣人手試圖摧毀它,但至今仍然沒有成功過。


    因為傳說它攝入的血液會在森林中心的大樹上,凝結為一顆可以讓人獲得不老不死的真紅果實,羅蘭對它有著很深的印象。


    “這種規模,是貨真價實的本體啊,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


    羅蘭收迴目光,若有所思的感歎了一聲。


    “是個不錯的陷阱吧?雖然還沒有完全蘇醒,但擅自衝進其內部,就算是那個巴瑟梅羅,也不可能輕鬆的逃出來。”


    蘿潔安的臉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如果是去年的話,還有些難辦,但如今的她隻是在自尋死路罷了,不過,還真是諷刺呢……”


    “她要是遲鈍一點,我反而什麽都做不到,隻有敏銳的察覺到了暗流下的端倪,選擇孤身前來,這個陷阱才有用武之地。這大概就是年輕氣盛時才會犯下的錯誤吧。”


    “那個傲慢的羅蕾萊雅在無力的痛苦中掙紮,最後悲慘壞掉的樣子……啊啊,好過癮!”


    她的嘴角越咧越開,幾乎已經來到了耳根。


    或許是因為想到的那個畫麵,情難自已的少女捧住了臉頰,像是害羞一般搖著頭。


    這樣可愛的動作,完美符合男性理想中的少女撒嬌的模樣。


    但因為少女全貌還被包裹在幻影之中的緣故,隻莫名的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有著那麽堅韌的意誌,那一定會是相當愉快的消遣。”


    “你好像無意間說了什麽信息量很大的話啊……”


    難怪腑海林會在魔眼收集列車的運行軌道上。


    原來它本來就是針對羅蕾萊雅刻意定製的陷阱……不,應該隻是一步閑棋吧。


    從蘿潔安特地舉辦拍賣會炫耀魔眼收藏的作風來看,怎麽看都不像有閑心和智商去算計羅蕾萊雅的幕後黑手。


    羅蘭眸光微閃,看向旁邊的愛爾特璐琪。


    黑姬小姐同樣一臉狐疑的樣子,顯然對蘿潔安口中的端倪一無所知。


    連她都能瞞過去,能辦到這種事的,八成也隻有那位白翼公了。


    看來盡管對於世界線正在混合這點一無所知,可對於正在朝自己收束的未來泛起的浪潮,也並非真的被人忽略了。


    看著陶醉的蘿潔安,羅蘭搖了搖頭。


    “就愛好而言,你的趣味還真是有夠低級,用破壞性的方式摧毀精神,這種舉動太浪費了。”


    “我的趣味很低級?那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喔?”


    仿佛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一樣,蘿潔安嘴角的弧度更顯明顯了,蘊含在其中的深沉的惡意幾乎要滿溢而出。


    “可所謂吸血鬼的愉悅,就是這麽一迴事吧……踐踏尊嚴,玷汙身體,最後淩辱靈魂,看著純潔的女孩子一點點墮落的模樣,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了。”


    “雖然很認同最後一句,不過……所以呢?”


    羅蘭聳了聳肩。


    “聖人和聖女的區別還是很大的吧。”


    “沒錯,雖然讓聖人墮落這件事我很有興趣,但我對男性實在沒有什麽胃口呢,但”


    突然,她話鋒一轉。


    “——你是特例。”


    “那份降下恩賜,給予奇跡的姿態太過美麗,達到了讓我都忍不住想要侵犯的程度。”


    正是因為看到了當時的羅蘭,她才會冒著羅蕾萊雅提前動手的風險也要現身。


    那副美麗太過異常了。


    真正意義上的美麗本身就是足以接近魔法的大魔術,據蘿潔安所知,在時鍾塔就有家族在鑽研這方麵的術式。


    如果這個術式達到了完成體,恐怕也就是這樣類似的姿態。


    沒錯……隻是類似而已。


    說到底,魔術師們追求的究極之美,不過是通往根源手段,也就是以世界的內側反映宇宙,從而觸碰到異次元的大門。


    但眼前的聖人卻是恰恰相反的存在。


    他是從人類無法抵達的高度落下,落實到世界之內產生的姿態,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美的頂點。


    “它已經超越了著伴隨了我數千年的偏見,勝過了計劃與淩辱巴瑟梅羅這件事本身。”


    “因此我才會不惜用真身,也要趕來和你見麵。”


    盯著不為所動的羅蘭,蘿潔安的嘴角那癲狂可怖的笑容緩緩收斂起來。


    轉眼間,她又恢複了之前那副神秘優雅的模樣。


    在剛剛的交談中,纏在她身上的幻影已經逐漸脫落在地上,泛起了水花般的漣漪。


    於是,常世的規則開始偏離。


    鮮豔的玫瑰花瓣無風自動,將周圍妝點為另一個世界。


    “就力量而言,比剛剛的幻影成長了不少呢。”


    羅蘭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麵前的女性身影。


    在她佇立的地方,綻放著數十支鮮紅的玫瑰。


    而女性那美麗的金色卷發也被絢爛的玫瑰花冠點綴著,使她看上去也就像花的化身一般。


    垂至腰際的白色頭紗與同色的禮裙共同勾勒出了那曼妙的身體曲線。


    可盡管身材高挑而纖細,但並不讓人覺得瘦弱,反而顯得成熟而精致,展現出了女性最具魅力的一麵。


    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膚更是唿之欲出,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撩動男性的心弦,恨不得埋首其中,沉淪在這份誘惑的墮落中。


    而在那精致的麵龐上,那正與羅蘭視線相接的緋色眼眸中,更是帶著甜美的柔情蜜意。


    而除了這讓人驚歎的美貌外,更讓人難以忘懷的,是那份宛如浸入骨子裏一般,渾然天成的傲慢與高貴。


    “你很快就被明白,我成長的遠遠不止力量!”


    嬌豔欲滴的女人提起裙擺,朝著羅蘭微微躬身。


    “我是莉塔·蘿潔安,魔眼收集列車的主人,於二十七祖中名列第十五席的死徒之祖!”


    撕破了麵紗的莉塔優雅的揭示了自己的身份,仿佛這不是宣戰,而是來參加一場上流的宴會。


    不過,這也並非她在刻意裝模作樣。


    身為想做就做,為所欲為的快樂主義者,可能是因為死徒之祖的地位和壽命,也可能是因為她就是個本性極度扭曲的人。


    莉塔根本無法得到滿足,而不斷被無聊所支配著。


    就算偶爾得到了新奇的玩具,沒過幾天她也會厭惡,因此隻能日複一日地在自己的城堡中宅著,沉溺於甘美的墮落中。


    但羅蘭的出現讓莉塔產生了一種預感。


    隻要得到對方,她一直追求的寶物,願望,都會得到實現,乃至心中那份好似沒有盡頭的空虛感,也會得到滿足。


    所以,哪怕放棄掉魔眼收集列車中這數百年的收藏,無視白翼公許諾解決羅蕾萊雅後的迴報,莉塔也毅然決然的來到了這裏,與對方會麵。


    “接下來才是正餐!”


    她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恣意而狂氣的笑容。


    “羅蘭,讓我把你的身體和心靈都弄得亂七八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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