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慢慢走過去,仿若不經意地問:「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外頭閑逛?」


    青萊:「……」


    閑逛的到底是誰?但他自然不能質問夫人,隻低著頭應道:「晚上睡不覺出來走走,就要迴去了。」


    旁邊的樹上,傳來一陣一陣的蟬鳴,卻是更增添了這庭院一隅的寧靜。


    青萊的臉隱在月光和涼亭陰影的交界處,讓人看不真切。


    蘇雲「嗯」了一聲,眼睛往他方才藏髮簪的地方轉了一圈,忽然道:「那髮簪,是畫屏的嗎?」


    青萊的身子頓時一僵。


    半天,他才苦澀地道:「還不是。」


    還不是,這個說法可算微妙,撩人心弦。


    想起至今沒有消息的畫屏,蘇雲也黯然了一瞬。


    但她雖然看不清青萊此時的表情,那微微繃緊的身姿,還是泄露了他的心酸和痛楚,不由得默了默,輕聲安慰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丫頭心大得很,說不準正在哪兒吃好喝好等著我們去找她呢。」


    知道他們的人搜遍了刺史府,都尋不到畫屏後,蘇雲也是急的。


    劉慶道當初放出畫屏在茲州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假的,隻是為了引誘他們上當。


    若是真的,畫屏一個弱女子,不像家銘身邊還有一堆人保護,若是真的進了茲州,除了落到劉慶道手裏,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所以方才那句話她不是單純安慰青萊,她是真心這麽想的,比起落在劉慶道手中,她寧願畫屏還在外頭某個角落。


    畢竟那劉慶道,可是個出了名的色胚。


    青萊聽了蘇雲的話,很是怔然了一會兒,才沉聲道:「來的路上兵荒馬亂的,我們要護著小郎君,還要護著蘇娘和畫屏,時常很狼狽。


    有一迴我們急著離開旅店,畫屏一直戴在頭上的髮簪丟了,心傷了很久,她說,那是她阿娘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了。


    後來到了益州,那裏形勢比較穩定,還有市集開放,屬下見市集上有賣女子飾物的,就……就買了根簪子。


    雖然這不可能代替她阿娘留給她那根,屬下也是第一迴挑女子飾物,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眼,但有了新的簪子,她便是嫌棄,也能暫時忘記一下那根丟失的簪子罷。」


    畫屏一向是很活潑爽利的,很多時候完全沒有女子應有的嬌羞,和他說話時,一雙眼睛總是直直地盯著他瞧,遇到自己不認同的地方那是半點虧也不願意吃,直接就要和他吵。


    每次和她說話,青萊都會發現一向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自己原來也有那麽嘴笨的一麵,他似乎永遠都說不過她,很多時候她劈裏啪啦地說一堆,他嘴唇動上半天也隻能幹巴巴地迴上兩句,每每都會惹來她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外加一句「呆子」。


    就是這樣一個囂張跋扈得讓人牙癢癢的女子,在她難得傷心難過的時候,他反而不習慣了。


    想到她此時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遭什麽罪,青萊隻覺得喉嚨幹澀,低低道:「當初丟下畫屏,是屬下決定的,畫屏知道了,定是要埋怨屬下了。」


    他不是不知道留下她一人會有危險,但那時候的情形讓他無從選擇,後來發現畫屏不見了後,他心裏日日夜夜都在遭受折磨。


    知道她可能在茲州,他想也沒想,就決定親自去探探情況,當時寧王殿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隻說了一句:「青萊,你是君瑋一手帶出來的,切莫感情用事。」


    身在局中的人,常常不知道自己其實已在局中,他當時不明白寧王殿下這句話的意思,後來深陷困境的時候才懂了,寧王殿下比他更清楚他自己。


    若不是當時已是有些精神恍惚,他怎麽可能直到出了涼城才發現小郎君偷偷跟了上來!


    蘇雲看著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也是酸楚,最後隻能盡量語氣平穩地道:「畫屏自小跟在我身邊,在我心中她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你放心,隻要還有一線希望,我便不會放棄尋找她的機會。」


    隻是在這樣的亂世,畫屏,你究竟在哪?


    青萊微微一愣,不自覺地抬頭看著那個在月色下清麗婉約的女子。


    放心?畫屏是夫人的侍婢,她為什麽反而讓他放心?


    他莫名地有些窘迫,仿佛心裏隱藏的某些連他自己都看不太真切的感情,被人看透了。


    蘇雲看著難得有些無措的青萊,微微一笑,道:「你一直跟在郎君和我身邊,我自是知道你是個做事穩妥靠譜的人,否則當初就不會把銘兒託付給你了,你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盡了自己的職責。


    至於畫屏會不會怪你,你總要親口問她一句才是,在那之前胡思亂想,隻是自找罪受。」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隻留下一句,「晚了,快迴去歇著吧!」


    青萊怔怔然地看著蘇雲離去,半響,又把兜裏的那根髮簪掏了出來,垂眸看了良久。


    那是一根銀簪,巧妙的是頂端用細銀絲扭結盤成一朵八瓣小花的形狀,中間鑲嵌一顆打磨圓潤的綠鬆石,簪頭垂下一串流蘇。


    說實話,不是什麽精緻貴重的飾物,他雖是郎君身旁的管事,卻也隻是領一份俸祿的,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了些銀子下來,買這根髮簪就花了他二兩銀子,他平時便是一個月都花不了那麽多錢。


    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送出去,收到的人會不會喜歡。


    ……


    因著青萊和畫屏的事,蘇雲頓時沒了閑逛的心情,和青萊分開後便往房間走。


    走著走著,前麵忽然有一個挺拔高挑的身影快速朝她走來。


    雖然夜色深重,她看不太清那人的麵容,但那個身形和舉手投足間的沉穩氣度,卻熟悉得仿佛已經刻進了她的心裏。


    她莫名地就不想往前走了,站在原地,等著那個男人走到她麵前。


    直到他的臉終於清晰地出現在她麵前的月色下,她不知道怎麽的,心底微暖微軟,忍不住嘴角微牽。


    雖然男人那緊繃隱忍的麵容告訴她,此時他的心情完全沒有她那般美好,甚至似乎正在氣頭上。


    但她就是很開心,說不出的開心。


    開心的理由有些矯情。


    有人這麽在乎她,在乎她的正是她喜歡的人,而她喜歡的人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怎麽可能不開心?


    顧君瑋站在她麵前定定地看著她,當注意到她嘴角邊的笑容時,似乎微微一愣,隨即他眉頭微蹙,鳳眸幽深地道:「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頭閑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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